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
梁诗锦睁开眼睛，天已大亮，看表还不到六点。睡在旁边的耿寡妇不知啥时候起床和耿如春下地收麦子去了。她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四肢酸软，浑身无力，脚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她不想起床，但看到旁边空空的炕，想到在田里劳作的母子俩，她再也睡不住了。她快速地起床，把炕上收拾整齐，洗漱完毕，走出了窑洞。
耿如春家有三口窑，窑面上长满了蓑草，像邋遢男人的胡须，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蓑草间有几只鸟窝，几个麻雀飞进飞出，像得眼疾的眼睛，显得肮脏难看。光看这窑面就知道这是一个久经风雨，饱受沧桑的家庭。破败古朴的院落，滞后于时代发展的步伐，就像中国四五十年代农村的缩影，简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
梁诗锦想，耿寡妇一个弱女子，在这样艰苦、简直是一穷二白的条件下能供给耿如春上学，能把这个家撑起来，要是没有坚强的意志，强大的忍耐力，她是坚持不下来的。她扫视了院子和家里一圈，知道耿寡妇是一个爱干净，讲卫生的人。院子扫得白亮白亮，几眼窑洞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家中只有两条长条凳，还有一个破旧的小箱子——据说是耿寡妇的陪嫁品，被擦得油光锃亮。一些农具和日常用品摆得整整齐齐，小件的农具上错落有致地挂在墙上，大件的农具根据窑洞的形状特征摆放的极为得体，一看都是用心为之，别有心裁地摆放，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艺术，一种美。梁诗锦想，这就是简约的美。这种美让一个贫穷的家有了灵气和傲骨，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用生活工具和日常用品书写的现代版《陋室铭》。这就是耿如春具有优秀品质的根源。
梁诗锦明白了耿如春在大学生活为啥那么简朴，她同时也被他的乐观和开朗的精神所感动。她还记得，耿如春经常帮助同学们补习功课，他还经常帮助别人。有一次，有个同学得了重病，耿如春是学生中捐款最多的。看来慷慨与本人拥有金钱的多少和家庭经济状况没有直接关系，有的人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他可以倾囊帮助别人，有人虽然腰缠万贯，但是他却一毛不拔。她想，是这样的环境中磨练出来他倾囊相助别人、不卑不亢、从容大度的品质。她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梁诗锦洗完衣服准备睡觉时，耿如春端来一盆水，说：“诗锦，来泡泡脚，走了那么长的路，说不上你脚上都打起了水泡。”
耿如春一说，梁诗锦觉得两只脚底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脚底一定磨破了。但她不想让他做诸如端洗脚水的事，不想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样让人伺候着，也不想让他笑话她弱不禁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正色说：“如春，以后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做。我可不想被你惯出坏毛病。”
耿如春放下水盆，顺手就要给梁诗锦脱鞋。梁诗锦不想让他看到磨破的脚，迅速往回收脚。
耿如春说：“我献个殷勤还不行。”他的手更快，双手抓住梁诗锦的脚，脱了鞋。梁诗锦疼得“唉吆”一声。
梁诗锦也不躲了，让他脱掉袜子，说：“今天，给你个面子，破个例，让你献一次殷勤，以后再不允许。”左脚掌靠前三个薄亮的大水泡，右脚也有四个大小差不多的水泡，一个已经破了，流着血水。
耿如春十分心疼地说：“看，磨了这么多水泡，一个已经破了血水直流。让你骑驴，你不骑？看你的脚掌成了啥样子。”
她笑着说“难道你让我骑驴，看着你和阿姨背着大包的行李走路？你把我当成啥？”
“你的脚伤成这样，一定很疼。”
“这点小水泡都受不了，我咋和你创业？”
“诗锦，让你受苦了，你长这么大一定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我先给你洗脚，然后再捏一捏，会舒服一点。”说完蹲下伸手把梁诗锦的双脚拉到盆子里，开始为梁诗锦洗脚。
