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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黎明渐浓

    时已凌晨,未央宫内廷,日月殿的寝殿内。

    卫巧香甜地酣睡在床榻之上,不时踢蹬几下被子。

    沐沛泠跪坐在寝殿内的几案前,望着几案对面的侄儿,口中不时说着什么。卫起面对仲母正襟危坐,恭敬聆听,不时点头,不时应诺。

    卫起不厌其烦地听着,仲母的殷殷叮咛和谆谆嘱咐,他望着仲母关切的眼神,恍惚间,仿佛母亲就在眼前,是那么的触目可视,触手可及。

    此刻,他忽然觉得,他的心还是不够硬,不够狠,否则怎会被仲母的唠叨,乱了早已坚定的心神。

    沐沛泠感觉,她一年时间可能都没有如今夜这般,说了这么多话,还尽是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心中自嘲一笑,也许是太渴望孩子,将侄儿当作自己的孩子了,无论孩子多大,无论孩子多聪明多稳重,当孩子即将出门远行时,为人父母总是放心不下。

    她没想到的是,她明明从来没有孩子,却对即将远行的侄儿如此惦念,这令她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仲母啊,孩儿知道了……您都说了好些遍了,您对孩儿还不放心吗?孩儿怎么可能轻易听信陌生人的话语呢?孩儿怎会不知,这世间,便是由大大小小无数个谎言编织而成的,身在其中,若是对任何人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掏心掏肺,那离死也不远了,而且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卫起望着仲母微微泛红的一双美目,耐心地宽慰道。

    “唉……”沐沛泠自己都有些厌烦自己的唠叨,幽幽长叹一声,便闭口不再多言。

    “仲母,仲父何时回来啊?不会太早吧?万一被他堵住了,孩儿怕走不了。”卫起心中深知,若是仲父知道他要离去,那必然会坚决反对,甚至动用武力,将自己软禁起来,所以他有些担忧,想要在仲父返回之前离去。

    沐沛泠闻听侄儿此言,顿时狠狠地瞪了一眼侄儿,恼怒道:“你还知道你仲父不在啊?不是你将他派出去的吗?你动动嘴,他跑跑腿,你报了仇,他得了名,恶名!”

    “嘿嘿……仲母勿忧,仲父原本也没甚善名啊,只要别人一提起他的名字,就感到害怕,那就够了。做皇帝不能太仁善,像孩儿阿父那般,又如何呢?还不是郁郁而终?王道,霸道,孩儿阿父一样没有,他倒是有他的儒道,圣道,可惜,没甚用处。”卫起想起父亲,不吝指摘道。

    沐沛泠已经记不得,自己今晚瞪了侄儿多少眼了,她感觉她的眼睛都已经有些酸疼,已经瞪不起侄儿了。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幽幽说道:“你这孩子,还真如你大父说得那般,真就是一个‘熊孩子’,太任性,太顽劣,太教人不放心,唉……”

    “仲母啊,天色快亮了,我们现在就去您府中吧。孩儿取了武道功法和武技,这便走了。”卫起对于自小到大受到的指斥,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于是自顾说道。

    沐沛泠转头看向床榻上酣睡正香的侄女,回过头又是瞪了一眼侄儿,责备道:“巧儿昨晚等你等得久,睡得太晚,教她多睡些时候。”

    “好,孩儿听仲母的。孩儿主要是怕仲父太早回来宫中,那孩儿就不好走了。”卫起神色无奈,不过他也知道妹妹睡得太晚,此刻睡得正香甜,待她睡醒再走不迟。

    “你仲父才走多久,关中那么大,又不是所有世家都聚居在一处,他又怎会如此快返回。虽说不必他亲自率军,但他也要在城外宇中大营中坐镇的,今日回不来的。”沐沛泠知道侄儿从未出过宇中城,不知外界境况,不知关中有多大,于是耐心解释道。

    卫起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再担心仲父会突然返回,他正欲开口问仲母一件重要之事,却听寝殿外传来轻轻地扣门声。

    他心中暗感疑惑,此时已凌晨,除却仲父还有何人来找,便转过头,看向寝殿大门,问道:“何事?”

