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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朝议

    九月初八,北京,云层厚积,一只乌鸦惊惶地寻找屋檐避雨。

    它沿着中轴线,飞过北京城整齐的街道,越过鳞次栉比的朱门贵府,穿过巍峨肃穆的午门,终于在太和门找到了避雨的归宿。

    它伸展翅膀,血红的鸟目好奇地俯瞰着大群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类。

    “砰!”坐在龙椅上的大明皇帝朱颂埕狠狠地将奏折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寻到好去处的乌鸦只得和同伴一道嘎嘎飞走。

    “这大明怎么到了如此境地!”

    “先是江西,然后是川东、陕西,现在到了河南、江南,地方布政司是干什么吃的?!每次都是饥荒、流民,那朕发的粮都去哪了?!”

    “汝等也别想站在干岸上,别以为锦衣卫查不到,地方的士绅和汝等这些满朝贵胄是什么关系,走私商和汝等是什么关系?!”

    “看着这牌匾,光明正大!你们给我把自己的心肝好好洗一洗,涮一涮!”

    龙颜震怒之下,坐在小板凳上的朱紫公卿,站着的青绿小官,哗啦啦跪了一片,还有几个老头子把乌纱帽放在地上请辞。

    “有罪,有罪!朕也有罪!然后呢!赶紧拿个章程出来!”

    “陛下息怒!”“臣罪该万死啊!”“陛下切勿动怒!”一片或沙哑,或激昂,或悲切的虚伪嗓音震得弘德帝头皮发麻。

    “臣有本奏。”苍老但强劲的声音在大殿响起。沸沸扬扬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出声的赫然是内阁首辅李鹄。听到他说话,无论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还是台下的官员,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鹄历仕三帝,先帝时便被大朝会举为首辅,但其人名声在朝廷或是士林皆是毁誉参半。作为首辅,他完美履行了燮理阴阳的职责,调和百官和皇帝,作为士林领袖,其人在扮演了从旧学到古学和新学的承上启下的角色。

    但大明已完全不同于两百多年前,受到思想变革的冲击,新历(大明国宪颁布)以后,大明的皇权已经逐渐下放,取而代之的是内阁权力的扩大,朝会从听命皇权,逐渐转为听命内阁。

    然而宁宗皇帝开始,由于皇家海贸和工业带来的巨大利润,皇权再次开始扩张,到了肃宗(先帝)一朝,皇权正式夺回了部分军权和政权,在这关键节点,李鹄作为百官之首,居然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还积极帮助肃宗和当今圣上处理各地问题。

    他出色的政治能力也使得在朝野有相当的势力,每次大朝会选举竟能正好连任。故他光荣地获得了“裱糊匠”和“半席首辅”的称号。

    “准奏。”

    “臣请扩锦衣卫下属警察司之权。今古学、新学兴于士林,尚武之风日盛,士子间好斗成风,民间械斗屡禁不止。故请扩警察司之权,予其检察地方风纪之权。或可使地方衙门捕快同警察司合并,同属锦衣卫。”

    “南直隶占国之赋税四一,臣请分南直隶为三。一为南都金陵,如北京故事。二以合肥为中心,以徽州、安庆为名,设安徽布政司(省)。三以苏州为中心,设江苏布政司。”

    “江南受灾严重,臣请蠲免南直隶三年赋税,调湖广、两广、南洋、黑水之粮救急。请陛下准兵部户部调船只海上运粮之权,以皇家海军护航。”

    此言一出,大殿内落针可闻,似乎所有人都在思索李鹄奏折的利弊。

    现在大明的朝会,除重要的选举朝会外,更多承担提案的功能,大臣提出议案后由都察院收集、整理后呈递由八部(吏、户、礼、兵、刑、工、学、交通、科技)主要大臣组成的内阁审阅。

    朝会也有大小之分,今天召开的是大朝会。大朝会上的各级虚职朝官、实职朝官均可针对各地流弊提案。小朝会则是内阁和都察院、六部重臣召开的,探讨议案和决定国家大事的会议。不同于英格兰内阁向议会负责的政治体制,大明永远坚持“先政理念”,朝会提出的任何议案需要内阁通过。

    隆武后,很少有皇帝参加小朝会,皇帝明面仍然享有决策权,但实际基本已经成为了橡皮图章。首辅既是文官之首,也握有天下大权。

    工业革命和海贸大兴后,宁、肃两朝开始将名义转化为实际,两朝皇帝都积极干涉小朝会。到了今朝,更是有复前朝专制之态。

    这种模式唯一的问题是,京官的地位过重,有些承担了双重权责,先帝曾试图分离朝会与内阁的一体化,将朝会独立作为提案机构,单纯由地方士绅组成,内阁和官府直属于皇帝,可惜因为阻力过大只成功了一半,朝会仍然对内阁俯首帖耳。

    “老狐狸!”皇帝内心暗骂,表面还是宽和地回应:“李爱卿有心了,奏折不用呈递都察院,直接送进内阁会议吧。”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铛——”太监敲响两旁的钟鼓,风暴乍起又归于平静的朝会结束。

    “李老啊,一直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办法啊。”内阁次辅张达搀扶着李鹄,低声说,“江南当地的士绅对朝廷怨气由来以久,如今又割他们的肉来饲养朝廷和陛下,单单减免赋税,恐怕……”

    “咳咳……”

    “孝之,你莫是忘了,老夫也是‘江南士绅’的一员,他们那些人的秉性我一清二楚。”

    “过去他们贪图土地,不肯从隆武帝驱策碧波,如今又眼红皇家海贸的巨利。要从龙口中夺食,可不仅仅是一点点代价能实现的。老夫割南直隶为三,便存了敲打敲打这些人的心思,要是他们再搞得过一点,就不是老夫在这提案,而是锦衣卫下江南啰。”

    “呵!饥荒遍地,天灾?他们那些小动作瞒得过锦衣卫的眼睛吗?就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太学生,都知道交趾南洋的产粮随随便便能供给整个大明!”

    “归根到底,终究是皇权的膨胀挤压他们的利益了。老夫只能在这夹缝中,当他们口中的‘裱糊匠’。”

    “你那个好友,周泽,周子润,不就在新学报上次次抨击老夫是上不能报天恩,下不能安黎庶,借首辅之权中饱私囊的老混蛋吗?”

    “现在的年轻士子,不懂世事更易,时局艰难啊。”

    李鹄断断续续地说完时,两人已经走出了午门,他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旁人不易见的疲惫。

    “老大人,就此作别。一定要多多珍重身体。”张达感慨地看着这位已经年过古稀的三朝老臣,拱手说道。

    李鹄在下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坐上车架,瞧着车窗外凝重的天空。

    “山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