她笑着说：“没有想到你竟然还会捏脚，那本小姐可要享受享受了。”随即顺从的把双脚放入水里。温水一烫，她顿时觉得两只脚掌火烧火燎的疼，她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按摩后，耿如春用烧红的针刺破水泡，又拿出紫药水和云南白药给水泡周围涂抹上，火辣辣的疼痛减少了不少，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她记得耿如春说，她初次到农村干农活，不免会磕磕碰碰，就带了些紫药水和云南白药回来，没有想到刚回来就用上了。
她边想边在家里转悠，心里充满了甜蜜，一圈下来也知道了家中柴米油盐的位置。她打扫完家中卫生，就开始做午饭。还好她在大学时，和同学用小煤油炉子做过饭，蒸米和面炒菜这些事难不倒她。难的是她不会生烧柴的灶火，她鼓捣了半天，弄得满窑都是黑烟，她也成了大花脸，但火还没有生着。她记得昨天耿寡妇用一根火柴，干柴就着起来了。她咋弄都生不着火，在无计可施时，忽然记起晚上点灯用的煤油。她把灯中的煤油浇了几点在一根干柴棍上，灶火终于燃起来了。她为自己的聪明骄傲了好一会儿。她有效利用统筹学，在烧水的同时和面，然后在饧面时炒菜，一切做得有条不紊。
将近中午时，母子俩提前收工回家做午饭。母子俩进门，梁诗锦就端出洗脸水、洗脚水。母子俩洗漱完毕，进入窑洞，饭菜已摆在上两个条凳支起的木板上。虽然是不是一张桌子，但是它给人营造出一种团圆的氛围，一个家的味道。这让耿寡妇很高兴。这时，梁诗锦便给每人端上一杯凉茶。喝一口，浑身的燥热马上消退了，通体透凉熨帖，浑身通泰舒服。在三伏天里干完活，喝凉茶真是一种享受。这么多年，割麦子时，耿寡妇中午从来没有吃过热饭，她一直是凉开水下干粮。这顿家常便饭，她觉得特别的香，特别有味，特别幸福。她觉得这个城里来的姑娘真不简单。她更喜欢这个初来乍到亲如家人的姑娘。梁诗锦的举动，让她少有的轻松和快意。昨晚她还不知道咋跟梁诗锦开口，现在她知道咋说了。这话非常迫切，压在心里她简直要疯了。
盛夏的中午，住在黄土高原的窑洞中是一种享受。外面热浪滚滚，窑洞里一点都不热，非常凉爽。吃完饭，梁诗锦让耿寡妇休息，耿寡妇坚持要和梁诗锦一起收拾灶间和碗筷。她俩边干活，边聊天。
她说：“诗锦，你来了这一天，生活各方面还能习惯吗？”
“阿姨，在哪里都是生活，我这人简单，对生活没有过高要求，只要有吃有喝就行。”
“你能习惯点煤油灯？听牛娃说，城里的厕所用水冲，用的是坐便器，你还要将就些，这里不像在城里，生活很苦焦，干啥都不方便。”
“阿姨，这一切慢慢都会好起来，我和如春两人很有信心。”
“诗锦，你来寡妇洼时，牛娃给你没有说过啥吗？”耿寡妇满脸疑惑注视着儿子。
“阿姨，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啥？是指魔咒吗？”
“是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相信这些，但是寡妇洼确实有魔咒。”
“阿姨，根本就没有魔咒，那是封建迷信。”
“诗锦，你不知道，寡妇洼以前人丁是多么地兴旺，短短几年时间里，结过婚的男人接连死去。这不是中了魔咒！是啥？”
“阿姨，那是我们村子交通不便，没有照明设施，医疗不发达等原因造成的。”
“诗锦，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要是你经历过那让人痛彻心扉的时刻，你将不会这么说，我永世都不会忘记那段光阴！那几年村子里一下子变得阴风煞煞，萧条败落，那是多么让人害怕！多么刻骨铭心的痛！我要不是为了牛娃，也许不能走过那段日子。真是太让人伤心了！太惨痛了！”
“阿姨，那段日子永远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将迎来幸福甜美的好日子，我们将过上富足和顺的好日子，我们将过上和谐安康的好日子。”
“诗锦，你不知道魔咒有多厉害！但我知道，我害怕。我求你好好劝劝牛娃，只要你们回城里工作，做啥我都同意。”
“阿姨，我和如春是计划好回来办厂的，你就让我们把学到的知识用到需要的地方，同时也体现我俩人生的价值。”
“诗锦，你俩不要办厂了。办厂既操心又费力，人难管，事难办。哪里有在城里上班心闲自在。”
“阿姨，如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在家乡办厂就是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这，也是我喜欢如春的一个原因。”
“诗锦，我让你劝一劝牛娃，也是替你大和你妈想。你大和你妈就你一个女儿，他们想念你了咋办？要是他们有个病迹，你想看一下，山高路远都不容易去。你不如让你大给你俩在城里找份工作，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耿寡妇恳切的言辞，艰辛的表情，梁诗锦很难拒绝。但是当她想到耿如春怕她受不了苦，多次拒绝她来寡妇洼，拒绝立即和他结婚的事。要是现在她向耿如春提出回城的要求，耿如春一定认为她吃不了苦。再说，她找父亲。现在咋对父亲说。梁诗锦为难地说：“阿姨，为了背水一战，我曾经给我爸发过誓，如果创业不成功，绝不回家。我爸决不允许家人以权谋私。”
