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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赶路

    风在轻吟,源头不知起始于何处的溪流在道路一侧的坎下静静流淌。

    “若一直以这样的速度行进,要到狱山怕是得用些时日了。”骑在马背上的沐若风注视着前方的林径,与听着溪流潺潺声的白音落分析。

    道路两侧的常青乔木将扩张的爪子相互纠缠着,让这条横贯其腹地的泥道上凉爽不已。侧耳倾听溪流声的白音落回首看了看坚持要跟在后方步行的虎杖,他仿如刚来这世间一般,自离开五子湖以来,一路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和适应周遭的一切。

    “我记得在你绘制的那张凤凰岭地貌图上,这附近哪里好似有一片专供商队落脚休整的平原,没错吧?”白音落将回望后方的目光移回前方后,与骑行在身旁的沐若风不确定地询问到。

    阳光穿过叶缝,形成一个个斑驳凌乱的阴影落入林间,仿如人马身上打出的补丁。

    马儿昂首阔步,一块不规则的阴影刚好落到沐若风的脸上,他侧目望着白音落点了点头头:“您说的是在凌云角开设的诡市,住在这方圆数里的散村小镇上的人,都会到那里与经过的商贩做些买卖。”

    “我们也去看看,若能在那重新置一辆马车,我想我应该不会太讨厌去往狱山的这趟行程。况且,我们似乎还需要些能让他看上去与眼下这个世道相称的衣物。”白音落说着轻轻扯了扯手里的缰绳,又侧目看向沐若风,他那双水灵的眉眼干净犹如一汪冰泉。冷谈时,它是旁人不敢久窥的夜魅,而此时含笑的它又像勾人魂魄的妖精。

    白音落与沐若风说话间,后方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隐约从山谷间传来。

    几个轻缓的呼吸后,一阵裹挟着马汗味的热气由后方率先袭来。

    又一个眨眼的功夫后,便见一辆载满装着酒的陶罐和一袋袋农获的马车驶过山谷的弯道,向着林间这边驶来。驾车的老汉年逾古稀,须发皆白若霜雪,可那藏不住的精气神却丝毫不逊年轻人。他一手拿着手臂那么长的细烟枪,一手揪着缰绳,嘴里吸一口烟,就扯一下缰绳,很是熟练地控制着马儿的速度以及前进方向。

    “吁……”老汉赶着马车来到并列行进的两匹肌肉结实的高马旁时揪住缰绳,嘴里发出让自己的马儿减速的信号。待车速控制下来后,他先是看了看衣着繁复考究的白音落和沐若风。又仔细打量着脚踩草鞋,身穿老旧齐肩灰白布褂遮挡胸前,缓缓前行的虎杖。在通过衣着打扮认定他们应该是两拨人后,便开口先与虎杖搭讪起来:“小伙子,看你的装束可不像这凤凰岭附近的人,你是由何处来的啊?”

    打小跟着族人走乡谋生养成的习惯,让虎杖条件反射地望向老汉回应:“老人家,我是从南邑来的方族人,您那可需要人手帮衬?”

    对于虎杖突然抛出的问题,老汉先是愣了一下,随之皱眉道:“这些年我也算是与天南地北的人都打过照面了。可这南邑和南邑的方族人,我还未曾听说过。”

    南邑早被沙河吞没,而方族如今也只剩下自己一人。想到此处,虎杖的眉眼间浮过一丝悲凉,但他还是马上整理好心绪,赔笑道:“不过是片偏僻之地的小族罢了,鲜少有人听说过。”

    听虎杖如此解释后,老汉理解着点了点头,随之便热情地介绍道:“我这点自给自足的小活,只怕实难给你一个安身之处。不过,你可到凌云府北市的募工点去看看,我上次送酒到酒肆时,听大家讨论说那最近有一个打别处来的大户在此募长工,且开出的工钱绝对算是这方圆百里良心的。”

    虎杖听老汉说道完,不想驳了其好意的他便附和道:“听闻那些大户募长工素来都严苛,像我这样靠力气讨口饭吃的异乡人,怕是去了也白去。”

    在婉言谢绝老汉的好意时,虎杖脸上挂满笑,模样很是恭敬。

    老汉误以为虎杖是担心被拒绝,于是一脸慈蔼地鼓励起来:“虽说能不能成是回事,但只要你去试了,也不至于就白白失了个长久谋生的机会。”其说着,又看了看虎杖那稚气未脱憨厚可怜,着实叫人不忍看他于这世间奔波劳碌的模样,仿佛心中陡然生起了长辈的责任感。只看他将烟枪靠在车板子上敲了敲,抖着兜子里面沉积的烟垢,露出几颗黄黑的牙笑了笑道:“你上车来随我走,等进了凌云府,我直接带你过去看看。”

    白音落觉得虎杖搭着老汉的车走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在其投目看向自己时,他点了点头。

    看懂白音落意思的虎杖随之几个健步跟上马车的速度,一个侧身撑跳上了马车。待坐稳后,他的目光又落到老汉车上的酒坛和鼓鼓的口袋上,好奇问:“您这一车的东西,都是要送往酒肆去的吗?”

