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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天高地厚

    凌晨已去,黎明渐浓,时至卯时,天色渐亮,清晨的寒风吹拂着大地的每一处。

    皇城未央宫内廷,随处可见众多近侍与宫女忙碌的身影,仿佛新年与他们无关。

    日月殿的寝殿内,卫起跪坐在几案前,玩弄着手中的酒樽与茶具,昨日一日未食,昨夜一夜未眠,他好似全无饥饿,也无睡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睡,也许是因为这未央宫内廷,与以前变得不同了,令他感到自心底而生的孤独与恐惧,以致毫无睡意。

    床榻之上,卫巧还在姿势优雅地酣睡,身上盖的被子不时被她用小脚丫踢蹬,不断变幻着形状。

    沐沛泠亦是一夜未眠,跪坐在几案前,面对面地陪着侄儿,不时与侄儿谈天说地,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神仙妖魔,无所不谈,只是大多都是她道听途说而来,有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二人说着说着,不知何时,寝殿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

    不久,便有宫女前来寝殿扣门,得到卫起的应允,数名宫女步履轻盈地缓步走入寝殿内,她们手中有的端着盥盆,有的托着皂角,有的擎着巾栉,也有的奉着连夜赶制的嗣皇帝丧服,以及公主丧服。

    几名宫女请示卫起,要为他洗漱,被他挥手拒绝。

    卫起起身,接过盥盆,置于木架上,拿起皂角,慢慢地洗着手,洗过手后,待宫女换过水,再慢慢地洗脸。

    自今已后,他要学会独立,他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未来还很长,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卫起洗漱过后,看着宫女手中奉着的嗣皇帝丧服,会心一笑,自此以后,这巍峨宏伟的大晟至尊之地,便与自己无关了,这衣裳权力虽大,却不适合自己。

    沐沛泠一直静静地跪坐在旁,看着侄儿洗漱,心中暗感好笑,她觉得侄儿很是笨拙,连洗脸洗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浪费这么久。

    天色已亮,侄儿与侄女就要走了,数个时辰的相处,难免令她心中有些难舍之情。不过,在她想来,侄儿与侄女还会回来看望自家良人和她,心中的忧愁思绪便也渐渐释然。

    卫起不想再浪费时间,他一刻也不愿在此地多留,挥手拒绝宫女奉上来的嗣皇帝丧服,他走至床榻边,伸出手捏了捏妹妹的脸颊。

    随着卫起手中轻轻用力,卫巧的眉头顿时微蹙起来,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唧一声,便伸手拨开卫起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卫起见此,无奈一笑,于是掀开妹妹的被子,伸手握住妹妹一只脚丫,而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地搔挠其脚心,随着他手指不断加大劲力,妹妹顿时剧烈地挣扎翻腾起来,不过没用,卫起仍是专心致志地搔挠着妹妹脚心。

    “啊!……卫起,你要死啊!松手,松手!……”卫巧其实在方才被兄长握住脚踝时,便已经醒来,她以为她能坚持得住,结果却发现,此乃人间酷刑,实在是坚持不住,不得已之下,她不得不大声叫喊起来,以提醒兄长,她已醒来,可以放手了。

    但是卫起却恍若未闻,仍自顾搔挠着妹妹的脚心,不时还变幻一下搔挠的脚心位置,以便妹妹可以感受和体味得更彻底,更深邃。

    直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仲母起身向他走来,他方才放开双手,看着妹妹既委屈又愤怒的模样,轻笑道:“起来了,小懒鬼。”

    “你走开,滚开!”卫巧坐起身,瞪视着兄长,眼含怒火地呵斥道。

    卫起嘿嘿一笑,并未反驳,见仲母走至他身边,连忙说道:“仲母,巧儿已醒来,您帮她梳头盘发吧,孩儿去看看朝食吃什么。”言罢,他便迅速转身向几案走去。

    沐沛泠狠狠地瞪了一眼侄儿,便转头看向侄女,柔声道:“巧儿,仲母帮你洗漱穿衣。”

    卫巧也狠狠地瞪了一眼兄长,才望向仲母,点点头,委屈道:“仲母,您看见了吗?他就是这么欺负巧儿的,巧儿惨得很……”

    沐沛泠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侄女的头发,谆谆叮嘱道:“他是这世上最爱欺负你的人,也是这世上最不能令你被欺负的人,更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出门在外,不比在宫中,时刻有人伺候你,所有宫人都礼让你,外面的世界虽大,人却也很多,什么人都有,所以,你凡事不可任性而为,当听兄长的话,不要轻信陌生人言语,更不要跟随陌生人走,知道吗?”