“诗锦，现在不是国家支持你们年轻人创业吗。你俩回省城办厂总不会让你父亲违法违纪，以权谋私吧。你现在劝劝牛娃回城市去办厂。城市办厂的条件比这里好得多，而且你也可以天天见父母。”
“阿姨，如春想帮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才回来的。要是他在城里办厂，也用不着费这么多周折。”
耿寡妇听到这里一下子变得蔫蔫的，带着哭腔说：“诗锦，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牛娃还没有出生，他大就死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东边的日头背到西边，就希望他远离寡妇洼，远离魔咒。谁会想到他大学毕业竟然放弃了铁饭碗，又回到了寡妇洼。难道这是我上辈子造了孽，上天对我的报应吗？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上天把一切苦难、恶果都让给我，让我一个人承受。千万不要把病灾带给你们。”
梁诗锦面对满眼殷切希望的满面沧桑的耿寡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继而佩服，又变为敬重。耿寡妇反对她俩的根本原因是魔咒，是担心耿如春会出事，而不是为了安逸的工作和荣华富贵。作为母亲这是无可厚非的，也只有母亲才能为子女的一切着想。虽然耿寡妇的担心是虚无的，但是爱子之心没有错。她内心有一丝动摇，有了劝说耿如春的想法。她想到和耿如春一辈子都要扎根农村的约定，内心极为矛盾。她不想做违心的事，又不愿让耿寡妇太失望、太难受。她说：“阿姨，你不要伤心难过，我想办法劝劝如春。”
她想如何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要耿寡妇不要太难受，又能允许她俩在寡妇洼办厂。这个问题她和耿如春讨论过很多次，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就这样左右为难地走向耿如春窑洞。
诗锦走进耿如春窑中时，他正在看《平凡的世界》。他示意梁诗锦坐下，说：“诗锦，孙少安能办成砖瓦厂，我们一定能办成果品加工厂。”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看不一定？”
“你为啥这么说？我们比孙少安至少多了两个优势。我们有知识，有资本。”
“如春，我觉得我们有一点不如孙少安。”
耿如春不解地问道：“啥地方？”
“阿姨不支持我们办厂。”
“诗锦，你啥意思？这一点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如春，阿姨刚才让我来劝你，我刚开始没有答应，后来我看见阿姨难肠的模样，我就答应了。”
“诗锦，你咋能这样呢？你明知我在这件事上主意已定！”
“如春，我不是不支持你。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阿姨那个样子我真的很难受。”
“诗锦，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太苦焦，才帮我妈说话，想逼着我离开寡妇洼。”耿如春生气地说。
“如春，你不要激动，我知道劝说你，你会怀疑我有私心，我真的没有一点私心，我确实被阿姨感动了。”
“诗锦，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在这个事上，你必须和我站在一起。可是呢？”
“如春，我是始终和你站在一起。”
“那你为啥要做我妈的说客呢？”
“我觉得我们回来办厂，既要改善乡亲们的生活条件，还要最大程度不能惹阿姨生气。你要是把阿姨气出病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那将是你一生的遗憾。”
耿如春听到这里，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问道：“诗锦，你想咋做？”
“我还没有想好具体咋做，但是我们今后别让阿姨太伤心。”
“真没想到这次决定对我妈伤害这么大，但是我别无良法，就让时间为我妈疗伤吧。”
“我想只要我们把工厂办成功，一两年之内乡亲们的收入可以翻番，生活条件大变样，他们的精神面貌也会随之变化的。几年之内，没有结婚的小伙子都能成家，我们村庄院落的面貌将会发生大的变化。到时阿姨就会理解我们的。”
“熊掌和鱼不能兼得，只能先委屈我妈了。”
