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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

    翠花天还不亮就起床,洗漱后便挑着空担子到耿如春家。她进门看见耿寡妇和梁诗锦试图把两大驮筐杏子抬上驴背,几次都因梁诗锦力气小没成功。梁诗锦刚想喊耿如春来帮忙,看见翠花进门了,便和翠花打招呼。翠花说:“婶子,先放下驮筐,等我一会儿。”说着蹲下给自己的柳筐里装杏子。

    耿寡妇和诗锦放下驮筐说:“翠花,你不用担了,现在有驴驮。比咱俩担的多。”

    “婶子,能多卖一分钱是一分钱,我空着手也不习惯呀。”

    “翠花,你回去把你家的杏子担上。这几年,你帮我还少吗?你再这样做,我就担当不起了。”耿寡妇显得十分内疚。

    这句“担当不起”让翠花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她和耿寡妇之间有了隔阂,耿寡妇已不再把她当儿媳看了。但是她心有不甘,想着在路上咋跟耿寡妇说起这件事。她说:“婶子,快不要这样说。我家杏子全晒成杏干了。”翠花说话,手中并没有停。梁诗锦和耿寡妇只好帮着翠花装,不一会儿就装满了。随后翠花和耿寡妇各抬着驮筐一头,配合默契轻松地把驮筐放到了驴背上。翠花回头对着梁诗锦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挑着担子走了。

    梁诗锦觉得翠花看她就像看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一样。

    耿寡妇明显感觉到翠花憔悴了,拘谨了,话少了。显然诗锦的到来,对翠花打击太大。

    耿寡妇觉得儿子完全打乱了她的算盘。说心里话,她确实十分喜欢翠花,翠花就像女儿一样,对她那么亲近,一点都不生疏。她原打算等儿子回来让他和翠花结婚,也是对翠花帮她做了四年农活的一个交代。这样做儿子以后的生活是累些,会苦些。但是她认为比这苦的日子都过来了,再苦再累的日子她都不怕,她会帮儿子和翠花渡过难关。要是儿子没有放弃城市户口,她还是会选择贤惠、能干、聪明、乖巧的翠花做儿媳。要是寡妇洼没有魔咒,她还会选择翠花做儿媳,毕竟翠花这四年就像儿媳一样为她家操劳,为她家分忧解难担。现在儿子要是娶了翠花,那注定儿子要生活在寡妇洼,一定摆脱不了魔咒。这一点让她完全断绝了娶翠花为儿媳的念头,她心中的天平倾向了诗锦。诗锦给她一线希望,毕竟梁诗锦他大是高官,儿子还可能离开寡妇洼。何况诗锦不但具有翠花所有的优点,还有知识,举手投足都显示出尊贵和大方,完全符合她对儿媳的标准。想到这里,她非常内疚,觉得太亏欠翠花了,也对翠花很不公平。但是她知道婚姻不是玩的,不是她想向着谁就是谁。娶翠花做儿媳是不行了。她又不想亏待翠花,咋做才不致引起翠花的不满和讨厌。她想把翠花认作干女儿,等翠花出嫁时给置办一套嫁妆,平时再让儿子周济周济翠花。她又怕认翠花不同意或者说这是浅看她。她一时心乱如麻。她怕和翠花融洽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她觉得一团浓雾完全把她俩罩住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她回头看了一眼翠花,朦胧的晨色中依然看得出翠花心事重重,面色凝重。这让耿寡妇心里更是不安,像积压着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一个重情重义,平时借人家一根针都要还的人。她觉得她和翠花之间的空气也变得粘稠,甚至停滞流动,气氛十分压抑。她知道翠花心中比她更加纠结,此刻不揭开说,弄不好会让翠花变成仇人。她想好今天一定要扯几尺布给翠花做件衣服,将来翠花出嫁时,即便是她不认翠花做干女儿,也要把翠花当女儿一样出嫁。她知道这样做对翠花来说太不公平,也很残忍,她心里极为愧疚,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再也无能为力了。她随口问道:“翠花,你牛娃哥要回来办果品加工厂,你和你妈有啥意见?”

    “我和我妈能说啥?我牛娃哥是大学生,是能人。”平时,她俩说话做事一唱一和非常合拍,今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啥能人,你牛娃哥就是个缺心眼,这工厂就那么好办?要是那么容易,早有人办成了,还能等他回来。看把他能的!”说到办厂的事,耿寡妇心中有一股无名之火唰唰地往外冒,脸气得铁青。

    翠花心疼耿寡妇,口气变得温和地说:“婶子,牛娃哥一直听你话,这次放弃工作回来办厂,是不是受人撺掇的?”

    耿寡妇明白,翠花是说梁诗锦撺掇牛娃回来办厂的事。

    “翠花,不管咋说,我是不同意你牛娃哥回来办厂的!你一定要帮我劝说劝说他。”

    “婶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牛娃哥不是原来的牛娃哥了。我可劝不动他。”

    “翠花,你帮帮婶子。”耿寡妇知道这样做对于翠花来说是残忍的。她心里骂自己太自私。想好的话却说不出口,这样不知耽误翠花到啥时候?

    翠花是同意耿如春回来办厂的,她知道家乡需要这样的领军人物。但是人们被魔咒吓住了,长辈们宁愿贫穷,也不愿再折腾,他们怕折腾出啥事来,要是再有个灾难他们可承受不起。年轻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宁愿挣破头,甚至搭上命也要搏一搏,要么一辈子这样过有啥意思。这几天她心里极其慌乱。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咋做?将来会咋样?她心中有些不甘。她和耿寡妇一起出来,目的是想听听耿寡妇咋说?当她说耿如春是不是受人撺掇时,耿寡妇没有反应,看来耿寡妇对梁诗锦印象极好。她也不再好说啥。但是她看到耿寡妇担心的样子,她有些心疼。她稳了稳心情反问道:“婶子,我咋帮你?我牛娃哥现在你的话都不听,他会听我的?”

