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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立春

    这一年,冬去极晚,春来极迟,眼看立春将近,枯木的枝头即将生出朵朵新芽。

    极早的日暮降临,残阳似血,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染红整条河流。

    水面微波荡漾着,突然,一条鲤鱼从中跃出,朝着左岸城墙的方向飞去,然而在两秒后,它重新跌入水底。

    这条古老的河流旁边存在着一个小王朝,在时间的摧残下,变得奄奄一息。

    古朴典雅的宫墙内,肃杀之气弥漫,寂静得可怕,就只有后宫方向的道路上仍有行人匆忙来往。

    渐渐的,一轮明月升起,皎洁的月光跨过层层宫墙,照射进空荡荡的大殿内,在月光笼罩的范围下,将一道瘦削的身影拉得极长。

    随着身影的来回移动,踱步声在大殿内回荡着,借助月光,方才看清是一名身着金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在龙椅前徘徊着,其虽然怀揣着作为帝王该有的从容,但依旧隐藏不住其内心压抑着的焦急。

    刹那间,中年男子的身影消失殆尽,等到殿内依次排列着的篝火燃起之时,其身旁赫然出现一个身形佝偻的蓝袍老人。

    “陛下,微臣数日以来观测天象,发现王朝上空北斗显像,紫薇星颤,臣恐将有异变产生。”蓝袍老人手捧一个龟壳形状的容器,其内部装着几枚古朴的铜钱。

    中年男子仍面不改色地望向天空,似乎在找寻着明月,但不知从何时起,其早已被乌云笼罩,唯有边缘漏出些许光晕。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这件事稍后再议,现在朕命你即刻起卦,为皇后占卜福运!”

    “臣,遵旨!”蓝袍老人摇晃着龟壳状容器,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

    中年男子就这么注视着前者占卜,片刻后,偏过头去,盯着后宫方向,喃喃道:“希望一切平安……”

    后宫院墙之内,只见一群婢女焦急地出入着,反复从一间豪华的房间内走出。房间内,宽大的玉床上躺着一个美妇,雍容华贵的面容上略带狰狞,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白皙的额头上滑落,其肚腹之上的蚕丝棉被异常隆起,一旁类似产婆的老妪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艮卦,生门紧闭……”蓝袍老者双手颤抖着摇晃龟壳状容器,一不小心,其内铜钱尽皆掉落于地,而老者并不拾起,反而双眼死死地盯着古朴铜钱。

    中年男子察觉其异样,赶忙询问道:“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妥?”

    “请陛下恕臣危言耸听之罪”老者赶忙跪下,颤抖着说到。

    “但说无妨。”中年男子呼吸变得紧促起来,但还是不紧不慢地将老者扶起。

    老者深呼一口气,缓了大半天,才说道:“刚才臣为皇后占卜,发现娘娘的卦象为艮卦生门紧闭,坤卦死门大开,此乃不详之兆。”

    中年男子听到这里,身形不禁踉跄了一下,赶忙扶住龙椅,手掌轻抹掉额间的冷汗,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问道:“你此卦几成把握为真?”

    “七……七成”老者结结巴巴地说道,“但可能是臣年老腐朽不堪,功力大不如前,或是误卦,也并无此种可能。”

    中年男子脸色发白,来不及听其剩下的话语,连忙向后宫奔去,只见男子脚下生风,不消片刻,便来到后宫大殿之外。

    在外守候的婢女看到皇帝陛下突然到来,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问候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男子此刻已无心理会如此礼仪凡俗,急切地问道:“皇后如何了?”

    “回禀陛下,里面有马婆婆伺候着,目前情况尚不可知。”

    “林海,传朕指令,召集着皇宫院墙之内所有太医来此。另外,将太子也叫过来。”男子顿了顿心神,方才对身后的一名年老宦官说道。

    “嗻”年老宦官没有多言,迈着宦官独特的小碎步快速向外走去。

    片刻之后,乌云散开,那轮明月再次斜挂于夜空之上。

    太医们早已到达此处,却都不敢大声喧哗,唯恐触怒龙威,突然,这群人自觉地分开,站成两列,中间空出一条通道,只见一名少年携带着倾洒而下如潮的月光缓缓走来,约摸十二、三岁,气宇轩昂,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父皇,深夜叫孩儿来此,可有急事?”少年微微行礼,随即问道。

    中年男子微微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近日你母后临产,你却毫不上心,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少年尴尬地挠挠头,愧疚地说道:“最近将自己困于藏书阁中学习,禁止外人打扰,所以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请父皇恕罪。”

    男子无奈得摆摆手,仿佛不吃他这一套。

    “所以母后现下如何了?”