“如春，做啥都难两全。我们努力做，尽量不要让阿姨难过。我有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啥办法？你快说。”
“我们就欺骗阿姨说，我们把工厂建成，将来工厂由别人来经营，我们在寡妇洼外结婚生活。”
“咱们想暂时安抚住阿姨，将来让事实去说服阿姨。”
“就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只有合适的时候提出来，要是主动给我妈说，她不会相信。”
耿如春家有三口窑，窑面上长满了蓑草，像邋遢男人的胡须，东倒西歪乱七八糟的。蓑草间有几只鸟窝，几个麻雀飞进飞出，像得眼疾的眼睛，显得肮脏难看。光看这窑面就知道这是一个久经风雨，饱受沧桑的家庭。破败古朴的院落，滞后于时代发展的步伐，就像中国四五十年代农村的缩影，简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
梁诗锦想，耿寡妇一个弱女子，在这样艰苦、简直是一穷二白的条件下能供给耿如春上学，能把这个家撑起来，要是没有坚强的意志，强大的忍耐力，她是坚持不下来的。她扫视了院子和家里一圈，知道耿寡妇是一个爱干净，讲卫生的人。院子扫得白亮白亮，几眼窑洞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家中只有两条长条凳，还有一个破旧的小箱子——据说是耿寡妇的陪嫁品，被擦得油光锃亮。一些农具和日常用品摆得整整齐齐，小件的农具上错落有致地挂在墙上，大件的农具根据窑洞的形状特征摆放的极为得体，一看都是用心为之，别有心裁地摆放，给人的感觉是一种艺术，一种美。梁诗锦想，这就是简约的美。这种美让一个贫穷的家有了灵气和傲骨，这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用生活工具和日常用品书写的现代版《陋室铭》。这就是耿如春具有优秀品质的根源。
梁诗锦明白了耿如春在大学生活为啥那么简朴，她同时也被他的乐观和开朗的精神所感动。她还记得，耿如春经常帮助同学们补习功课，他还经常帮助别人。有一次，有个同学得了重病，耿如春是学生中捐款最多的。看来慷慨与本人拥有金钱的多少和家庭经济状况没有直接关系，有的人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他可以倾囊帮助别人，有人虽然腰缠万贯，但是他却一毛不拔。她想，是这样的环境中磨练出来他倾囊相助别人、不卑不亢、从容大度的品质。她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梁诗锦洗完衣服准备睡觉时，耿如春端来一盆水，说：“诗锦，来泡泡脚，走了那么长的路，说不上你脚上都打起了水泡。”
耿如春一说，梁诗锦觉得两只脚底火辣辣的疼，她知道脚底一定磨破了。但她不想让他做诸如端洗脚水的事，不想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样让人伺候着，也不想让他笑话她弱不禁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正色说：“如春，以后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做。我可不想被你惯出坏毛病。”
耿如春放下水盆，顺手就要给梁诗锦脱鞋。梁诗锦不想让他看到磨破的脚，迅速往回收脚。
耿如春说：“我献个殷勤还不行。”他的手更快，双手抓住梁诗锦的脚，脱了鞋。梁诗锦疼得“唉吆”一声。
梁诗锦也不躲了，让他脱掉袜子，说：“今天，给你个面子，破个例，让你献一次殷勤，以后再不允许。”左脚掌靠前三个薄亮的大水泡，右脚也有四个大小差不多的水泡，一个已经破了，流着血水。
耿如春十分心疼地说：“看，磨了这么多水泡，一个已经破了血水直流。让你骑驴，你不骑？看你的脚掌成了啥样子。”
她笑着说“难道你让我骑驴，看着你和阿姨背着大包的行李走路？你把我当成啥？”
“你的脚伤成这样，一定很疼。”
“这点小水泡都受不了，我咋和你创业？”
“诗锦，让你受苦了，你长这么大一定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我先给你洗脚，然后再捏一捏，会舒服一点。”说完蹲下伸手把梁诗锦的双脚拉到盆子里，开始为梁诗锦洗脚。
她笑着说：“没有想到你竟然还会捏脚，那本小姐可要享受享受了。”随即顺从的把双脚放入水里。温水一烫，她顿时觉得两只脚掌火烧火燎的疼，她强忍着没叫出声来。
按摩后，耿如春用烧红的针刺破水泡，又拿出紫药水和云南白药给水泡周围涂抹上，火辣辣的疼痛减少了不少，人也觉得舒服多了。
她记得耿如春说，她初次到农村干农活，不免会磕磕碰碰，就带了些紫药水和云南白药回来，没有想到刚回来就用上了。
