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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逢对手

    叶千庭一惊,抬眸对上魏星沉幽深的眸子:“陛下的意思是?”

    魏星沉只是错开目光,看着棋盘,淡淡道:“朕能看明白的,姜国公背后的太后,未必看不明白。”

    叶千庭沉默片刻,低下头道:“是臣自作聪明了。”

    “朝堂的凶险,并不差战场分毫,”魏星沉缓缓落下一字,白棋便被扼住了咽喉,虽不至于一击致命,却也将前头的盛势粉碎。

    叶千庭看着棋局,脑中迅速思索推演,却又一个一个自己否定掉了。

    若是忍痛割舍,便会元气大伤,可若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大概率会全军覆没。叶千庭为将多年,当然知道任何时候,以极高的伤亡数换来的胜利,从来都不会真正的胜利。把伤亡降到最低,才是最理想的情况。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帅的一个莽进,将会是多少将士的牺牲。可是尽管陷入绝境,叶千庭还是忍不住寻找,是否有既不必断尾又可以求生的空间。

    魏星沉看着眼前认真沉思的叶千庭,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温柔得仿佛能化出水来。

    当年在将军府时,他们也常常相坐对弈。叶千庭的棋技看似大胆鲁莽,实则招招凶险,而魏星沉总是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一开始总是叶千庭赢,她的进攻魏星沉但凡有一招招架不住,便是摧枯拉朽,根本无力反抗。不过魏星沉素来沉稳,一步十算,逐渐便也摸清了对付她的所有招数,叶千庭之后便很少赢了。

    那日杀得难分难舍,叶千庭放手一搏,果不其然满盘皆输。她气呼呼地背过身去:“清且,你下个棋也想这么多,真没意思,我再也不理你了。”

    彼时的他,以为叶千庭是真的生气了,瞬间手脚冰凉,如同被定在了原地,他只有叶千庭这一个朋友,他不敢想象如果她不要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叶千庭哼哼了半天不见魏星沉的反应,转头一看,对方只是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沉默着收拾了棋局便呆呆坐着。她忍不住起了玩心,看着左右没人,伸手捏了捏当朝四皇子的脸蛋。

    指腹滑腻冰冷的触感让她一惊,她才发觉,魏星沉落泪了。

    愧疚感瞬间席卷上她的心头,她想都没想就把魏星沉揽入怀中。少年单薄瘦弱地仿佛一张纸,在她怀里安静地啜泣着,她把头搁在他柔顺的发间,不知为何,自己也哭了。

    后来那个午后,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再之后下棋,他们便再没有争吵过。虽然总是魏星沉赢,但是叶千庭约定赢的人必须赔偿输的人一两银子,以作安抚费。

    以此不平等条约,叶千庭迅速攒了不少银子,买了心心念念的玉骰子。

    “臣输了。”叶千庭投子认输,淡淡道。

    魏星沉从回忆中惊醒,看着好像已经无可挽回的棋局,似是在问叶千庭,又似是在自言自语:“是么?”

    叶千庭静静地看着他。

    魏星沉执起一子,那上好的汉白玉制成的白棋晶莹剔透,夹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间,却比不得上他的手冰肌玉骨。在叶千庭不解的目光里,他替叶千庭落下一子,扭转了局势,白棋转危为安,黑棋陷入被动。

    叶千庭微微笑了:“臣倒是没有想到这一步。”

    魏星沉微微前倾,他静静凝视着叶千庭道:“若不走这步,便是死局。”

    “皇上的条件是?”叶千庭舒展了一下四肢,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

    “陆旭。”

    “陆指挥使这面子可真大,居然要陛下亲自来和臣谈判,还开出一个这么诱人的条件。”叶千庭摸了摸下巴并不存在的胡须,半开玩笑半真心道:“臣刚才还有一瞬以为,陛下,是顾念着君臣情分,才要帮臣一把。”

    “叶爱卿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问朕。”魏星沉他冷冷回道。他适才的温柔早已经荡然无存,像是从未存在过。

    叶千庭笑容未减,只是嘴角略带嘲讽:“陛下一步十算,臣自愧不如。”

    魏星沉并没有被她言语中的讽刺影响到,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最终的答复。

    叶千庭只是把魏星沉刚才替她下的那一子,不轻不重地扔回了棋笥,然后拍了拍手,起身便要走:“既然陛下与臣不能达成共识,臣也没必要在这里惹陛下不快。”

    “叶千庭。”魏星沉终于开口,他望着她的眸光中,情绪复杂难辨。

    “臣在。”叶千庭微微一笑,神色恭顺。

    “陆旭与你,毕竟是旧友。”魏星沉的语气软了下来。

    叶千庭站在逆光处,魏星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恭敬而冰冷:“陛下若是只为陆指挥使而召臣来,臣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魏星沉没有搭话,叶千庭倒也没有立刻就走,二人一瞬间僵持住了,殿内静得可怕,周围的奴才早都离得远远的,一片寂静中,便只有空洞的风声穿堂而过。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们不说陆旭的事了。”魏星沉终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微扬下巴,示意叶千庭坐会原位,叶千庭也不再拿乔,乖乖坐回了他对面:“陛下还有何事?”

    “江南一行,朕要你同去。”魏星沉言简意赅道。

    “保护陛下有锦衣卫,调查贪污案有审计司,陛下要臣一介莽夫去什么?”叶千庭懒懒道,兴趣不大。

    魏星沉一个人默默收拾了棋盘,他神色淡然,话里却已经有了隐隐的压迫感:“叶爱卿是在同朕讨价还价么?”

    叶千庭注视着眼前的少年郎,他眉眼冷峻,气质出尘,宛若纤尘不染的谪仙,一同年少模样。只是举手投足间,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冷酷傲慢。

    他已经学会如何用皇上的身份压制她了。

    叶千庭轻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去便是了。”

    “叶爱卿,”魏星沉望着她,声音里的冷意仿佛数九寒冬,“朕不仅要你去,还要你心甘情愿去,听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