    “禀今上,有人请求入宫觐见今上。”墨庆之的声音从寝殿门外传来,他原本在乾安殿的偏殿中候命,卫安出城点兵,处置关中世家大族前,令他随身守护听命于卫起。

    “何人?”卫起更感疑惑,却并未在意,只是好奇心驱使,随口问道。

    “回今上,就是方才离去不久的赵丞相之子赵炯,他此刻在宫城南门外等候。”墨庆之回道。

    卫起一听,是那个丞相爱子来求见他,顿时心生厌烦,于是不耐烦道:“你去告诉他,朕已歇息了,教他明日再来。”

    “唯。”墨庆之应命道,随即寝殿门外便再无声音。

    卫起一想起那赵炯,顿感头痛,他看向仲母,问道:“仲母,您见过赵炯那样的人吗?他怎么……”

    沐沛泠想起赵炯也是暗感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于是轻笑道:“没见过,仲母哪里见过那许多人?平日在府中,若非采买,都不常出去的。”

    “这人真……您说这人他图什么?之前竟然胆子大到密谋武道高手,妄图暗害仲父,被仲父挫败谋画之后,又随仲父进宫告密,以求苟全性命。可奇怪的是,孩儿偏偏对他还生不起恨意和杀心,也许是因为仲父平安无恙吧。”卫起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放过赵炯,也许是因为仲父平安无事,也许是因为赵炯解开了困扰他多年的迷惑。

    “哼!”沐沛泠不听还好,一听方才想起,赵炯竟敢密谋暗害自家良人,所幸自家良人无恙,否则她定教这赵炯生不如死,于是口中恨恨道:“你若不说,仲母险些忘记了这人做过的恶事,你仲父如何得罪他了?平生素未相识,竟如此心狠手辣!”

    “唉……”卫起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缘由,幽幽说道:“那赵炯暗害仲父的最终目的,应是再除掉孩儿,因为有仲父保护孩儿,他们无法对孩儿下手,且孩儿在朝中军中都无势力,于他们而言,孩儿应是不足为患。惟有仲父方是他们的大敌,只要能除掉仲父,赵炯的父亲赵丞相便可以联合其他朝中文武,扶立一个卫氏宗室子嗣登基即位了,然后他们再一步步地蚕食大晟,权势动人心啊……”

    沐沛泠闻言,心中暗感惊讶,她惊讶的不是侄儿如此年纪,便已洞察权力斗争和阴谋,而是惊讶于侄儿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权势动人心,却无法动摇侄儿的心。

    此刻,她又想起侄儿之前做的事,那就是将卫氏皇室宗亲尽皆诛杀,连位女子都不曾留下。虽说侄儿此举的确有些残忍,但却是很好的避免了,如赵炯那般阴谋得逞的可怕后果。毕竟如今的卫氏皇室宗亲,只有侄儿和自家良人,那些野心阴谋之辈,即便想要寻找傀儡挟持扶立做皇帝,也是无从下手。

    可这却是侄儿为了自家良人所做的,自家良人此刻还不知此事。沐沛泠心中明白,侄儿即便是要离去,也想放心地走,无后顾之忧地走。

    寝殿内一时寂静无言,卫起与沐沛泠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跪坐在几案前,时而注视着对方,时而低头沉思。

    而寝殿窗外的天色,随着凌晨的离去,黎明的到来,也渐渐地亮了起来。

    …………

    未央宫南门,朱雀门外,赵炯身著一身崭新的黑色丧服,不时地眺望着朱红色的宫城大门。

    “今上昨夜的行为有些诡异,这不像是要提前登基即位啊……

    “按理说,在大行皇帝丧期,尤其是初丧之时,不应该妄动刀兵啊,自古以来这便被视为不吉……

    “我原本以为,可以以此保得一命,至于今上如何做,那就与我无关了,但是今上好像特别急切,一刻都等不及的样子……这不正常,即便在寻常时候,也不该如此武断,如此仓促地决定此等大事,更何况如今还在大行皇帝初丧之时……

    “之前入宫之时,明明大行皇帝遗圣就安放在乾安殿的前殿中,却只有一名史官与礼官在场,那些卫氏皇室宗亲一个不在,朝中大臣也一个不在……

    “他们怎么敢不在的,他们怎么敢不为大行皇帝遗圣守灵呢?而且听宫门禁卫说,那些卫氏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并未出宫,那就奇怪了,他们哪里去了呢?……

    “要么,他们因为触怒今上,而被今上全部关押起来了……要么,他们都……”

    赵炯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到最后,他心中暮然一惊,顿时一个激灵,然后他发觉他浑身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但他知道,他好像发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今上的秘密。

    …………

    《晟纪·起太子本纪》:弘殷元年正月初二,凌晨,赵氏子炯于宫南门请见上,上已息,炯遂自候之。上知后,感其忠,乃杖三十三,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