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续命
李近仙倒出最后一粒丹药。
他将药丸轻轻捏住，放在昏黄的油灯下。
药丸只比黄豆大一点，外层裹着上等槐花蜜，晶莹剔透，一股沁人的蜜香掩盖住了药丸刺鼻的辛辣。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许久，才慢慢仰头张口。
舌尖一阵冰凉，熟悉的甜浆味窜到头顶，随即又从头顶散遍全身。
“呼”
李近仙长舒一口气。
因为在这透体的蜜香中，他的命算是又续上了。
“乓”一声脆响，空药瓶稳稳落入屋角的竹筐中，筐里横七竖八，已经堆了小半筐同样款式的药瓶。
在竹筐旁是顶着房梁的柱子，海碗粗的柏木柱子，从上到下，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刻着不同的天数，已经有半人多高。
李近仙看了一眼，抽出小刀在最下面一行，缓缓刻下“十六”两个字。
药效来得很快。
字还未刻完，他握刀的手便已不再发颤。
“厉害，不愧是在上京药王寺花六十贯买来的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一粒，又能让自己活上几天呢？”
想了半天，他没敢下结论。
但从柱子上一直递减的天数来看，上一粒是十六天，那这粒估摸费劲能挺过半个月。
这也是他最后的期限。
续命的药不能断，不然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张草席，以及城外乱葬岗上一方土坑。
桌上有个瘪布袋，他将这个月刚领回来的月钱掏出来，悉数倒进袋子里。
听到铜钱在袋底“哗啦哗啦”碰撞的声音，李近仙露出苦涩的笑容。
三贯半的月钱，虽然在北贡城里已然是一份相当可观的收入，甚至可以说超越了八成人，但此刻拿到六十贯一瓶的续命药面前，这点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六十减去三贯半，还剩五十六贯半，五十六贯半合着十五天，一天三贯七百钱，十四天的话，要一天……”
算来算去，他只觉得越算越无力，越算越心凉，十几天里凑出六十贯，这和直接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唉。”
李近仙挪了挪油灯，让桌上的茶壶挡住了灯芯，茶壶的影子染黑了半面屋子，刚好将他遮进去。
现在只有黑暗能给予他些许安全感，也只有藏在阴影里，他心里的焦虑与不安才能暂时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当、当”
外面响起两下的敲碗声，紧接着有个脚步停在了院门口。
李近仙知道，是半拉牙来了，进门前先招呼一下，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进来吧，没有别人。”
不一会，一个蓬头垢面，佝偻着腰的老叫花子推门进来，他对着李近仙嘿嘿一笑，露出半颗门牙。
“您老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直说吧，但有一点可得提前讲好，我也揭不开锅快要入你那行了，今天你就甭想蹭我吃喝了。”
半拉牙今天一反常态，大刺刺地在李近仙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碗。
李近仙瞅着半拉牙这唬人的劲，明白过来，这老家伙今天是真有东西，不然他不敢整这一出。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别卖关子，你这个时辰来，也不是只想呲溜几口茶水吧？”
“嘿嘿，老叫花子我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还就小兄弟你仗义，没有低看我一眼，拿我当个人，要饭的怎么了，哼，老子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要饭，他妈的他们凭啥狗眼看人低……”
“行了。”
李近仙一抬手打断了阴阳怪气诉苦没完的半拉牙，示意他说重点。
“小兄弟你仗义，老叫花子我一样也不差，平日你没少帮衬我，今儿老叫花子也帮衬你一把，我知道你现在缺银子，而且是大把的银子。”
半拉牙说着，眼睛瞄了一下屋角装药瓶的竹筐，语气一转。
“北贡最近悄悄运进来一批炼药的法器，是能掉脑袋的那种。”
李近仙一听直起了腰。
这可是件大事，在北贡这个地界上好几年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了，是谁吃了豹子胆？
不过又仔细一想，既然能有如此大手笔，恐怕这里面的水分也不浅，于是又躺了回去。
“捉拿私贩法器，那是差爷们的活，跟我这跑腿收银子的有屁关系，他们就是吃得撑吐了，我也捞不着一口汤。”
“嘿嘿，差爷们还不知道这股风呢，不过呀，你说怎么着，有一批恰巧运到你跑腿的界面上。”
“那又能怎么，哪个界面上跑买卖的不月月孝敬老爷，我就一个给县老爷跑腿的，我能干啥，替老爷打他们打板子？那人家孝敬的茶钱岂不是白交了，这让老爷的脸放到哪？”
“他们孝敬老爷，是为了开铺子，老爷收他们茶钱，是能让他们做买卖，可没让他们犯法。”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半拉牙“嘎嘎”怪笑了两声，沉下脸色。
“我的李大差使，您是真不懂，还是跟我故意装傻呢，我一个要饭的都能看明白，您还在唱迷糊调呢？”
李近仙一见半拉牙是真格的，而且话里有话，当下也不敢再大意，重新直起身子。