    “大抵是无恙吧”男子心神不宁地说道,但双手却莫名地攥紧,喃喃道:“一切无恙,一切无恙……”

    少年环顾四周,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但终究还是将疑问憋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伴随殿内清澈响亮的哭声传来,殿外的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唯有少年却抬头仰望天空,露出惊奇的神色。

    此时,皇城之外,水域之上,那条鲤鱼再次跃出。夜空中,除了原先斜挂的一轮明月外,赫然出现另外一轮“暗月”,仿佛是那轮明月的影子,而鲤鱼便停格在两者之间,漂浮在半空之中,不再落下。

    皇城之内,婴儿的哭声戛然而知,所有人也像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无法动弹,整片天地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但夜空之上的两轮月亮仍在缓缓移动着,逐渐靠近,由原先的井水不犯河水慢慢开始交汇,最终竟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血墨色的漩涡,不断地扩大着,最终,伴随一道刺眼的亮光,整片天地都变得雪白,待到一切恢复如初时,夜空中赫然出现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似乎是一道血口,但里面露出的,却是与夜空幽暗色彩不同的紫色,令人心炫神迷,而这片天地间,只见一条纯净地几乎看不见的气状“河流”缓缓地从裂缝处消散。

    只见一个放光的物体从中飞出,一根巨大的墨色锁链紧随其后,似乎是要将其扯回,正当其要砸向少年之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暗自将其推开,瞬间改变方向,朝着殿内飞去,同时也使得锁链的攻击落空,在抵达少年头顶之时,瞬间湮灭。

    “何人敢坏本座好事!”裂缝之中传出一道爆喝之声。

    在这片静止的时空内,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不知从何方缓缓走来,他无视山川与河流,也无视宫殿与城墙,片刻之间,身形便已至后宫大殿之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像是如慈祥的老爷爷呼唤宠物一般,将裂缝处正在消散的“河流”拉扯回来。

    见其不回答,裂缝之中的存在赫然出手,五根同样的锁链其出,誓要将整座皇城摧毁。

    老者见状,从原地跃起,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只手掌向上托顶而出,瞬间将所有锁链尽数握住,然后稍一用力,锁链便再次化为粉末。

    裂缝中的存在还想再次出手,只见老者双手合掌,爆喝一声:“此间不是尔等能够踏足之地,滚!”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裂缝便慢慢并拢,最终完全合上,与以往无异,只留下一轮皎洁的明月,依旧斜挂于夜空。

    待老者确认妥当之后,方才重新回到地面,无视殿外的一群人,径直来到殿内,从一旁的产婆手中单手将婴儿抱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其眉心的羽毛状图案,而婴儿虽张大嘴巴哭泣,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见老者口中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咒语,片刻后,其枯瘦的手指轻点图案,刹那间,一根如骨般洁白的羽毛飞出,静静地漂浮在空中,随后从老者衣袖中飞出八张符箓,紧紧地依附在羽毛上,待将其完全包裹住后,才重新飞回婴儿体内,只是原本的图案却是消失不见。

    老者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将婴儿静置在半空中,一手捻诀,一手推演,婴儿和殿外的少年身上瞬间出现幽幽的光晕,一道细微的光柱冲天而起,天空之上赫然出现两颗闪耀的星星,似乎对应着二人。

    老者伸出左手,仔细端详掌中的掌纹,那一条横管手掌的长纹就似分割天空的银河,随即,老者手指轻点掌中的两个位置,天空中的两颗星星也随即变换位置。

    待到两人身上的光晕消失,星星隐藏,老者才意味深长地对着婴儿说着:“孩子,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但这个时代最不缺顺天应民的帝王,希望你不要怪我,也但愿你便是我所要等待的人……”

    老者正欲将婴儿放回时,怜悯般地看着一旁早已不省人事的女人,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空间微微波动中,老者悄然消失。

    城外,水面之上的鲤鱼重新落入水中,一切便从恢复如初。

    片刻后,只见马婆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对中年男子跪下说道:“恭喜陛下,喜得皇子。”

    男子微微一瞥婴儿,匆忙问道:“皇后还好吗?”

    “皇后乏力昏了过去,应该没有大碍。”

    男子闻言,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进殿内,而殿外的少年仍抬头望着天空,喃喃道:“双月同天。天降异象么……”随即他将目光放在产婆怀中的婴儿身上,从前者手中接过孩子,细细地打量着,若有所思,而婴儿此时也停止了哭泣,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少年。

    男子快步朝着床褥走去,看见昏迷的女人,慌忙地叫着她的名字,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其唤醒。

    男子见没有苏醒的征兆,正要呼喊太医进来,只见这时美妇缓缓地睁开双眼,一双美眸中已然没有多少光泽,她抬起纤纤玉手,颤颤巍巍地为其擦拭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渊,我……我恐怕是不行了。”

    “别乱想,你只不过是产后虚脱而已,没什么大碍的。”男子见其苏醒,连忙将她举起的手掌紧紧握住,安慰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么,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女人顿了顿,像是在示意男子不要着急,先听自己说完,“不要为我伤心,你是一国之君,当心忧天下万民,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切莫做出傻事。”

    “阿柌,打住,别乱讲,自年少之时,你我虽是指腹为婚,但你却无条件地陪着着我,支持我,无论是游历四方,还是朝中权谋,没有你在我身旁,我无法坚持到现在,所以你一定不会先我而去,也一定不能先我而去!”

