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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何罪之有(下)

    端木孝仁神情涣散,浑浑噩噩地坐在桌旁,头痛的厉害,他不断地揉着太阳穴,可疼痛还是丝毫没有减轻。二更时分,窗外下起了细雨,随后变为急雨,敲打着乐坊的窗棂。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无法入眠。二十年前的冬日,父亲续弦的女人与她的儿子就死在他买凶的刀下。这些年他做了许多法事,供了许多物什,依然难以心安。梦魇就像一只阴魂不散的利爪,一不留神就会扼住他的喉咙。他咬咬牙从枕下掏出一个纸包,再三思量,又放了回去。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门前一闪而过。端木孝仁的神经猛地紧绷:“谁?”

    门外雨声依旧,无人应答。

    端木孝仁坐回原处,微微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从口中灌入身体,他觉得放松了些许。心中想着,想来是自己近日里太过忧思,产生了幻觉罢。

    这时,余光中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门前走过,很快又消失在黑夜中。

    这女子的步履,身影,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着支起身子,壮着胆子拔开了门栓,将门推开一个小缝。窗外斜密的急雨打在他的鼻梁上,门外只有几许稀稀拉拉的树影在黑暗中微微摇动。

    他摇摇头,将门重新栓好,突然身后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端木孝仁猛地回头,笑声戛然而止。冷汗瞬间濡湿了整个后背,他咽了口唾沫,环顾房间,什么人都没有。门外的脚步声再度袭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铛铛”两声扣门声陡然响起,惊得他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可回头一看,门外只有雨声淅沥,什么人都没有。

    一声浅笑贴着他的脖颈响起,端木孝仁浑身汗毛倒立,手指紧紧抓住门栓,双眼紧闭,咬着牙浑身战栗。本以为今日便是自己承担报应之时,可过了良久,再无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左右并无异常,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跌坐在地,不慎将门栓刮落,门吱呀一声推开,一只鲜红的绣花鞋悄然摆放在门口。雨水濡湿了鞋面,使颜色更加鲜红。

    端木孝仁只觉得心脏一阵阵发紧,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影影绰绰地望见自己床边有一位女子的身影,长发飘飘,身姿逸然。端木孝仁惨叫一声,险些再度晕过去。

    “你醒了?”女子问道。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端木抽回自己的手,连滚带爬地钻向床脚,指着女子歇斯底里地喊叫。

    “在下婉儿。这是秦白荐我来的函书。”上官婉儿说着,将函书放在床铺中央。

    端木孝仁警惕地瞪着她,伸出一只手臂,远远地将函书推到自己附近,打开看了,这才长吁一口气。

    “你,你为何不早言。”端木赤着脚下地,跌坐在桌旁“恕我怠慢了,您请坐。”

    上官婉儿在他背后飞起一个大白眼,心想我倒想早言,我早言的那会儿,您还晕着呢。

    “您这是怎么了?从您的脉象上看,肝气虚浮,有虚劳之相。”

    端木孝仁对她的的话充耳不闻,反倒魂不守舍地向门外望去:“你进来的时候,门外有没有什么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没有?”端木孝仁跑到门口东张西望,绣花鞋早已没了踪影,他跌跌撞撞地走回来,重新坐下“实在对不住,今日精神不济。您深夜到访,所来何事?”

    上官婉儿见他这副见了鬼似的样子,心中诧异,但还是直言道:“肖可岚之死,您可知道什么内情?”

    端木听闻此言犹如晴天霹雳,脸色顿时煞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吐出一句,却是高喊丫鬟送客。

    上官婉儿冷峻地看着他:“陈情书,我俱已看过。”

    端木孝仁起初并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尘封了二十年的过往赫然钻入脑海,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东西竟然还没被销毁?!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

    “好啊,秦白这个贱人,果然,所有人都中了她的套啊!哈哈哈哈哈”端木孝仁狠狠垂着桌子,怒极反笑:“看过了陈情书又如何?二十年前几个乳臭未干少童的呓语罢了!你是来威胁我的吗?你想知道什么?”他情绪激动,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胸膛剧烈起伏着。

    上官婉儿见他如此作想,只得拿出带有秦忠官印的信函。他接过后草草一看,未等上官婉儿开口,便将信向空中一抛,邪笑着说:“查不到的,查不到的!”