她边想边在家里转悠，心里充满了甜蜜，一圈下来也知道了家中柴米油盐的位置。她打扫完家中卫生，就开始做午饭。还好她在大学时，和同学用小煤油炉子做过饭，蒸米和面炒菜这些事难不倒她。难的是她不会生烧柴的灶火，她鼓捣了半天，弄得满窑都是黑烟，她也成了大花脸，但火还没有生着。她记得昨天耿寡妇用一根火柴，干柴就着起来了。她咋弄都生不着火，在无计可施时，忽然记起晚上点灯用的煤油。她把灯中的煤油浇了几点在一根干柴棍上，灶火终于燃起来了。她为自己的聪明骄傲了好一会儿。她有效利用统筹学，在烧水的同时和面，然后在饧面时炒菜，一切做得有条不紊。
将近中午时，母子俩提前收工回家做午饭。母子俩进门，梁诗锦就端出洗脸水、洗脚水。母子俩洗漱完毕，进入窑洞，饭菜已摆在上两个条凳支起的木板上。虽然是不是一张桌子，但是它给人营造出一种团圆的氛围，一个家的味道。这让耿寡妇很高兴。这时，梁诗锦便给每人端上一杯凉茶。喝一口，浑身的燥热马上消退了，通体透凉熨帖，浑身通泰舒服。在三伏天里干完活，喝凉茶真是一种享受。这么多年，割麦子时，耿寡妇中午从来没有吃过热饭，她一直是凉开水下干粮。这顿家常便饭，她觉得特别的香，特别有味，特别幸福。她觉得这个城里来的姑娘真不简单。她更喜欢这个初来乍到亲如家人的姑娘。梁诗锦的举动，让她少有的轻松和快意。昨晚她还不知道咋跟梁诗锦开口，现在她知道咋说了。这话非常迫切，压在心里她简直要疯了。
盛夏的中午，住在黄土高原的窑洞中是一种享受。外面热浪滚滚，窑洞里一点都不热，非常凉爽。吃完饭，梁诗锦让耿寡妇休息，耿寡妇坚持要和梁诗锦一起收拾灶间和碗筷。她俩边干活，边聊天。
她说：“诗锦，你来了这一天，生活各方面还能习惯吗？”
“阿姨，在哪里都是生活，我这人简单，对生活没有过高要求，只要有吃有喝就行。”
“你能习惯点煤油灯？听牛娃说，城里的厕所用水冲，用的是坐便器，你还要将就些，这里不像在城里，生活很苦焦，干啥都不方便。”
“阿姨，这一切慢慢都会好起来，我和如春两人很有信心。”
“诗锦，你来寡妇洼时，牛娃给你没有说过啥吗？”耿寡妇满脸疑惑注视着儿子。
“阿姨，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啥？是指魔咒吗？”
“是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相信这些，但是寡妇洼确实有魔咒。”
“阿姨，根本就没有魔咒，那是封建迷信。”
“诗锦，你不知道，寡妇洼以前人丁是多么地兴旺，短短几年时间里，结过婚的男人接连死去。这不是中了魔咒！是啥？”
“阿姨，那是我们村子交通不便，没有照明设施，医疗不发达等原因造成的。”
“诗锦，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要是你经历过那让人痛彻心扉的时刻，你将不会这么说，我永世都不会忘记那段光阴！那几年村子里一下子变得阴风煞煞，萧条败落，那是多么让人害怕！多么刻骨铭心的痛！我要不是为了牛娃，也许不能走过那段日子。真是太让人伤心了！太惨痛了！”
“阿姨，那段日子永远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将迎来幸福甜美的好日子，我们将过上富足和顺的好日子，我们将过上和谐安康的好日子。”
“诗锦，你不知道魔咒有多厉害！但我知道，我害怕。我求你好好劝劝牛娃，只要你们回城里工作，做啥我都同意。”
“阿姨，我和如春是计划好回来办厂的，你就让我们把学到的知识用到需要的地方，同时也体现我俩人生的价值。”
“诗锦，你俩不要办厂了。办厂既操心又费力，人难管，事难办。哪里有在城里上班心闲自在。”
“阿姨，如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在家乡办厂就是为了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这，也是我喜欢如春的一个原因。”
“诗锦，我让你劝一劝牛娃，也是替你大和你妈想。你大和你妈就你一个女儿，他们想念你了咋办？要是他们有个病迹，你想看一下，山高路远都不容易去。你不如让你大给你俩在城里找份工作，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耿寡妇恳切的言辞，艰辛的表情，梁诗锦很难拒绝。但是当她想到耿如春怕她受不了苦，多次拒绝她来寡妇洼，拒绝立即和他结婚的事。要是现在她向耿如春提出回城的要求，耿如春一定认为她吃不了苦。再说，她找父亲。现在咋对父亲说。梁诗锦为难地说：“阿姨，为了背水一战，我曾经给我爸发过誓，如果创业不成功，绝不回家。我爸决不允许家人以权谋私。”
“诗锦，现在不是国家支持你们年轻人创业吗。你俩回省城办厂总不会让你父亲违法违纪，以权谋私吧。你现在劝劝牛娃回城市去办厂。城市办厂的条件比这里好得多，而且你也可以天天见父母。”
“阿姨，如春想帮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才回来的。要是他在城里办厂，也用不着费这么多周折。”
