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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遗孀

    清晨,微雨。

    细密的雨珠儿打在玻璃上,变成一行行清泪滑落。

    “难以想象,人心竟然能诡异到这个地步!”

    林天生放下手里的供词,面容凝重。

    他为官数十载,审理的案件不计其数,但宏家几名仆人的作案动机,还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高秘书推了一下眼镜,点头道:“是啊,这简直是没有理由的。而且他们伪装得太好了,如果当初能查到他们是一家人,事件也不会愈演愈烈到这个地步。”

    林天生点点头,“那几个仆人现在怎么样了?”

    高秘书目光一颤,“很诡异。等我带人赶到时,只发现了五具已经烧焦了的躯体。”

    “宏公馆又着火了?”

    “这就是诡异之处。宏公馆内部很干净,半点没有着火的迹象。厨房倒是有被焚烧的痕迹,但很微弱。”

    林天生闻言一愣,正暗自思索时,高秘书突然郑重道:“林先生,作为属下,我有必要提醒您。田先生的确是很有本事的人,不管六盘山的几个首领是不是被他铲除的,我们都不能再怠慢他了。得罪一位这样的高人,我们会很被动。”

    林天生点点头,“他现在在哪儿?”

    “听黄先生说,他一早就去腾龙蒸汽公司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什么!去腾龙蒸汽了!”

    林天生瞬间站了起来,“快,快去请他!约他今晚在六都大饭店见面!”

    “是。”

    高秘书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林天生来到窗边,看着烟雨朦胧的街景,神情忧虑。

    浦家集,东市区,三钟路62号,腾龙蒸汽公司总部。

    好威武一座大楼啊,二三十层,简直是要捅破天了!

    淡灰色大楼顶部安装一面磨盘似的巨大钟表,仿佛伟岸神明的眼睛,正在洞察天地。

    这大楼的门口更是气派,几乎与楼体同宽,宛如一只方形兽口,七八根大理石柱,是兽牙。

    无数西装革履的男女破开雨雾,从停在路边的动车上走下来,匆匆涌入,自愿被巨口吞噬。

    身着破烂道衣的田不满站在大门左侧,与人群格格不入。

    饭要一口口吃,事儿要一件一件做。

    跟他死而复生时一样,他来浦家集也要干三件事。

    第一,打听大清国的消息。

    第二,找到清霄祖师的弟子二道人。

    第三,找到腾龙蒸汽公司,告知列车长袁谢的死讯。

    所以今天清晨,他便兵分三路。

    黄师爷毕竟是官府中人,在浦家集还算有几个朋友,所以让他去打听县令李竹之前在浦家集的行踪。

    小红长得靓丽,亲和力足,就让她去打听大清国的消息。

    自己则来腾龙蒸汽公司,做第三件事。

    可因为这身打扮,他被看门的安保人员拦下了无数次。

    临行前,黄师爷告诉他,腾龙蒸汽公司是怪物,其在大衍国的影响力,完全不逊色于官府。

    至于公司是什么,田不满大概也弄清楚了。

    就是做生意的杂货铺子,大铺子。

    而腾龙蒸汽公司,做着大衍国最赚钱的生意。

    所以,自己要讲文明,否则会很麻烦。

    他问文明是什么,黄师爷回答,就是讲礼貌,不能说脏话,不能动粗。

    多余提这么一句。

    自己好歹也读过几年三字经。

    “您好,我他妈要进去,找人。”

    “告诉你多少次了,腾龙蒸汽公司,闲人免入!滚!”

    腾龙蒸汽公司,有十八位列车长,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没听说过叫袁谢的!

    七八个黑衣男子,阴沉着脸朝他围了过来。

    “等一下!”

    忽地,一声娇喝响起。

    “啊!于经理!”

    几名安保像是见了老鹰的鸡崽子,瞬间退散到一旁。

    田不满循声看去,只见一名上身穿着西装,下半身套着包臀长裙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的头发蓬成一团,打着小卷儿,就像是有人在她的脑袋上点了一个炮仗。

    其五官线条凌厉,目光沉稳,田不满从未在女子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您好……”女人深吸了一口气,歪头打量田不满一番,接着展颜微笑,“道士先生,我听您说要找人,我是这里的人事经理,您要找谁,我可以帮您。”

    她的语气柔和,不傲慢也不卑微。

    田不满恍然大悟,或许这才是黄师爷说的“文明”。

    他朗声道:“您好,于…经理。”

    又是一个新词汇。

    或许是生长于正在发生巨变的年代,对于接踵而来的新事物,田不满有着天然的接受力。

    “对,我找人,准确地说,是来传达消息。”

    说完,他从怀里摸出那块红色的木牌——大衍国腾龙蒸汽公司,列车长袁谢。

    于经理看到木牌一怔,接着缓缓道:“袁谢啊…他已经失踪快十年了……”

    “这么久了!”

    田不满也愣住了。

    狭长的弄堂里,一柄油纸伞缓缓行过。

    伞下,女人提着菜篮缓慢行走,一体裁成的淡蓝色修身长裙套在她身上,更显其身姿摇曳。

    “诶呀,阿兰买菜回来啦!”

    蹲在石阶上洗衣服的婆婆,抬头招呼道。

    “今天买了鸡蛋,还有牛肉,菠菜便宜了两分钱哩!”

