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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死活在今

    夜近子时,帝都宇中城,未央宫内廷,乾安殿。

    此刻的前殿内,冷冷清清,除却史官与礼官,惟有数名近侍及宫女。

    原本哭嚎哀泣之极的一众卫氏皇室宗亲,此刻早已不见踪影,大晟朝廷文武众臣也不知所踪。

    在大行皇帝卫中梓宫旁,卫起箕踞在地,墨庆之伫立在其身后数丈外,神色肃穆,雄姿挺拔。

    在卫起身侧,身著黑衣丧服,端庄典雅的沐沛泠,低首注视着箕踞在地的卫起,静思而玉立。

    此刻,沐沛泠心中思绪复杂之极,在今夜之前,她完全不敢相信,也无法想象,一个十岁多的孩童,可以如此从容冷静地,将数十人的生命一言而剥夺戮杀,却在事后与平常丝毫无异,好像不曾发生过,因其一言而数十人身死之事,或者,这个孩童心中清楚之极,却也目的明确,心态坚决。

    她注视着箕踞在地,毫不在意礼节的侄儿,良久,她幽幽地长叹一声,神色惋惜地柔声道:“起儿,你想做的事已经做了,那些卫氏宗室无论是否有罪或无辜,事已至此,都过去了……但是那些朝中大臣却是无罪,你怎能将他们都关押天牢呢?他们又是如何得罪你了……”

    卫起听得仲母所问,抬起头,望着仲母,轻笑一声,说道:“仲母勿忧,就是因为他们无甚罪过,孩儿方才将他们关进天牢中,他们若是真的得罪了孩儿,嘿嘿……”

    沐沛泠闻听侄儿所言,心中疑惑更甚,问道:“那你为何将他们关押天牢?你如此做法,岂非将朝中大臣俱都得罪了吗?”

    卫起嘿嘿一笑,神色从容,回道:“仲母,孩儿就是要得罪他们,得有人令他们记仇,才会有人令他们记恩啊……”

    “记恩?你以为你将他们都抓起来,关进天牢中,冷待几日再放出来,他们便会感念你的恩德吗?你想得也太简单了,那些朝中大臣,个个都是人中鬼精,你那些心思,他们不会领情的。”沐沛泠觉得侄儿的想法和做法太简单,太幼稚,那些显贵人极的朝中大臣,可不是宫中的近侍宫女,或是高门大户中的奴婢仆役,他们只会记仇,此事过后,只会更记恨侄儿,他们不会懂得恩德和恩情。

    卫起望着仲母,神色肯定地点了点头,轻笑道:“仲母说得极是,他们确实不会领情,只会更记恨孩儿,但是,孩儿只是抓他们进天牢之人,却非放他们出天牢之人。是以,他们应该记恨孩儿,也应该感激放他们出来之人,您觉得呢?”

    沐沛泠此刻方才发觉,这侄儿不仅心思深沉,手段毒辣,还很懂得权谋,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放在一个十岁多的孩童身上,却显得很难得,更令人惊讶。

    她看着这个顽劣侄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是她心中的疑惑,却是一个接着一个,于是又问道:“那谁是放那些朝中大臣出天牢之人?你难道是想告诉仲母,是你仲父吗?”

    “是。”卫起闻言,轻轻点头,嘿嘿笑道:“仲母不仅貌美倾城,这不是还很智慧英明嘛,猜对了。”

    “你……”沐沛泠此刻觉得,侄儿不仅是无法无天,还有些没大没小,顿时气得微微红了脸,可她不善言辞,虽然明白事理,却不愿与人据理力争,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侄儿。

    “对,就是这个眼神。您得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您以后是皇后,母仪天下,除却仲父之外,与他人相处言谈时,不必太在意他人。有些时候,您一个眼神,一个目光,便是答案,也是命令,这才叫看您的脸色行事。”卫起循循善诱地教诲道,他了解仲母的性格,他不希望他惟一的仲母也如大母和母亲那般,忧郁而终。

    今夜过后,他将远行,此间一别,经年不知是何岁月。即便他无法如亲生儿子一般深爱他们,也无法为他们而停留驻足,他也希望他的仲父和仲母可以长长久久,白头到老,携手走过一生的风风雨雨,莫要如大父与大母一般,也莫要如父亲与母亲一般。这是他此刻心中惟一的念头,也会是此后心中一生的念想。

