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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一线天光

    一星光线透过铁栏的缝隙微微照亮了阴冷幽暗的天牢。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周围。上官婉儿的伤没有好全,如今在这阴寒刺骨的天牢里,浑身的关节疼得她寝食难安。

    她斜倚在漆黑的砖墙之上,默默闭着眼睛任凭疼痛啃咬着肌骨,双脚冻得几乎麻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十四岁那年,她因文采出众而被圣上赏识,自那以后,处理军机大事,誊抄劄子,省察政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她这少年英才。十八岁那年,皇帝许她游历四方,她屡破大案,功勋卓著。皇帝对她来说,有再造之恩,可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来也时常如履薄冰,日夜警醒。

    这一次,对方实在太过强大,先是以媪妖为噱头装神弄鬼,再暗中制造劳工场,在大山之中操练军士,炮制疫病。待和睦公主越过大周边境时,伙同已经谋反的代州守军将公主与随军尽数斩杀。突厥便有了大周大军于突厥国门前刺杀公主和亲不诚为由挑起战火,他们势力庞大控制了驿站,青州各将领早已倒戈,伙同突厥演了一出官印叫城的好戏。与此同时,因突厥侵犯,樾王便有了勤王的借口,挥师北上。陛下所派的大军中了他们事先在水里投好的疫病,耽搁了进程,樾王大军便畅通无阻。若不是裴州一战两败俱伤,最终樾王残部悉数投降,到时候两路大军前后夹击洛阳,后果不堪设想。只是上官婉儿不明白,这一招招一计计算得天衣无缝,可为何在盘峡一战中故意放过了自己又费尽心思演上一出叫城的戏码?他们如此殚精竭虑也要置自己于死地,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师傅,您一定很失望吧...老师,您也一定以婉儿为耻吧?麓哥哥,夜凫,冬草,郭尔,还有这一路患难与共的人们,此生还能再见到吗?无数杂念啃噬着她的头脑,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心海,化作滴滴清泪。

    “上官婉儿,有人探监。”狱卒喊着,打断了上官婉儿绝望而压抑的思绪,牢门铁索沉重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中回荡。

    “上官大人。”

    上官婉儿在朝堂之上已然熟悉了他的声音,她盘腿坐在地上,连眼睛都不屑于睁开:“辛阁老。别来无恙。”

    “上官大人还开的出玩笑,看来还抱着些翻案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牢内光线太过幽暗,上官婉儿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依稀见他的身影走近了些。她重新阖上了双眼:“辛阁老来我这肮脏的地牢,恐怕不是来闲逛的吧。”

    辛昌牍低声笑了起来:“上官大人果然率直。上官大人还记得,十八年前的宫难吗?”

    上官婉儿猛地睁开眼睛,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梦魇,多少次午夜梦回,那凄冽的呼号,母亲裸露的双腿,人头落地时那圆睁的双目...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如何忘记?

    辛昌牍负手而立,望着从铁窗中射进来的那微弱的日光,悠然道:“上官大人可知,那场浩劫,因何而起?”

    上官婉儿圣恩眷隆之时曾暗暗查访过,却毫无结果。当年经历了那场浩劫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就算是侥幸逃脱一劫,也断不愿开口。

    上官婉儿望着辛昌牍的侧影,摇了摇头。

    辛昌牍皱着眉头,觑起双眼,缓缓说道:“二十年前,从扬州递上一纸弹劾的状子。说北狄各类迷香在市场哄抬价格,其中的船商谭斓垄断市场,赚的盆满钵满,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当时我年少轻狂,在烟花场所出言不逊,被王怀耽父亲的眼线听了去,随后他便在朝堂之上弹劾我父亲,我父当年由此失势。这一纸平常的状子,成了我们家的救命稻草。”

    “为何?”上官婉儿不解。

    辛昌牍继续说道:“那谭斓,出身盐商世家,家大业大,她接管了家族的盐业后,还兼顾了船商的生意。她每年都为太子送上数目庞大的金银和各类奇珍,又因为本身才学过人,成为了太子的门客。”

    “当年的太子...安乐公主与安逸公主之父?”上官婉儿听到此处,已然意识到事情的复杂程度,郭迩的父亲竟然也牵涉其中。

    “是的。小小一件商贾之业的杂事,再平凡不过。但妙处就在于,此事可大可小。到目前为止,若是闹大,也只不过是太子收受贿赂,皇帝未必会严惩。若不能将其一举置于不可翻身之地,他日他登上了王位,也定然会秋后算账。于是正在我与父亲筹谋之时,我在那里,遇到了她。”

    “谁?”上官婉儿问道。

    “肖可岚。”