    “什么意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端木孝仁长饮一杯浓茶,眼中有恨也有泪,“我杀过她。”

    此言一出,上官婉儿猛地惊觉:“你说什么?”

    端木孝仁仿佛没有听见,望着杯中暗绿的茶水,喃喃说道:“那年天光正好,我与可儿情意相投,一双绣花红鞋互定了情意。自那以后,我们日日琴瑟和鸣,乐音之上,我二人仿若伯牙钟子期。可生活上,我俩却如同阴饴甥对秦伯。矛盾越来越大。我发现,她与申訾箬那个丑陋的怪人纠缠不清,于是...我就想了个计策。我托人打听到北狄有一种奇特的香膏,名叫升婖香,烹煮之后便能招蜂引蝶。于是我在她和申訾箬幽会的那日,偷偷把香加在了她蓖发的花油里......”

    竟然又是这北狄奇香,上官婉儿暗想。

    “这就是陈情书中申訾箬描述的王怀耽轻薄肖可岚的真相吧?”

    端木孝仁轻蔑地点了点头。上官婉儿压住心中的厌恶继续问道:“陈情书中还说,她的琵琶被砸碎了。”

    “是啊”他讽刺地笑笑,“我们分手后的几日,我一想到那样美丽的琴音终有一日她会弹给其他心爱的男人时,我便心烦意乱。就寻了个机会偷偷将她最心爱的琵琶砸了个稀碎。又怕被人发现,就利用诗妊写给我的情书嫁祸给她。”端木孝仁低低地笑着,“可笑吗?我堂堂七尺男儿,竟做出些如此苟且之事。”说罢,他久久低着头,眼神瞥向床铺,没有再言。

    上官婉儿回想陈情书中大言不惭的“君子之礼,心急如焚”的真相竟是挟私报复,再嫁祸于爱慕自己的女子,确实可笑至极。可案子还要查下去,便说道:“我还听闻了你家弟之事。”

    端木孝仁听闻此言身体猛地一颤,眼睛撇了一眼床铺,手渐渐捏紧了桌角,良久才缓缓言道:“后来,正值春假。我听闻父亲因我沉迷乐理而要将家业留给续弦女子所生的儿子,我恨从心起,我深知我科考必然落榜,若无家业遗产,我乐坊之梦便要成为泡影。遂与友人商议,买凶杀人。”他低着头,头发蓬乱松散,几乎遮挡了全部的面部,看不清神情如何。

    “那天下午,我喜爱的鹦哥儿突然飞了,我将书信放在砚下压好,便出门寻它。回来时,我发现我的信件露出了一角,明显是被人动过。我慌了神儿,便询问看门书童有谁来过,书童说只有可儿姑娘过来还了东西。”端木孝仁说到这里,似哭似笑地哀叹两声,他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人啊,一旦起了恶心,就再也没了回头路。若可儿真看过了书信,说了出去,从此我的人生就彻底完了。于是我托友人买来了毒药,下在了她的碗中,她那日失手将碗打碎了,逃过一劫。我又将毒药下在她的饭食之中,她那日恰巧身体不适,没有用膳。这两次老天救了她,可能就是为了告诉我她的无辜吧。况且,我并没有证据可儿看过那封信。后来我就没有再下手了。”

    上官婉儿在心底轻蔑地嗤笑,为了钱,名,利屡次下毒企图毒死曾经真心相爱过的人,人的利己之心可有边界可言?

    端木孝仁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如今,我也算是圆满了,我经营了半辈子的乐坊,在扬州城我敢说第二便无人敢说第一。孩子也都大了,我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我承认,我是个小人,我拿着苟且来的钱,踏着别人的血,经营自己的梦想。”说罢,他举起茶壶猛饮几口,摇摇晃晃地走向床榻,直愣愣地往上一倒,失了魂儿似的笑着:“今天,就让我也做一回君子......”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枕下的纸包拿出,倒入嘴中。上官婉儿阻拦不及,他已经尽数吞咽。

    临死前,他指了指旁边的榭木架上的花盆,轻轻地说道:“钥,钥匙,去找申...申訾箬...”

    很快,他眼中的光散了,也再没了气息。

    上官婉儿将花土刨开,土中深深埋着一个古铜色的钥匙。用它将榭木架中的抽屉打开,里头是一只琉璃钗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吾死后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