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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深宅大院——刘员外府

    冬草一句话听完,只觉得周身上下彻骨地冰凉,浑身一阵阵地战栗。她缓缓转过头,闹闹正没心没肺地嘟着嘴捡地上的石头画房子玩儿。未及多问,远处一位值夜的师傅走来,询问闹闹是谁家的孩子,闹闹见自己被发现了,一蹦三尺高,飞快地跑走了。师傅一追,惊动了住持,一个身穿深青色绸缎夹袄,带着鼠皮风帽的女人跟在住持身后走出来,她惊讶地拉住了闹闹,闹闹吐着舌头,知道这下子逃不掉了,回头对冬草喊道:“冬草姐姐!下次我再来找你玩儿!”

    闹闹被女人带走了,冬草望着空荡的寺院,回想着那句:“娘亲把爹的头扔到了床底下”,恐惧从心底源源不断地升起,她后背发麻,心慌得很,只好不断安慰自己,也许只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莫多想,莫多想……

    冬草裹紧了衣服快步回到厢房,彻骨的寒意只增不减,缩在被窝里止不住地发抖,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唯恐惊扰了上官大人安眠。就这样熬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勉强睡着,随后就发起热来。

    早膳时,上官婉儿见冬草面颊绯红,坐立不安,就询问她是否身子不适。冬草不想麻烦上官大人,起初还硬撑着,没多久便双眼发晕,食不下咽,上官婉儿见状,连忙让她躺下,冬草挣扎着拿起纸笔,写下昨夜的经历,上官婉儿握着纸张,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她表面上冷静地安抚了冬草几句,又向小师傅讨了药和热水,给她灌了下去。但心里也同样惴惴不安,便待冬草睡熟后,走出了房门。

    经过一番打听后得知,昨夜的孩子是苏州城内刘员外的小儿子,刘员外已年过六旬,辞官赋闲在家。几岁的孩童,到底为何会说出此等骇人之语?到底是无心之言,还是确有其事?上官婉儿默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盘算。

    下午时分,冬草一觉醒来,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四下寻不见上官大人,便穿上衣服来到了大殿。今日香客满盈,排了好久才排到摇签的机会。

    踏过宝殿高立的红漆门槛儿,高大的神像巍然肃立,金身生辉。大河村的庙中只有木制的造像,且年久失修,已经被雨水腐蚀得不成样子。而眼前的神像挺拔屹立,面庞肃穆,双目炯炯有神,俯瞰着来往的众生。案桌上摆满了供品,坛中插着各样的供香,整个大殿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冬草几乎看呆了,在旁边的小师傅第三次递来签桶时才回过神来。

    虔诚地跪拜祈祷后,冬草握住签桶摇了三摇,从小口中掉出一只。小师傅捡起木签,递予她。冬草双手接过,签上用朱砂写着一排楷书:

    结交再相知,骨肉何必亲。

    冬草并不知此签何意,默默记在心里,谢过小师傅后便离开了。

    两日后,上官婉儿确认冬草完全好了,才又乘着马车继续出发。到达苏州城内时,正值立冬。苏州城绕渡秋河而建,相传渡秋仙子曾在此布施行善,被苏州的美景吸引,便化身成一条母亲河,永远守护苏州的百姓。

    苏州城内城邑四分,分别为南城,北城,东城,西城。南北正轴线上住着的都是高官厚爵之辈,府门林立,气派森严。苏州素来有青云之城的美誉,扶摇直上之人数不胜数。而东西城则为客旅商贾采买流通之所,铁市菜市骡马市一应俱全,热闹非凡。

