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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孰对孰错,何处论是非

    钟子义听闻岳雷二字,心头震颤。自从云南一别,钟子义尽量不让自己想起此人。心中郁结难解,总是觉得自己太傻,被这个隐姓埋名的岳雷欺骗一路,而自己竟将其视为生死兄弟,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向日已经与他割袍断义,恩怨两清,今生今世再无瓜葛。今日忽然听见杨继之提到岳雷,钟子义心中很不是滋味。其实,在他内心里还是很矛盾的,毕竟有过一段友情,虽然他是仇人的儿子,但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钟子义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黄佐道:“杨贤侄想法很好,只是没有皇上的圣旨万万不可回来。”黄佐这是担心年轻人做出傻事。

    张孝祥道:“黄将军所言甚是,只是眼下金人南侵之意日盛,国难之时,人人有责御敌。杨壮士不妨自己斟酌,寻一个可行的办法。”张孝祥明显是在暗示,眼睛注视着杨继之。杨继之会意地点了点头,心下寻思:“是啊,我非官府中人,圣旨官文与我无干。”杨继之道:“杨某不过是一介布衣,想念友人乃人之常情,当今皇上也没有说不可以相见吧。”

    张孝祥道:“官府中人自然不可,布衣之人随时可见。这是皇上允许的。”虞允文点头道:“皇上宽厚仁慈,对岳家网开一面。杨壮士只管自行决断,任谁也不会干涉。”话都说到这般地步,杨继之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欣然道:“多谢,在下自会安排,只盼早日见到......”

    钟子义听得不耐烦,冷冷地道:“岳雷隐姓埋名,躲在深山,苟且偷生,这样的人算甚么英雄好汉,在下认为杨兄不去云南为好。”钟子义一脸的不屑。

    宛如晴空一声炸雷,在座诸位大为惊讶。杨继之急问:“钟兄弟何出此言,难道你在云南见过岳雷不成?”黄佐接道:“是啊,贤侄,你在云南见过岳雷么?”大家都在焦急地等待钟子义回答。

    原来,适才钟子义只是说了在云南丽江边遇见杨红莲和丽江五鬼,又是如何偶遇司马帮主之事说了一下,并没有说与岳雷如何相识,以及一起去大理国拜见段皇爷的经过。在他心中再不愿想到此人,也不想说起此人。

    钟子义面色阴沉,瞧见大家焦急的样子,心中更是不快,半晌说道:“是的,我在云南见过雪山樵夫李若山,此人便是岳雷,隐居在玉龙雪山,自称雪山樵夫。本来我去云南是想寻到岳雷将上辈的仇怨做个了断,不曾想造化弄人,李若山救了我一命。后来,得知李若山就是岳雷,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又不忍出手伤害,一怒之下割袍断义,从此我与此人毫不相干。”一番话讲罢,钟子义低头不再言语,心中愤愤难平。众人闻听,面面相觑,知道他心中恼怒,大家不便多问。

    黄佐面如土灰,却是最能理解钟子义心情。当年,洞庭湖之战,岳飞带兵剿灭钟相、杨幺。钟子义死里逃生,二十年后前往云南寻仇,无可厚非,只是毕竟时过境迁,冤冤相报何时了。黄佐将军目光久久地注视着钟子义,心情十分复杂,老将军回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血战,心中痛苦。多年后黄佐将军越发悔悟,深感那场农民起义实在不该发生。黄佐将军声音低沉,尽量和缓道:“贤侄,那时候你还小,老夫却是从始至终亲历那场农民造反之人。其实我也是糊涂人,当年我和大伙一样,心中十分赞同你父亲提出的口号‘等贵贱,均贫富’。许许多多老百姓为了活下去,纷纷起来响应,很快便发展到十几万人,攻城略地与朝廷对抗。后来你的父亲战死,杨幺主持大局,自立为大圣天王,继续与朝廷对抗。当时老夫是你父亲手下的四大首领之一,现今还活着的只有老夫和杨钦兄弟。杨钦现今是镇江府总兵,他是莲儿的本家叔父。”钟子义听到这里,心下微微一震,心说白眉道长所言果然不虚。钟子义抬头道:“黄叔叔,既然大家都赞同‘等贵贱,均贫富’。为何还说自己是糊涂人,这又是何故?”黄佐道:“贤侄啊,口号没有错,可那毕竟是一种美好愿望,一千多年来,从古至今,哪个朝代能做到呢?”黄佐将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环视大家,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继续说道:“其实你的父亲和杨幺也不能做到。当年占据洞庭湖区域七州十八县之时,杨幺极尽豪奢,甚至是睡觉的大床也是金玉镶嵌,并且滥杀无辜,被俘的士卒和大小官吏全部诛杀,即使僧道也不放过,完全违背了当初的口号,导致部下士卒纷纷投附官军,拦都拦不住,岂有不败之理。你当时也有六七岁了,应该有些记忆吧,老夫所言不虚吧。”