确实，这种规模的买卖真要是能插一手，那六十贯的药钱就有了着落，自己担心的无非就是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浑，可听半拉牙话里的意思，事情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反而更像是一根送到面前的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就得看你的本事，有道是旁观者清，再问问他，看看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药。
想明白这一点，李近仙赶紧给半拉牙又斟上一碗凉茶水，神色转为郑重。
“不是唱迷糊调，是我真没听明白。”
半拉牙看到李近仙态度的转变，嘬了口凉茶水，也赶紧借坡下驴。
“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你觉得他们送够了银子，就是真漏了风，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底，谁也不敢把这事捅到明面上。这就是个天大的机会，你要是在收银子时无意撞见，这不就……”
“你是说……”
“到时候，就这群没成气候的小妖小怪，你还不是手拿把掐，要多少他们不得给多少，毕竟出出血可好过掉脑袋。”
半拉牙说着，撂下茶碗，手就摸向了李近仙装钱的布袋子，随即拽出来一串铜钱来。
李近仙正在思索半拉牙说的话，见他竟然自己动上手了，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什么玩意？十句话不到就要拿走我一贯？”
“嘿嘿，这事要是能成，您能捞上他一百贯，要不是成，就您这仨瓜俩枣也填不上您的窟窿，还不如成全我老叫花子……”
半拉牙看李近仙脸色越来越黑，不敢再说下去，赶紧呲牙嘻嘻笑起来。
李近仙脸色不对，可心里却明镜一样，半拉牙说的一点没错，成了不差这一贯，不成一贯也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命。
只是老子一个月辛苦才三贯半，你透个风就要分走一贯，这个老棺材瓤子……嘴上说着好听，什么仗义不仗义的，帮衬不帮衬的，最后还不是露出了老狐狸尾巴，看你今天晚上吹天唬地的，原来是来打老子月钱的主意。
不过最终李近仙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自己现在确实已经是火烧到眉毛，无路可退，六十贯的药钱就是悬在脑袋顶上的利剑，一切东西跟它比起来都算不上事。
另外，这个半拉牙以往也没少给自己透风递信儿，虽然这次算是出格了，但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合计一番后，李近仙只能黑着脸同意了这笔交易。
“哪一家？”
“白云庙。”
他将药丸轻轻捏住，放在昏黄的油灯下。
药丸只比黄豆大一点，外层裹着上等槐花蜜，晶莹剔透，一股沁人的蜜香掩盖住了药丸刺鼻的辛辣。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许久，才慢慢仰头张口。
舌尖一阵冰凉，熟悉的甜浆味窜到头顶，随即又从头顶散遍全身。
“呼”
李近仙长舒一口气。
因为在这透体的蜜香中，他的命算是又续上了。
“乓”一声脆响，空药瓶稳稳落入屋角的竹筐中，筐里横七竖八，已经堆了小半筐同样款式的药瓶。
在竹筐旁是顶着房梁的柱子，海碗粗的柏木柱子，从上到下，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刻着不同的天数，已经有半人多高。
李近仙看了一眼，抽出小刀在最下面一行，缓缓刻下“十六”两个字。
药效来得很快。
字还未刻完，他握刀的手便已不再发颤。
“厉害，不愧是在上京药王寺花六十贯买来的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一粒，又能让自己活上几天呢？”
想了半天，他没敢下结论。
但从柱子上一直递减的天数来看，上一粒是十六天，那这粒估摸费劲能挺过半个月。
这也是他最后的期限。
续命的药不能断，不然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张草席，以及城外乱葬岗上一方土坑。
桌上有个瘪布袋，他将这个月刚领回来的月钱掏出来，悉数倒进袋子里。
听到铜钱在袋底“哗啦哗啦”碰撞的声音，李近仙露出苦涩的笑容。
三贯半的月钱，虽然在北贡城里已然是一份相当可观的收入，甚至可以说超越了八成人，但此刻拿到六十贯一瓶的续命药面前，这点钱连零头都算不上。
“六十减去三贯半，还剩五十六贯半，五十六贯半合着十五天，一天三贯七百钱，十四天的话，要一天……”
算来算去，他只觉得越算越无力，越算越心凉，十几天里凑出六十贯，这和直接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唉。”
李近仙挪了挪油灯，让桌上的茶壶挡住了灯芯，茶壶的影子染黑了半面屋子，刚好将他遮进去。
现在只有黑暗能给予他些许安全感，也只有藏在阴影里，他心里的焦虑与不安才能暂时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当、当”
外面响起两下的敲碗声，紧接着有个脚步停在了院门口。
李近仙知道，是半拉牙来了，进门前先招呼一下，这是两人约定的暗号。
“进来吧，没有别人。”
不一会，一个蓬头垢面，佝偻着腰的老叫花子推门进来，他对着李近仙嘿嘿一笑，露出半颗门牙。