    “翠花,你试试吧!”

    “婶子,你没有让梁诗锦劝劝?”

    “咋能没有呢?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该求的人都求了。”

    “她答应你了?”

    “她答应了。”

    “她是不是有可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翠花明显不信任梁诗锦,还带有敌意。

    “翠花,那倒没有,我背地里听见她真心实意地劝说牛娃。”

    “婶子,难道我牛娃哥不听她的?”翠花显得很吃惊,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快乐。

    “是啊。他是着魔了,谁的话都不听。”

    “婶子,听说我牛娃哥现在很有钱是吗?”

    “翠花,有多少钱我不管,我只希望你们平安健康,其他我都不稀罕。”

    “婶子,梁诗锦是不是盯着牛娃哥的那个啥‘专利’来的?”

    “翠花,我看不至于吧。”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想,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还是要注意点。

    “婶子,看来我牛娃哥没少向你夸梁诗锦。”

    “翠花,那倒没有。”

    “婶子,我觉得你很了解梁诗锦。”

    “翠花,我觉得她人不错,没有架子,很善解人意,还很勤快。”

    山路越来越陡峭狭窄,容不得两人并排而行。翠花走在驴的前头,耿寡妇跟在驴的后面,防止驴下坡时乱跑。翠花说:“婶子,你说,啥时间能把路修通?水果能运出去,我们也不用这么穷了?”

    耿寡妇说:“我刚嫁到寡妇洼时,有人就说要修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路还是老样子。谁知道猴年马月能把路修好?”

    “我希望快一点修通路,赶快把水果运出去。”

    “翠花,你记着要劝劝你牛娃哥。”

    “婶子,说实话,我觉得办厂挺好的,可以给寡妇洼修通路,拉上电,通上水,还能把水果变成钱,你们为啥都反对呢?”

    “唉,你们年轻人咋都这样呢?”

    这是两人几年来第一次意见不统一,随后两人一路无话。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集市。集市上已是人头攒动,人流如织,不绝于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集市四面环山,坐落在沟谷的缓坡上。街道横在山谷上,两边是商店、邮政所、税务所等单位、饭馆、小摊,街道尽头的一侧是乡人民政府,正对着的是人民广场。耿寡妇找个熟人家把驴寄存下,然后和翠花分别在街道两侧的路边摆开摊。因杏子新鲜个头大价格公道,不一会儿就卖完了。耿寡妇要请翠花到饭馆吃面。翠花坚决不同意:“婶子,这天太热,干粮不吃要坏掉的。”说着坐在饭馆的屋檐下,拿出干粮和水壶,边吃边喝。耿寡妇也不再劝说,只好坐下一起吃。吃完翠花就要回家,耿寡妇不让她回。随后,两人走进了衣服布匹市场。有个女人正在试布料,那女人把白底苜蓿色的碎花布往身上一裹,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真得很婀娜,很妖娆。在碎花布的衬托下肤色显得愈加白皙,人显得更加精神。那真个美啊!耿寡妇回头看了一下翠花,心想翠花这个妖女子,穿上这布做的的衣服还不成了精。耿寡妇来到布摊前,拿起碎花布,搭在翠花身上。用左手在背后捏住,右手比划着让翠花两手上下拉扯着,一会儿该凸起的地方凸起了,该凹下的地方凹下了。皮肤白里透红,宛若熟透的葡萄。翠花这时成了妖精,美艳、妖冶、动人。

    耿寡妇说:“翠花,光一片布,效果就这么好,做成衣服你不就美成嫦娥了。”耿寡妇要给翠花扯五尺布料做一件上衣,翠花斩钉截铁的拒绝着,她哪里有这个心情。耿寡妇和翠花在不停地争持着,惊动了布摊老板,翠花发现布摊老板是她和耿如春的小学同学方凌云。翠花向耿寡妇介绍了方凌云。

    方凌云:“婶子,如春现在是咱们县的知名人物。”

    “哦,啥知名人物,让你见笑了!把这布给我扯五尺。”耿寡妇指着白底苜蓿花色布料说。

    “如春回家乡办厂,真是件大好事,咱们这一带的水果不再发愁了。”

    耿寡妇没有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十里八乡的人们都知道耿如春回来要办果品加工厂。她知道办厂的事已经很难阻止住了。现在要强行不让儿子在寡妇洼办厂,将把儿子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他将名声扫地,再也不能在寡妇洼出头露面。看来不让儿子办厂行不通。那么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儿子在寡妇洼结婚和生活!她要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方凌云问:“婶子,是你要吗?”

    “我想给翠花做身衣服,你看翠花穿上好看吗?”她又把思绪和眼光收回到布匹上。

    方凌云微笑着说:“婶子,这布料简直就是给翠花设计的。”

    “凌云,扯几尺给翠花做件上衣和马甲,再选择上好布料做条裤子。”

    “行啊,婶子。你看咖啡色行么?”

    翠花还是坚决不要。

    耿寡妇说:“翠花,这些年你给婶子做这做那,婶子心里愧疚呀,这几尺布算是婶子对你一点谢意。”

    耿寡妇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翠花再不答应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方凌云说:“翠花,你别和婶子推辞了。这几尺布料算是我送给翠花的。”

    耿寡妇强行给方凌云放下钱,离开市场往回走。两人边说边往回走。

    快到家时,耿寡妇说:“翠花,这些年我要谢谢你。是我对不起你。”她说完了,觉得总算把心里的一块石头放到了地上。翠花听到耿寡妇的话,眼泪一涌而出,她怕耿寡妇看见,扭头跑了。耿寡妇知道,翠花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牛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