    “然是如此,但终有别离,希望你能守护好我们的家,创造一个我们所期望的盛世……”美妇说话的速度愈发缓慢,最终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太医!快传太医!”只听房间内男子焦急的大喝。

    殿外的太医一行人听闻,小心翼翼地走进大殿,少年亦怀抱着婴儿跟随其后。

    殿内。只见中年男子早已整理好女人的衣装,一只手仍紧紧地握住她的的玉手,另一只手却轻轻地为其擦拭着充满汗水的苍白脸庞。

    “快为皇后救治!”

    “臣等遵旨。”太医们见状,也不敢有半分拖沓。

    在御医诊断的过程中,男子则是在房间外焦急的踱步,等候着。

    听见开门声,他急切地询问道:“如何?”

    “回禀陛下,臣等已尽力,皇后气息奄奄,已然无力回天,臣等耗尽手段,也只是为皇后吊住最后那一口生机之气,但终究拖延不了多久。请陛下节哀!”为首的太医一边战战兢兢地揩了揩额间的汗水,一边说道。

    中年男子仿佛犹如被霹雳轰顶一般,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一旁的少年极力压抑心底的悲伤,一只手臂抱着婴儿,另一只手赶忙将其扶起,“父皇……”

    “就一次普普通通的临产而已,竟会出现意外,朕养你们有何用!”男子挣脱开少年搀扶着的手,眉头紧蹙,怒气冲冲地说道。

    “请陛下恕罪啊,皇后在生产过程中乏力虚脱,加之其身体一直很虚弱,而且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外力冲击,使其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就算是仙人在此,也是束手无策啊。”

    “莫名的冲击?”男子疑惑地凝视着前者,随后更加愤怒地斥责道:“朕一直守护在殿外,若有何不测,会不之情,何来的莫名冲击?!”

    “若是你们医术低微,也就算了,可事到如今却还在狡辩,来人,拖出去,斩了!”男子顿了顿,对殿外说道,声音虽不大,但是却较之之前更加威严。

    “父皇,请以大局为重,断然不可滥杀无辜。”少年闻言,连忙跪下劝解道。

    男子看了看前者,又看一眼跪在地上止不住磕头求饶的太医们,冷静了片刻,不再说什么,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少年见状,站起身来,脚尖轻轻踹了踹为首的太医,示意其赶紧离开。

    太医们见状,皆抱拳对着少年行大礼,方才快步离去。

    房间内,男子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皇后旁边,低着头沉默着。

    良久,皇后才又睁开双眼,男子见状,连忙抬起头,转过身去,正着衣冠,最后将一只手放于额间,衣袍从双目间拂过,而在一旁默默看着的少年眼前却是模糊了起来。

    “阿柌,别担心,刚才太医说了,你没什么大碍的,安心修养几天便好了”男子转过身来,笑着对她说道。

    女人瞟了一眼那一处颜色变深的丝被,随即盯着前者泛红的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多年的朝夕相处,彼此早已心有灵犀,怎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所能够骗得了的。

    “好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没看看我的孩子呢。”

    一旁的少年见状,抬了抬头,闭上双眼,片刻之后才将襁褓中的婴儿递给母亲。

    女人接过婴儿,美眸细细地打量着,玉手轻轻地抚摸其稚嫩的小脸,从额头,到眉间,再到嘴巴,而襁褓中的婴儿正香甜地酣睡着,对外界一无所知。

    突然,婴儿像是被吵醒,小手胡乱擦去令自己脸上不舒服的东西,可爱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倍感亲切的美丽脸庞,可惜看不清眼睛,像是有一层迷雾般遮盖着。

    “我可怜的孩子,娘亲不能看着你长大了,希望你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随后她抬头看了看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朝霞,对着一旁的男子说道,“这个孩子,便唤作牧辞吧。”后者点点头。

    “宸儿,你过来。”

    “母后,您请讲”一旁的少年牧宸闻声,赶忙靠过来,随手将眼角的泪水拂去,对其跪下说道。

    “母后一直都知道你心思深沉,志向远大,绝对不会安于这一方小小的王朝之内,不过,你作为太子,就注定了你要心系天下,为生民立命。”美妇顿了顿,随即说道,“还有,一定要保护好你弟弟,不要让他受委屈,知道吗?”

    “孩儿明白。”

    说完,美妇看了一眼四周,最后再望向天空,喃喃道:“人间真美啊,真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你们啊……”其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手终是无力地垂下。

    “传令,即明日起,举国哀悼,为皇后送行!”中年男子牧渊压制着内心的悲伤,艰难地说道,因为他也清楚,斯人已逝,自己应当恪守两人之间的承诺,保护好两个孩子,更要守护好这大好河山。

    随着敕令下达,整座皇城都笼罩在伤心欲绝的氛围当中,这种哀悼并不全是迫于皇家威严,更多的是发自肺腑自发地对这一代贤良淑德的皇后的惋惜。

    又一年春天到来,有万物复苏,有新生降临,也有人撑过了寒冬,却来不及感受春风,如同身处黑暗,好不容易熬过了漫漫长夜,却来不及看到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