    上官婉儿的马车沿着中轴线一路南行,沿途所见各样茶馆酒楼衣坊,珠宝商铺典当商行,楼阁错落人声鼎沸。各样的店家为招揽生意,各出奇招,许多包着头巾的小二举着菜牌当街揽客,碰到犹疑的客人,那可真是好话说尽,待客人踏入店中,解了钱囊,才算大功告成。苏州城街巷宽阔,以十丈为一方的青砖铺地,白牛骏马,香车锦骡,擦肩交错,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除了商贾之业十分繁华外,街边还有许多撂地优人在卖力地演出,有汉人抹了彩泥摇头晃脑地扮演踏摇娘,唱到动情处,周围的群众齐声帮喝,好不热闹。一些孩童舞着暗黄色的巾子,学演调笑逗趣的参军戏,引得一众人驻足观瞧。上官婉儿的马车徐徐前行,过了闹市,走入岔口的街边,四通八达的大路边零落着不少小贩摆置的小摊,除了中原人外,还有许多金发碧眼,穿着胡服的异国商人和蒙面的波斯女子。商品琳琅满目,除了汉人常玩的物什外,还不乏许多从西域淘来的新奇玩意儿。这些异国人三五成群,用蹩脚的汉话叫卖异国奇珍。从苏州城南,行至城北,这一路热闹非凡,长街短巷内烟柳纷纷,丝毫不见寒冬之景,百姓也安居乐业。

    冬草从马车的窗户中探出头,这一路使她惊奇得合不拢嘴巴。上官婉儿看着她眼睛都快不够用的样子,笑了笑,勒住了马儿,使她能够多看一会儿。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二人来到了刘员外府。高大气派的员外府邸大门紧闭,暗红色的木门上垂挂着两个兽首铜环,扣响铜环后很快便有小厮前来开门。上官婉儿亮出官印与请住的帖子,命其前去与主人传话。小厮看了看帖子,又看了看她们的破马车,狐疑地转身钻进了花园之内。很快,小厮满脸都是笑容地跑了回来,腰也躬了三分。身后还跟着一位稍显富态的中年女子和七八个随行婢子。

    女子的头上钗着琉璃八宝碎碧钗,梳着簪花高髻,耳带鹤翅坠,身穿古河色莲花罗绣镶毛襦裙,端庄得体。她的皮肤光滑细腻,但难掩岁月痕迹,眼角生了几条细细的皱纹,眼皮有些微肿,整个人略显疲态。上官婉儿心中猜测,想必这便是当家主母。

    果然,女子深行一礼:“老身刘员外之妻,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府上下人不懂礼数,怠慢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上官婉儿浅回一礼,观察着女子的面色,故意问道:“夫人多礼。不知刘员外身在何处?”

    “家主远行访友,不在家中,不能亲自远迎,还望大人见谅。小小寒舍,蒙大人不弃,大人快请。”说着,屈躬作请。此等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又不失体面,上官婉儿一边如此想着,一边随主母踏入了府内。

    穿过府院的厢房花园,树影下一幢精巧的六棱书斋出现在眼前,牌匾上篆刻着礼客堂三字。

    礼客堂中的桌椅摆放有致,皆为上好的景梨木,上面雕刻有苌弘化碧的典故。整个堂中皆采用方圆窗棂,采光极好。四周的墙壁上各有一幅挂画,内容皆为仁义礼信,忠君爱国的品目。

    冬草跟着上官婉儿落座,心中紧张,生怕自己举手投足间有什么不妥,给上官大人丢了人。正想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脖颈,抬头一看,房梁之上竟然放着一小块盐堆。冬草悄悄给上官婉儿递了个眼神,二人很快发现,这房间的角落里竟有四五处大大小小的盐堆。

    许是冬草的目光太过直接,一个丫鬟向左小挪了一步,挡住了屋角的盐堆。在反复又尴尬的寒暄过后,主母安排了接风宴席,恰逢二公子归家,便一同前去用膳。

    膳堂位于礼客堂后,需穿过一个小回廊。回廊左右栽着些奇花,攀附于奇石之上,很是新颖。又见二公子身上系着一块鱼形玉佩,上官婉儿本就喜欢些清奇素雅的赏玩之物,便随口夸了几句。二公子的神色明显得意起来,刚要张嘴夸耀一下自己心爱的玉佩,便被主母打断:“大人,膳堂到了。”