耿寡妇听到这里一下子变得蔫蔫的，带着哭腔说：“诗锦，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牛娃还没有出生，他大就死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东边的日头背到西边，就希望他远离寡妇洼，远离魔咒。谁会想到他大学毕业竟然放弃了铁饭碗，又回到了寡妇洼。难道这是我上辈子造了孽，上天对我的报应吗？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上天把一切苦难、恶果都让给我，让我一个人承受。千万不要把病灾带给你们。”
梁诗锦面对满眼殷切希望的满面沧桑的耿寡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继而佩服，又变为敬重。耿寡妇反对她俩的根本原因是魔咒，是担心耿如春会出事，而不是为了安逸的工作和荣华富贵。作为母亲这是无可厚非的，也只有母亲才能为子女的一切着想。虽然耿寡妇的担心是虚无的，但是爱子之心没有错。她内心有一丝动摇，有了劝说耿如春的想法。她想到和耿如春一辈子都要扎根农村的约定，内心极为矛盾。她不想做违心的事，又不愿让耿寡妇太失望、太难受。她说：“阿姨，你不要伤心难过，我想办法劝劝如春。”
她想如何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要耿寡妇不要太难受，又能允许她俩在寡妇洼办厂。这个问题她和耿如春讨论过很多次，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就这样左右为难地走向耿如春窑洞。
诗锦走进耿如春窑中时，他正在看《平凡的世界》。他示意梁诗锦坐下，说：“诗锦，孙少安能办成砖瓦厂，我们一定能办成果品加工厂。”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看不一定？”
“你为啥这么说？我们比孙少安至少多了两个优势。我们有知识，有资本。”
“如春，我觉得我们有一点不如孙少安。”
耿如春不解地问道：“啥地方？”
“阿姨不支持我们办厂。”
“诗锦，你啥意思？这一点我之前就告诉过你。”
“如春，阿姨刚才让我来劝你，我刚开始没有答应，后来我看见阿姨难肠的模样，我就答应了。”
“诗锦，你咋能这样呢？你明知我在这件事上主意已定！”
“如春，我不是不支持你。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看到阿姨那个样子我真的很难受。”
“诗锦，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太苦焦，才帮我妈说话，想逼着我离开寡妇洼。”耿如春生气地说。
“如春，你不要激动，我知道劝说你，你会怀疑我有私心，我真的没有一点私心，我确实被阿姨感动了。”
“诗锦，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在这个事上，你必须和我站在一起。可是呢？”
“如春，我是始终和你站在一起。”
“那你为啥要做我妈的说客呢？”
“我觉得我们回来办厂，既要改善乡亲们的生活条件，还要最大程度不能惹阿姨生气。你要是把阿姨气出病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那将是你一生的遗憾。”
耿如春听到这里，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问道：“诗锦，你想咋做？”
“我还没有想好具体咋做，但是我们今后别让阿姨太伤心。”
“真没想到这次决定对我妈伤害这么大，但是我别无良法，就让时间为我妈疗伤吧。”
“我想只要我们把工厂办成功，一两年之内乡亲们的收入可以翻番，生活条件大变样，他们的精神面貌也会随之变化的。几年之内，没有结婚的小伙子都能成家，我们村庄院落的面貌将会发生大的变化。到时阿姨就会理解我们的。”
“熊掌和鱼不能兼得，只能先委屈我妈了。”
“如春，做啥都难两全。我们努力做，尽量不要让阿姨难过。我有一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啥办法？你快说。”
“我们就欺骗阿姨说，我们把工厂建成，将来工厂由别人来经营，我们在寡妇洼外结婚生活。”
“咱们想暂时安抚住阿姨，将来让事实去说服阿姨。”
“就是，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只有合适的时候提出来，要是主动给我妈说，她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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