    女人热络回应。

    “你家可不常吃肉啊!宋先生每月挣那么多钞票,你可不能给他省着!对啦,等开学小宝就上二年级了吧!该补补!”

    “是呀,是呀。”

    女人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嗓音。

    “大叔啊!李阿兰是住这里吧!”

    “阿兰,有人找你呢!”婆婆提醒道。

    女人回过头,目光与田不满相接。

    屋内。

    田不满坐在藤椅上,女人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桌子上,双手往身后一捋裙摆,也坐了下来。

    李阿兰盯着田不满看了几眼,心中暗道,她以前在乡下,可没有过这样的弟弟。

    “我就是李阿兰,您找我有什么事?”

    田不满看了眼她,回想起于经理对自己说的话。

    袁谢,十年前回老家报丧。

    几个月后,其妻李阿兰来省城寻找,腾龙蒸汽公司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回家。

    之后,虽然进行过大规模的搜寻,但是一无所获,最后定性为:失踪。

    但李阿兰不相信这个调查结果,认为是腾龙将自己的丈夫藏了起来。

    之后,她就留在了浦家集,天天上腾龙闹事,其间靠给人打杂维持生计。

    大概过了三年,她就不闹了,或许是认命了。

    而且不久之后,她就再婚了,跟腾龙公司的另一位列车长。

    “给你这个。”

    田不满从怀里拿出了那封家书放在桌子上。

    “这是……”

    李阿兰将家书拿起来,刚扫一眼,便如遭雷击,娇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一把将嘴捂住,眼圈儿瞬间红肿,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这封信,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阿兰拄着桌子,蹭一声站了起来,死死盯住田不满,厉声质问道。

    “离水县,枯槐岭。我帮一亡魂收敛了尸骨,他赠我遗物以示报答。遗物里就有这封信,还有一个牌子,不过已经被腾龙蒸汽公司的人收回去了。”田不满如实相告。

    李阿兰好像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仍直勾勾盯着他,过了几分钟,她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神情呆滞。

    “果然是死了么……”她喃喃自语。

    “真死了!”田不满怕事件的经过太玄乎,于是再三解释道:“这世上有好多事儿,听起来离奇,但真的存在!”

    这几句话,像数把尖刀,一把一把插在李阿兰的胸口。

    “好了,别说了,我信。”

    李阿兰强忍住悲痛挺直了身子,“您跑了上千里地,就为了送这么一封信,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亡魂?”

    她看着衣衫破旧的田不满,感到一些不可思议。

    “顺路。”

    田不满松了口气,一件事了,他准备离开。

    “妈妈!”

    这时,一个衣着朴素的小男孩从院子里跑了过来。

    他身着布衣,面容清秀,怀里抱着一个用木头做成的火车模型。

    “他是谁!”

    他指着田不满问道。

    “宝宝!这是客人,不许没礼貌,过来!”

    李阿兰轻喝一声,孩子乖乖走到了她身边。

    她抬起手臂将孩子揽住,看着田不满,“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田不满还没回答,她又看向孩子,自言自语地解释道:“他不是袁谢的孩子,他叫宋宝宝。”

    田不满抓了抓脑袋,一个人一个活法,他只是来送信的,完全没心思关心别人的家务事。

    “姓名无所谓,信已送到,在下告辞。”

    “不行不行,请留下来吃饭,我要好好谢谢您。”

    李阿兰赶忙起身阻拦。

    忽地,屋内一暗。

    田不满呼吸一凝,好凌厉的气势!

    侧头看,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堵在门口,剑眉星目,仪表不凡。

    “爸爸!”

    孩子展颜欢笑,小跑着迎了过去。

    “这是我先生,宋宣明……”

    说着,李阿兰面露苦涩。

    男人没理会孩子的撒娇,大步走进屋内。

    “这位先生是……”

    李阿兰上前给男人解下了雨衣,露出里面笔挺的列车长制服。

    她刚想介绍田不满,男人便动身上了阁楼。

    从始至终,他都没正眼看过屋内任何人一眼。

    这里好像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一个过客。

    阁楼上。

    啪!

    啪!

    啪!

    连续有力的打击声突然响了起来。

    “他在打拳。”李阿兰有些不好意思。

    节奏感不错,这个宋宣明是个武道高手。

    田不满暗自点头。

    哇!

    孩子委屈地哭了起来。

    “宝宝不哭啊。”

    李阿兰赶忙蹲下来哄孩子。

    这个家里的气氛过于诡异,田不满道了声告辞,便赶忙闪身走人。

    “道长,留下来吃饭啊!”

    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李阿兰只好先哄孩子,看着田不满背影远去。

    哭闹声、打拳声,还有烦人的雨声掺杂在一起,李阿兰终于崩溃了。

    她站起来,冲着阁楼歇斯底里地嘶吼,“练拳!练拳!你就知道练拳!我们成亲的时候你在练拳!孩子生病的时候你在练拳!宋宣明,你到底当不当这里是你的家!啊!”

    “等一下,我在练拳。”

    平静的声音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阿兰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面如死灰。

    “袁谢真的死了,尸骨在枯槐岭。”

    啪!

    啪!

    雨水从屋檐滑落,掉到青石板上,碎成杯盏似的透明小花儿。

    拳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