“您老人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直说吧，但有一点可得提前讲好，我也揭不开锅快要入你那行了，今天你就甭想蹭我吃喝了。”
半拉牙今天一反常态，大刺刺地在李近仙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碗。
李近仙瞅着半拉牙这唬人的劲，明白过来，这老家伙今天是真有东西，不然他不敢整这一出。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别卖关子，你这个时辰来，也不是只想呲溜几口茶水吧？”
“嘿嘿，老叫花子我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还就小兄弟你仗义，没有低看我一眼，拿我当个人，要饭的怎么了，哼，老子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要饭，他妈的他们凭啥狗眼看人低……”
“行了。”
李近仙一抬手打断了阴阳怪气诉苦没完的半拉牙，示意他说重点。
“小兄弟你仗义，老叫花子我一样也不差，平日你没少帮衬我，今儿老叫花子也帮衬你一把，我知道你现在缺银子，而且是大把的银子。”
半拉牙说着，眼睛瞄了一下屋角装药瓶的竹筐，语气一转。
“北贡最近悄悄运进来一批炼药的法器，是能掉脑袋的那种。”
李近仙一听直起了腰。
这可是件大事，在北贡这个地界上好几年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了，是谁吃了豹子胆？
不过又仔细一想，既然能有如此大手笔，恐怕这里面的水分也不浅，于是又躺了回去。
“捉拿私贩法器，那是差爷们的活，跟我这跑腿收银子的有屁关系，他们就是吃得撑吐了，我也捞不着一口汤。”
“嘿嘿，差爷们还不知道这股风呢，不过呀，你说怎么着，有一批恰巧运到你跑腿的界面上。”
“那又能怎么，哪个界面上跑买卖的不月月孝敬老爷，我就一个给县老爷跑腿的，我能干啥，替老爷打他们打板子？那人家孝敬的茶钱岂不是白交了，这让老爷的脸放到哪？”
“他们孝敬老爷，是为了开铺子，老爷收他们茶钱，是能让他们做买卖，可没让他们犯法。”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半拉牙“嘎嘎”怪笑了两声，沉下脸色。
“我的李大差使，您是真不懂，还是跟我故意装傻呢，我一个要饭的都能看明白，您还在唱迷糊调呢？”
李近仙一见半拉牙是真格的，而且话里有话，当下也不敢再大意，重新直起身子。
确实，这种规模的买卖真要是能插一手，那六十贯的药钱就有了着落，自己担心的无非就是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浑，可听半拉牙话里的意思，事情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反而更像是一根送到面前的救命稻草，能不能抓住就得看你的本事，有道是旁观者清，再问问他，看看这老家伙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药。
想明白这一点，李近仙赶紧给半拉牙又斟上一碗凉茶水，神色转为郑重。
“不是唱迷糊调，是我真没听明白。”
半拉牙看到李近仙态度的转变，嘬了口凉茶水，也赶紧借坡下驴。
“这事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你觉得他们送够了银子，就是真漏了风，老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心里没底，谁也不敢把这事捅到明面上。这就是个天大的机会，你要是在收银子时无意撞见，这不就……”
“你是说……”
“到时候，就这群没成气候的小妖小怪，你还不是手拿把掐，要多少他们不得给多少，毕竟出出血可好过掉脑袋。”
半拉牙说着，撂下茶碗，手就摸向了李近仙装钱的布袋子，随即拽出来一串铜钱来。
李近仙正在思索半拉牙说的话，见他竟然自己动上手了，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什么玩意？十句话不到就要拿走我一贯？”
“嘿嘿，这事要是能成，您能捞上他一百贯，要不是成，就您这仨瓜俩枣也填不上您的窟窿，还不如成全我老叫花子……”
半拉牙看李近仙脸色越来越黑，不敢再说下去，赶紧呲牙嘻嘻笑起来。
李近仙脸色不对，可心里却明镜一样，半拉牙说的一点没错，成了不差这一贯，不成一贯也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命。
只是老子一个月辛苦才三贯半，你透个风就要分走一贯，这个老棺材瓤子……嘴上说着好听，什么仗义不仗义的，帮衬不帮衬的，最后还不是露出了老狐狸尾巴，看你今天晚上吹天唬地的，原来是来打老子月钱的主意。
不过最终李近仙还是忍了下来，因为自己现在确实已经是火烧到眉毛，无路可退，六十贯的药钱就是悬在脑袋顶上的利剑，一切东西跟它比起来都算不上事。
另外，这个半拉牙以往也没少给自己透风递信儿，虽然这次算是出格了，但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合计一番后，李近仙只能黑着脸同意了这笔交易。
“哪一家？”
“白云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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