    钟子义隐约有些记忆,一时无言以对。此时张孝祥道:“黄老将军,下官听说当年杨幺与刘豫伪齐勾结,谋划联手倾覆大宋新朝廷,可有此事?”黄佐面有愧色,说道:“确有此事。当年黄某得知此事后曾经竭力劝阻,但是杨幺一意孤行。后来黄某暗中私放了几名被俘的军士逃回去,岳元帅得知此事后,用计逐一击破,这才化解了那次联手计划。”钟子义抬头目视黄佐,心中纳闷,愤愤然道“黄叔叔这又是为何?”黄佐道:“此事老夫从来不曾在人前说过,今日既然说起此事,老夫也不想隐瞒,当年老夫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刘豫伪齐政权是金人的傀儡,刘豫是汉人的叛徒,无论如何,绝不能与刘豫同流合污。”

    张孝祥慨然道:“此事可见黄老将军颇有气节,为将者宁肯战死阵前,也不做出有辱祖宗之事。可是黄老将军可曾想到,当初盲目揭竿而起,弃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与官兵对抗六年之久,导致洞庭湖一带民不聊生,哀鸿遍野。而且几年征战下来,双方死伤人数高达二十万人,严重削弱了大宋朝的军事力量,国库也更加空虚。倘若没有这场洞庭湖暴乱,朝廷集中力量对付金人,那会是怎样一个局面呢!”张孝祥环视在座诸位,痛惜道:“自徽宗年间至今,几乎每年都要向北方称臣纳贡。先是向辽国纳贡,后来是金国。五十年来,每年送出的岁贡足够临安城全城十几万百姓一年的吃喝用度。多少年来,大宋朝内忧外患,积贫积弱,致有靖康之耻。可怜汴京城破,二帝和皇室宫娥三千余人全被掳至北方蛮荒苦寒之地,受尽羞辱和折磨。时至今日,‘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张孝祥已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在坐的虞大人和黄将军也是潸然泪下,杨继之眼睛湿润,咬牙切齿。钟子义面无表情,闭目不语。

    良久,杨继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侧头说道:“钟兄弟,杨某认为当年洞庭湖起事并没有错,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只是确实如张大人所言,在那金人入侵,国破家亡时刻,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共赴国难。绝不应该趁火打劫,自立为王……”钟子义道:“杨兄,此言差也,当年洞庭湖起义纯粹是官逼民反,而不是趁火打劫。”杨继之道:“不是为兄姿态高,大丈夫行事应当站得高,望得远。当年是官逼民反也好,是趁火打劫也罢,事情总有是非曲直,将来自会有后人评说。”杨继之端起茶杯,品一口茶,继续说道:“不瞒钟兄弟,我爹爹杨再兴当年也是被官府逼迫,兴义师举义旗,占山为王。朝廷下旨命岳元帅带兵攻打,岳元帅的兄弟岳番与我爹爹交战中,被我爹爹一枪刺死。后来,我爹爹战败被俘,岳元帅并不计较个人私仇,而是爱惜我爹爹是一员虎将,竭力劝说我爹爹弃暗投明,忠义报国,携手共同抗击金人。国难当头,岳元帅是何等的人品,何等的胸襟,何等的目光!”说到最后,杨继之声音越来越高,双手抱拳向天,眼睛闪出泪花。

    黄佐整容正色道:“确有此事,杨贤侄不要难过,大家都不要难过了。杨再兴杨将军虽然为国捐躯了,但是死得壮烈。大丈夫就应当死在阵前,老夫惭愧,至今还偷生在世,有何颜面于地下见岳元帅和杨将军?!”黄佐再次不由自主难过起来,捶胸顿足的。

    钟子义听闻杨继之和黄佐的一番话,心灵受到极大震撼。特别是听说岳飞的兄弟岳番死在杨再兴手里,岳飞居然还能那样对待,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大家都如此敬重岳飞,看来岳飞果然是英雄豪杰,是胸襟博大光明磊落的一条好汉。钟子义心中矛盾,处境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说话,更不知自己今后该如何做了。

    客厅中空气凝重,一时间谁也不言语。虞允文朗声道:“是非曲直,孰对孰错,后人自会评说,历史自有公论。虞某认为,岳飞岳元帅,杨再兴杨将军,黄佐黄将军等等所有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必将青史留名,为后人所怀念和敬仰。虞某不才,却会识人,相信今日在座的诸位皆会青史有名,包括虞某本人也在其中。时势造英雄,望诸君皆能不负使命,中兴大宋,收复中原。”一席话既轻松又厚重,不偏不倚,丝毫没有将钟子义排除在外之意,令钟子义心中热血翻涌,感慨良多。

    钟子义站起身,慨然道:“钟某虽然有仇必报,但也不是糊涂之人。虞大人如此瞧得起钟某,钟某感激不尽,将来若有用钟某之处,自当挺身而出。今日,钟某相信岳元帅是真英雄,从今以后不再提报仇之事,但是也决不与岳家人交往。”钟子义走向客厅中间,抱拳道:“黄叔叔,虞大人,张大人,杨兄,钟某今日有幸与诸位相见,实是钟某的荣幸,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钟子义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黄佐急切叫道:“贤侄慢走,且在老夫家中小住几日!”钟子义回头苦笑道:“黄叔叔,晚辈以后再来叨扰。”虞、张二人和杨继之也是竭力挽留,钟子义执意要走,只好由他去了。

    大家望着他的背影,俱皆感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