    上官婉儿心下一惊,只见辛昌牍眼角挂上了阴鸷的笑意,慢慢将脸孔抬起,恍若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二十年前扬州

    一朝树倒,猢狲尽散。自从父亲在朝堂失了势,就连平日对他从不敢说一个不字的王怀耽如今都敢失了他的约。辛昌牍心情郁郁,干脆喝了个烂醉,双眼好似蒙了雾,脚下颠簸,见路边有个暖房,就赶紧钻进去躺下来休息。一阵恶心袭来,正巧旁边有个木桶,腥臭刺鼻。他顾不上了,抱着桶呕了一通,这才舒服了些,倚在桶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听见一个女人尖锐的喊叫声,他烦得要命,捂住耳朵还是觉得吵的要死,干脆踉跄着起身,照着那女人就是一拳。这一拳打得他心里畅快极了,忍不住又抡了一拳,连日的愤懑和积怨泄洪一般涌出,一拳接着一拳,一发不可收拾。女人很快没了声音。

    不一会儿,几个人赶了过来,嘈杂的声音又充斥着耳畔,这几个人体型不小,架着他就往别处拖,辛昌牍反抗不过,酒弄得他的脑袋昏沉得要命,干脆任由他们去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卧上,上头用金丝线绣着些奇特的花样。他压制住涌上喉咙的呕吐感,坐起身来。

    对面香烟色的罗张轻轻搭在红木竹节架子床上,床沿四周雕着镂空的花繁锦簇,那花瓣极有特色栩栩如生,零落的拈花坠在床棱上,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一个女子身穿着桃夭流苏琉璃裙,净白的肩膀上坠着金丝系成的忍冬纹披挂,酥胸半露,那女子起身走来,春色氤氲,一步三摇。她冷淡着面色走来,随手甩给辛昌牍一个帕子。

    辛昌牍这才看清:“肖可岚?你怎么在这?这里是哪?”

    “你是跟你父亲一块来的?为何要闹事?”

    “你说什么呢?什么我父亲?这里到底是哪?”辛昌牍还未全然醒酒,此刻喉咙火烧火燎,没好气地问道。

    “这里是花满楼,你父亲可是我的常客。”不等辛昌牍反应,肖可岚继续说:“你将我的人打死了,你要怎么赔?”

    辛昌牍这才看见,地上摆着一具尸首,尸首满面淤青,皮肤上已然起了尸斑。辛昌牍这才有些怕了,家中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但又不想轻易服软,于是反问:“你为何在此?”

    肖可岚面色不改:“我父亲是花满楼兴建之人之一,我为何不能在此。”

    辛昌牍哑口无言,自知理亏,马上换上满脸堆笑:“可儿,你大人有大......”

    话没说完,肖可岚就打断了他:“我这有一笔生意,做不做?”

    洛阳天牢

    “她对我说,她们羯族曾因当今陛下向先皇进谗言而被灭族,她便对我说了她的计划。”

    上官婉儿望着辛昌牍,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讲这些。

    辛昌牍始终面对着铁栏缝隙中挤进来的那一丝日光,没有回头。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她给了我一壶西毒花汁液,含在嘴里,就会形成迷烟,可使人神智尽失,形销骨立。若接连吸食半年,人便如行尸走肉,彻底变成废人。”

    “媪妖掳人时,所用的也是此种迷烟吧。”

    “上官大人,果然聪敏。”辛昌牍微微一笑,“只可惜少了些谋略,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上官婉儿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肖可岚为何要给你此物?”

    天光渐暗,那一缕金色变成了橘红,霞光有些刺眼,辛昌牍眯起了眼睛:“当时朝中几个党派分庭抗礼,我父亲若想东山再起,必须要递上一纸漂亮的投名状。”

    上官婉儿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轻蔑地哼了一声:“所以,你们便用此物栽赃太子?”

    “肖可岚让我派人将此物藏匿于谭斓的货船之上,待此物在扬州城内流通,人证物证俱在,此案闹到了圣上的龙案前,就彻底从一个商贾之人一时贪婪而演变成了太子受贿,默许毒物流通。此种致幻毒药,会坏了国之根本。陛下龙颜大怒,当即将太子囚禁,几个月后,就废了去,流放房州。”

    上官婉儿心中愠怒,骂道:“无耻宵小。”

    “骂得好。”辛昌牍理了理衣袖,“你我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成王败寇罢了。”

    “我不是少了谋略才落到此地,而是心中不曾沾染淤泥。你口中的谋略,便是戕害无辜百姓,不借用尸山血海完成你的千秋霸业。这样的筹谋,我上官婉儿永世都不屑于染指。”

    黑夜已然逼近,最后的一线天光也消失在牢房,二人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还是听完这个故事吧,里面一定有你想知道的,上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