    “酒是,但其他的是要拉到市集去卖的,”老汉说着停下来看了看沐若风与白音落。见二人似乎对自己与虎杖的对话并不感兴趣后,长长地吐了口烟,有些幽怨地继续:“我啊……若是再年轻个几十岁,便也赶着这趟募工去了,倒省得终日听人念叨。”

    听到老汉如此说,虎杖显得有些尴尬,不知该回些什么。

    林间的人声一下消失,白音落似乎被不喜路途寂寥的老汉给感染了,他突然开口接话道:“老伯,您要卖的是些什么货?”

    见生了副清冷贵相的清秀公子与自己搭话,老汉的热情肉眼可见的克制了许多。他抖着烟枪里的烟草灰烬,轻轻咳嗽了几下,又用烟枪敲了敲口袋:“全都是自家种的荞麦粉,公子可想入手些尝尝。”

    闻言,白音落貌似有些心动。

    沐若风一直用漠不关心的态度留意着这位老汉,他侧目看了看白音落,又看向其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的老汉的板车。随后,他向老汉问:“老爹,您的这些荞麦倘若我们全部收下,是个什么价?”

    听到沐若风用那有些似曾相识的声音如此称呼自己,老汉先是一惊。可当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道:“乍一听公子的声音,真有些像多年前我在白水镇认识的一个人。不过我看公子的年纪,也就才二十出头吧?”

    沐若风仔细看了一眼老汉,随之淡然地笑了笑。

    道路就像陶罐的口子一样渐渐收紧,不能再同时并行两匹马和一辆马车。揪紧缰绳让沐若风上前后,自己与老汉并排的白音落好奇地问:“您说的白水镇,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听到白音落向老汉发问时,沐若风揪紧缰绳怔了一下。

    阳光在林间摇摇晃晃,仿若被撕裂的爪子般,正想方设法钻进地底掏出些什么能让自己感兴趣的玩意来。

    将后腰仰靠在马车车板沿上的老汉挪了挪身子,他望了眼在听到白音落问自己话后,突然魔怔了一下的沐若风。

    “是什么样的地方已经不重要,那里早就荒废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其实那里也早就该如此了。”

    白音落注视着话虽说得漫不经心,可眼里却装满了惆怅的老汉追问:“好好的一个镇子,怎就荒废了?可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老汉侧目望向盯着自己的白音落,仿佛也是一下被其勾起了记忆,便缓缓道:“说起来已经过了快五十年,那时的我也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但在那个游火节那日见到的一幕,却还时常在我梦中出现。”说话间,他慢慢扬起头盯着不知何处,像是在梳理记忆,又像是在整理语言,“说起来那个游火节本身就是不吉利的,原本准备的祭祀贡品不见了。于是我便被安排到邻镇去重新准备,可等我回去时不知怎地却在镇子的入口处迷了一夜的路。待我第二日进镇子时,整个镇上几百户人家......哎,那叫一个惨烈啊!当时的那股子血腥味简直由鼻腔贯穿脑门,从人到牲畜就找不见一个能喘气的。”

    “竟有此等骇人之事,可知是什么做的吗?”虎杖侧目看向老汉好奇地发问。

    老汉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轻笑道:“有人说是山里下来的大虫,也有人说是流经镇子的那条河里爬出的大鱼什么的......反正啊,闹得沸沸扬扬那阵子,说什么的都有。”

    白音落观察着老汉,他的轻笑不是对那惨剧的亵渎,而是对那些以讹传讹的荒唐言论嗤之以鼻,便好言问:“若依您所言,您应该是镇上出事后第一个入镇的人,您觉得会是什么所为?”

    走完收拢的径口,道路又变得宽敞起来,放慢速度的沐若风又能骑行到了与白音落并排的位置。不过,这回他刻意插进了白音落所骑的马匹与老汉驱赶的马车之间。他侧目轻轻瞥了一眼白音落,又在望向老汉时,眼里闪过一丝看不出因为什么原因而有的提防。

    “什么做的吗?若依我说的,怕是公子你们也要似旁人那般认为我在胡说八道了。”老汉瞅着白音落无奈地笑笑,将其与过去每一个听他提及此事时都把自己视为疯癫的人一般看待。

    “我自小幼便去四方游历……”白音落在看见沐若风注视着老汉的目光后,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编出谎话,想要哄骗老汉说下去,“途中听过的奇闻异事并不少,若您愿意一说的话,我必定洗耳恭听。”

    “乱神的鬼怪妖孽,公子信吗?”老汉注视着与自己相隔着沐若风的白音落心想,就当其正欲开口将自己所想问出口时,目光却与侧目注视着自己的沐若风相交。

    白音落注视着在与沐若风有过眼神交汇后,便轻轻一笑不再言语的老汉。

    “不论谣传为何,我想都不过是人们寻来宽慰自己的说词罢了。毕竟,四处流窜作恶的匪人,可比虚无乱神之物更加叫人寝食难安。”