    错花镂空的原木大门由两个小厮从内打开,露出放置在正中间的一方景梨四方桌。小厨房先上了一道热气腾腾的稣鱼丸子汤,盛汤的白瓷碗与奶白醇厚的鱼汤融为一体,随后上了一道浇汁雉鸡,肉色滑嫩,甜咸适中。紧接着四个侍女共同端来一道麒麟髈,由黄牛肉制成。员外夫人连忙介绍说这麒麟髈是当地极有特色的菜肴,一菜可四吃,可蘸焦醋,可打入炉中滑汤,可包芥兰,还可洒胡盐炙烤。

    话音刚落,传菜的侍女又陆续端来了生淬红虾,山珍小烩,番梨吊汤,糯米圆子,还上了一小坛自酿的灵芝酒。

    冬草从未想过一顿饭竟能如此奢侈,家禽水鲜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儿。她呆呆地望着一桌佳肴,任凭香气钻进鼻子勾得心尖儿痒痒,咽了几次口水,但怕失了礼数,给上官大人丢人,迟迟不敢动筷。直到旁边侍立的丫鬟将各样菜蔬盛了,轻轻放在她的手边时,才学着上官婉儿用餐的模样,慢慢吃起来。刚吃了几口,便发现只有自己碗筷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引得周围的婢子抿唇暗笑。冬草的脸烧了起来,头埋得更低。正心中难过,忽然听闻上官婉儿的银筷也与瓷碗撞出了脆响,主母的眼色飞快,忙盛上一碗银鱼羹,故意用汤匙在碗中搅了几搅碰撞出响声,将银鱼与蛋花翻匀才喝上一口,笑着说:“我们小地方,不懂礼数,上官大人为人爽朗,不拘小节,老身受教了。”主母言罢,周围的婢子也不再敢作声。上官婉儿则恍若无事发生,饮上半盅灵芝酿。冬草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涌起暖意。

    主母在席间一直微笑着介绍苏州城内的民风人情,招呼着上官婉儿和冬草品尝各式菜色。二公子身量不高,发髻略微松散,眼睛窄而小,下眼睑有些乌青。他吃饭时倒是爽利,几下子给自己灌了个八分饱,随后便想找机会与上官婉儿攀谈,可几次都被主母游刃有余地挡了回去,最后只得干坐着陪笑。

    一番冗长的饭局过后,丫鬟端来了一盘彩丝甜酪,由七色丝糖混了鲜奶做成。色泽漂亮,入口也十分香甜。丫鬟放下甜酪后,便依次退下。刚退至门口,突然传来了几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一小阵骚动。

    “什么事?”二公子胸中正憋着一股火儿,扬起嗓音问。

    见二公子开口,丫鬟们不敢擅自离开,便面如土色地聚在门口。

    二公子见无人回话,顿时觉得丢了面子,大吓一声:“说!”

    其中一个管事的丫鬟吓得不轻,连忙站出来低头回话:“回二公子,小公子玩耍时将,将盐堆踢翻了。”

    二公子听了眉头一紧,脸色发青,强行控制住了面色:“知道了,下去吧。”

    丫鬟们赶紧纷纷退下。

    主母明显沉着许多,替上官婉儿将酒斟满,嘴角轻扬,眼角的笑纹更加显眼:“大人恕罪,老身管家不严,让您见笑了。”

    “对对,我父亲平时最喜欢我这个最小的弟弟,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们当真是说不得也管不得,这家里可没人敢管他!”二公子笑着,还没笑完,就被主母瞪了一眼。

    冬草见听见这一番话,差点笑出声。心想这二公子真有意思,一中午没说话,一席话出口便将人得罪尽了。

    吃罢午膳,主母又亲自引着她们来到了刘员外所住的上房之中,上官婉儿再三推辞,主母仍不敢怠慢,坚持将二人安置于此。

    主母走后,上官婉儿仔细查看了刘员外的房间,房中奢靡华丽,但并未超出员外形制,倒也无可厚非。随后丫鬟送来了一盏上好的苏州矛茶,上官婉儿品着茶,脑中回想着从进入刘员外府上后的种种细节:依照主母所言,刘员外是外出访友,并非失踪。此话真假尚未可知。除此之外,府中随处可见的盐堆,盐堆被踢翻后丫鬟们慌乱的神色,二公子诡异的表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