    卫巧听着仲母的殷殷关切,谆谆叮咛,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了泪光,她看着仲母,重重地点点头,眼含不舍地说道:“巧儿记得了……仲母,巧儿舍不得您……”

    沐沛泠闻言,心中顿感一阵酸涩,却是轻笑道:“那巧儿留下,以后陪着仲母,教你兄长自己走,好不好?”

    卫巧眨巴着大眼睛,低头思虑良久,犹豫良久,半晌,抬起头望着仲母,娇声道:“不妥……巧儿得看着兄长,他现在还小,外面坏人太多,巧儿怕他吃亏,否则巧儿还有何颜面去见阿父和阿母啊……”

    沐沛泠闻听侄女此言,顿时轻笑出声,悠悠说道:“仲母觉得,起儿只是偶尔欺负你一下,但是你却可以长久地欺负他,或者说,折磨他……”

    “仲母……”卫巧顿时撅起小嘴,神情委屈地望着仲母,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沐沛泠轻轻抚摩侄女的头发,柔声安慰了几句,便回身示意宫女端来盥盆,拿来盥洗之物。

    她在床榻边为侄女细细洗漱过后,又接过宫女手中的公主丧服,仔细地为侄女穿好衣裳和鞋履,便牵着侄女的手,走到寝殿内的几案前跪坐下来。

    卫起不想吃这宫中内廷的饭食,只是跪坐在几案前,看着妹妹双手并用地朝食,听着仲母不停地叮咛着他和妹妹。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此刻心里却忽然想到,是否寻常人家也如这般,日升而起,日落而息,一日两餐,一夜一眠。差别无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可如此平凡,于他何有哉!

    也许凡人的世界就是如此,凡人的生命就是如此,凡人的生活就是如此,凡人的人生亦是如此。

    他曾经听大父说过,这世上是有神仙的,可当他问大父,神仙在何处时,大父回答没见过。他又问大父,何以断定这世上有神仙,大父回答说,大父见过龙,杀过龙,也喝过龙血,吃过龙肉,而那条龙绝不是人间该有之物。

    卫起虽然不知道大父何以如此肯定,那条龙并非人间之物,甚至他对大父口中所说的那条龙,一直都是将信将疑,但是他心底深处愿意相信,这世上是有神仙的。也许神仙不需吃饭,不需饮水,不需睡觉,不需如厕,甚至不需娶妻生子,因为神仙可以长生久视,甚至永生不死。

    他在宫中收藏的史书和古籍中,也见过上古时期四皇五帝得道而羽化登仙,破空飞升的文字记载,可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如此漫长的岁月过去,时至今日,再未听说过有人羽化登仙,破空飞升。究竟是古人的夸大其词,还是后人的以讹传讹,甚至是胡编乱造,他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但是他心中坚信,如果有第十个羽化登仙,破空飞升之人,那个人一定是他。

    卫起缓缓起身,来到寝殿的窗边,望着初生的朝阳,他心中的少年意气顿时奋发,虽然天地辽阔,但是他的心可比天高地厚,无边无际。

    虽然他不知道他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但是他心中无怨无悔,这是他渴盼已久的生活,如今已触手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卫起闻听身后传来妹妹的呼唤,他方才从遥远的天际收回目光和遐想,缓缓平复了激动的心绪。

    他回过身,见妹妹吃完了早饭,便走至几案前,拿起几案上的酒樽和茶具,包裹进早已备好的锦布。他也不想招摇,可他在宫中,实在找不到寻常人家所用之物,只能暂时如此将就。

    沐沛泠见此,知道侄儿与侄女就要走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惟有静立无言,默默地注视着侄儿与侄女。

    卫起收拾好了包裹,起身看向仲母,说道:“仲母,我们走吧。”

    沐沛泠见侄儿的包裹中,除却酒樽和茶具,只有兄妹二人的几件衣物,并无其他,抬首白了一眼侄儿,嗔怪地问道:“金银钱财呢?不带钱财,你们吃土喝风吗?”

    卫起立时恍然大悟,他方才就感觉,包裹中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没带金银,他嘿嘿一笑,说道:“仲母,国库和内帑在何处?孩儿取些金银,路上用。”

    沐沛泠见侄儿竟有此想法,霎时瞪了一眼侄儿,神色不善地说道:“你既已决定远行,国库和皇室私库,与你便再无关系了,男人要自力更生!”

    卫起听闻仲母所言,顿时一愣,半晌,望着仲母,幽幽说道:“可真是嫁出去的仲母,泼出去的水啊……”

    沐沛泠闻听此言,面如寒霜,目露冷光,她默不作声地两步上前,伸出一只玉手,迅疾捏住侄儿的臂膀,手中微微用力,口中冷声道:“教你不长记性,仲母非得给你留个深刻教训!”

    “别!别!别呀!仲母,孩儿知错,孩儿知错了!啊!……”卫起凄厉的惨嚎声回荡在寝殿内,听得寝殿外的宫女亦是暗自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