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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双城记(五)

    “夫子,我不想读书了。”李澈郑重地对周泽说。他刚刚回到金陵,就直奔周府。

    周泽翻着他递过来的报告,笑道:“以你的水准,考上进士基本没有可能。你是想从军?”

    李澈犹豫良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大明鬼魅生于内,妖孽横行外。若是再埋头苦读,恐错失建功立业之机。”他解释道,“并非是我厌恶读书。”

    “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且从军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年轻时同你一样满腔热血,在军营待过两年。但我发现,军队并不是充满想象力和活力的地方,它强调绝对的理性和纪律。你生性散漫,莫要到时后悔。”

    “从古至今,军队从来强调纪律。夫子,我不是那些勋贵子弟,认为战争是贵族的浪漫游戏。”李澈深感自己自由散漫的形象深入人心。

    周府的厅堂里恢复了安静,只余下周泽翻动报告的沙沙声。半晌后,周泽将一沓报告理了理,放在桌边,站起身,拍了拍李澈的肩膀,斟酌道:“写得很不错,特别是这篇《苏州农民调查报告》,逻辑流畅,文笔尚佳。”

    “所以,开学时我给你留的问题,你有答案了么?”他俯视着李澈,神情突然严肃。

    “大明如今的主要矛盾是新兴阶层同皇权的矛盾,次要矛盾有地方地主同佃农和小自耕农的矛盾、工厂主和金融家的矛盾、工厂主和工人的矛盾等等。”

    “就这些么?”

    “是。我还参照了其他国家,例如弗朗西,主要矛盾是民族之间的冲突,波拿巴王朝将弗朗西国领土推到北亚平宁和莱茵兰,当地的百姓民族主义高涨,但在大明,大部分异族积极拥抱华夏文明,民族冲突在汉地少之又少。”

    “还有美利坚国,主要矛盾是南方奴隶制和北方工业经济的冲突,但大明的经济体制统一,南方虽经济更发达,但北方仍有资源优势,总体来说较为平衡。”

    “大明的大敌不列颠,主要矛盾是贵族之间的矛盾,所以他们国内较为安定。俄罗斯帝国,农奴制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冲突,但他们的沙皇极度保守,倒也能图一时之安定。”李澈口若悬河。

    “不错,看来我在传授矛盾论时,你没有神游天外。另一个问题呢?”

    李澈身体下意识往后倾斜,双手握紧椅子扶手,心里好一番挣扎,半晌,才回答道:“大明不会亡,朱家不会倒。”

    “哦?”周泽疑惑,这可和李澈平时激进的政治主张和刚刚的回答不同。

    “虽然我厌恶皇权,但不可否认,朱家四百年的统治已经根深蒂固,皇权是现有秩序的重要构成部分。我之前说的新兴阶层是城市兴起的富裕市民阶级,拥抱工业和商品经济的士绅。虽然他们代表着当今最具经济话语权和政治话语权的群体,但终究是一少部分。”

    “我猜测,他们代表的朝廷力量和皇权力量将在未来的十年进行殊死搏斗,冲击如今大明畸形的二元政治-经济体系。在这过程中,他们不得不都借助广大百姓的力量。这股推力下,华夏千万百姓将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意识到他们能向他们命运的主宰冲击。至于之后,难以预料。”

    “只是这个过程,恐怕是九州沉沦,生民罹难。”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周泽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学生,外人看来举止有度,心思暗沉,熟知他的人觉得他外冷内热,随性散漫,有天生的领导气质。但恐怕都不是他本来面目,时至今日,浸淫官场文坛的自己都没看透他。悲观的理想主义者?乐观的空想家?挣扎的功利主义者?偏执的理性主义者?恐怕都是,恐怕都不是。

    “能想明白这两个问题,估计你对自己的道路有所认知和规划了。无论你想将来做什么,需谨记,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去吧,莫忘常来周府坐坐。”

    李澈离开后,周泽目送学生的背影消散在视野中,感慨无限。

    只一年,他就把自己研究半生的学问的精华吃得一干二净。记得他曾开玩笑地说过,他要成为“救百姓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的英雄。

    也许,这并不是一句打趣的玩笑话?也许,他口中尚不可动摇的皇权,会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七月初一,济世学堂迎来了暑假季,校道上到处都是提着行李,神色匆忙的学子。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诸位且多珍重。”奥托·冯·俾斯麦向众人拱拱手。

    他的论文《论大明士绅的资产阶级化以及对大明政治的影响》通过了答辩。他成功地作为普鲁士人,获得了大明的进士学位。但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留在大明。

    他的家乡,处于被外族(法国人)奴役和分裂的悲惨境地。他是容克,自命不凡的容克。贵族的荣誉驱使他为祖国的独立和统一而奋斗。

    “亲爱的贵族老爷,一路顺风。”一向争锋相对的卡尔·马克思难得地和和气气。

    李澈被奥托湛蓝眼睛里离别的淡淡伤悲所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安慰道,“兴许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在比这校园广阔得多的国际舞台。”

    “前途漫漫,请自勉之。”

    众人送别了奥托,回到宿舍收拾行李。他们这刚不到一年的宿舍,恐怕就要散了。李澈决定弃笔从戎,李巨在朝廷新开的军校生补贴的诱惑下,也决定跟随他从军。心宽体胖的刘禹则继续研习经济学。

    李澈收好行李,刚走出宿舍门,就看到贼眉鼠眼的卡尔讪笑地站在门口。

    “老马,傻站在这作甚?”

    “那个李兄弟,听说你家财甚丰,不如借我个几百两银元。”他挤眉弄眼地请求李澈。

    “家财丰厚的是我夫人。每日我不费一文就锦衣玉食,已经很是歉意。再额外支取,岂有男子尊严?不过若是你有紧迫之事,我到可帮上一帮。”李澈没好气地道。

    卡尔支支吾吾半天,化为一声长叹,“李兄弟,你是知道的,燕妮家里是德国容克。我希望能风风光光地娶她,但我家里本就对我放弃学习法律不满,如今,唉……兄弟我是身无分文呐。”

    他涨红着脸继续说:“真的。我反复批判德意志那些该死的贵族、资本家的奢侈腐朽。但我更不希望燕妮失望。爱情啊,那令人心醉的甜蜜,那超越一切的美好,你兄弟我陷进去不可自拔啦!”

    李澈似笑非笑地看着尴尬的卡尔,氓流子一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原来如此,你且放心,我给我媳妇低声下气,也得帮你这个忙。”

    “你我是兄弟。你再窘迫,大明都有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