    白音落将目光从老汉的脸上,转移到以如此言论来代替其的沉默的沐若风身上。

    林间又再次陷入只有马蹄声,脚步声的沉默当中。

    与老汉并排,坐在其对面的虎杖看了看沉默的白音落。随后,他又注意到沉着脸,仿佛是被拖到了什么沼泽泥潭里的沐若风。

    在一路无言的沉默中,一行人终于来到曾经的凌云角,现在的凌云府。

    走出城墙外那片遮蔽了视野的密林,一扇被城墙架着的高门首先映入眼帘。此地早已不是沐若风记忆中,那用木栅栏围成一圈的简陋荒凉模样。现在的它,变得是如此的气派,高高的城墙内一座座有奢有简的屋舍,高低错落于这片不再是一眼望到尽头的土地上。凌云角,这片曾经只是人们歇脚的土地,它如今化作了一座城,就像一株野草变异生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那般叫人欣喜,却也让人恐惧。

    穿过城门,城内好不热闹,沿街都是叫嚷着买卖和讨价还价的喧闹声。

    寻好落脚的客栈后,白音落特意要了间能看到客栈后院一排排小货仓的房间,他站在花窗前眺望着似蚂蚁一般忙络的人们。

    当伙计用手里的铁环上仅剩的那把钥匙打开货仓时,沐若风感觉到一股闷热从屋内迎面向自己扑来。

    “公子,我们店里的“小仓”眼下就只有这间了,不过这间也是最干燥的,特别适合用来存放干货,您看可以吗?”沐若风跨进也就几平方大小的仓库里时,店家安排来替他们打开仓门的伙计笑着道。

    沐若风环顾四周,看了看东边的墙上那扇高得贴近屋檐的通风口。这里面闷热,而且有上一位客人的货物弥留的点点气息,应该是茶叶与香料。

    “贵店每日如何收费?”

    “连同公子您们的食宿,每日三十银蹄。”

    此地曾经不过是流转商品的小地方,现在更是像一个大型周转站。所以,很多客栈都带有一间间小小的货仓,用于出租给入住的客人存放货物来多赚取收入。

    沐若风想了想道:“如此倒也算实惠”

    “当然,我们素来就是有口皆碑的良心店,”伙计说着将钥匙从铁环上取下递到沐若风面前,“公子,那这钥匙您拿好。”

    沐若风接过钥匙,伙计见老汉扛着袋荞麦向这边走来,便脸上挂笑道:“公子您先忙,我现在去给您们备些吃食送到房里。”

    沐若风注视着伙计点头表示感谢,随着其跨步走出仓库。

    “公子,我看你们不像做买卖的,这么多荞麦我也不好就都卖给你们啊!”老汉跨进仓库里把口袋摆放到贴着墙壁安放的木架上后,走出去站在立在门口一侧的沐若风身边客气地笑着道。

    沐若风侧目望向老汉,迟疑了片刻后问:“这个怎么说?”

    老汉侧目看了看一眼便看通透的“小仓”道:“公子莫介意,我就是担心你们二位一时间吃不完,最后放坏了的话,岂不白白浪费你们的钱财,也浪费了这些荞麦。”

    沐若风注意到老汉说话前环顾这间货仓时,眼里闪过的一丝纠结。

    “听闻此地在被称为凌云角时,还有着“诡市”这个名号。”

    “如今也一样。”老汉轻轻地道。

    “可你也还是一样,一如既往地好心坦诚,”沐若风看着老汉于心中暗言,随后将目光投向从停在后院里的板车上,把一袋荞麦扛了进来的虎杖身上,与老汉道:“您不必担心,我们家中人很多,而且他们也都喜欢吃这荞麦做的饼。”

    “哦哦哦……”听沐若风如此说了,老汉才安心地连连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小伙子,辛苦你了,现在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接着再陪你去北市的募工处。”待虎杖把车上的荞麦抢着卸下后,心宽了的老汉笑着冲其说道。

    虎杖看了看沐若风,随后看向热情好心的老汉,扯故:“我已知北市在何处,就不必劳烦您了,我待会儿自己过去便好。”

    “小伙子,你可别跟我客气了。方才经过时啊,我见那募工管事是之前与我一起喝过酒的赶路人,说不定我能帮你说上话,让他给你招进去少平庄,再给你安排一份好点的差事。”

    “募工的那些人是少平庄的吗?”就在虎杖纠结要不要实话告诉老汉,自己与路上骑马的沐若风和白音落是一路的时,沐若风看向老汉问。

    老汉将视线从虎杖身上投到问自己话的沐若风身上,点头道:“是啊,上次在风望崖与他们一同避雨时,其中一个人偷偷与我说的。”

    听老汉说完,沐若风眺目望向虎杖,意味深长地道:“听闻那少平庄是近些年才冒出头的名门大户,你若能进去的话,也的确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