    “你这浑小子,竟敢教训起你仲母来了!”沐沛泠顿时气得嘴唇微微哆嗦着,伸出一只玉指,不住地点着箕踞在地的侄儿。此刻,在她眼中,卫起只是她的侄儿,并非是一个坐拥万里江山的少年皇帝。

    卫起只是嘿嘿地笑着,也不反驳,也不道歉,也不安慰,也不答话,就只是抬着头,面带笑意地望着仲母。

    他想将仲父与仲母的年轻容颜,永远地烙印在心底深处。多年以后,当他忆起大父与大母,父亲与母亲时,还有仲父与仲母也在他的记忆深处,这是他的根,也是他永远斩不断的缘。

    “起儿,你们在说何事?起儿,你怎么如此无礼地箕坐在地?还在皇兄的梓宫停放之地,你也太不尊礼节了……”此刻,卫安缓步走入前殿中,他一边说道,一边望着箕踞在地的侄儿,还有站在侄儿身前的妻子,又是感到一阵困惑。

    因为他发觉,在前殿中为兄长哭丧的卫氏皇室宗亲,与一众朝廷文武大臣,除却一名史官和一名礼官之外,一个不剩,只有侄儿和自己的妻子,还有心腹爱将墨庆之在前殿中。至于那些近侍和宫女,已然被他无视。

    “呀……仲父,您回来了……”卫起见到仲父步入前殿,连忙起身,伸手轻轻拂去衣裳的灰尘,再抬头时,却看见仲父身后跟着丞相赵够,还有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男子,二人皆面色憔悴,颓堕委靡,他顿感疑惑,于是问道:“诶?丞相大人这是怎么了?才半日多不见,何以憔悴至斯啊?您这是家里也死了人吗?”

    赵够听闻卫起所言,顿时悲从中来,眼中含泪,想哭却哭不出来。那模样,简直比哭还难看,直教人不得不怀疑,卫起是否言中其家中亦有人死。

    至于赵够身侧,与其同行的另一名青年男子,神色更是悲伤至极,目光亦是黯淡不已,好似家里人都死了一般,人生之大悲莫过于此。

    卫起见丞相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顿感疑惑,这老东西是否因为被罢官免职,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有些自暴自弃,看淡生死。

    他也不在意丞相的恶劣态度,又看向与丞相同行的那名青年男子,复又问道:“仲父,此是何人?是否是朝中大臣的漏网之鱼……不是,是哪个朝臣没来及参加父皇的大殓之礼,此人何官何职啊?”

    青年男子便是赵够之子赵炯,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嗣皇帝今上卫起,他与今上虽未曾谋面,然则却是神交已久,毕竟在父亲丞相府中被卫安击毙的韦毒,就是他准备谋画用来以报君恩的。

    赵炯完全不类其父,他正在思虑,该如何引起今上注意自己,而且还必须要给今上留一个好印象。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面前此人是他能否活过今夜的致命之人,也是他能否活过今后无数个夜晚的救命恩人,还有父亲与自己的妻儿能否苟活于世的关键之人。

    思虑片刻,赵炯加快步履,也不顾卫安向他投来的警惕眼神,径直走到卫起面前数步外站定,而后重重地拂去衣裳下摆的褶皱与灰尘,扑通一声,铿锵有力地跪立在地,双手交叠,稽首下拜伏地,口中说道:“鄙人乃是赵丞相之犬子赵够……不是,赵炯,走肖之赵,火冋之炯,赵炯是也!福维今上,圣德以康!今上感天命至于人间,恩地德照临万物,乃致命遂运乎上皇大帝之天子也!于是上皇大帝乃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然发愤,应若兴云,霆击朝阳,凭怒雷震!绍百业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承元立位,继天而作!系华统,接全绪,茂育群生,恢复疆宇,政兼乎天地,事勤乎四五!今上开新世之元,启旧界之本,天地革命,八方寰宇之内,万里山川之中,更造夫妇人伦,肇有父子纲常,盛世初建,大业始立,行罚天道,政赏地德,顺天应地,以育万民,男女之和允洽,文武之谐既肃,阴阳之秩共济,万物之序同兼,斯乃古昔四皇之所以基皇德也!斯乃古昔五帝之所以开帝功也!斯乃古昔四皇五帝之所以昭王图霸业也!”

    卫起闻言,默然无语。正如此刻前殿内,除却赵炯之外的所有人一样,皆是静默无言,相视无声。

    就连赵炯的父亲赵够,亦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儿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何以突然改变至斯,难道儿子不仅想要保住性命,还想要入朝为官,代替自己做当朝丞相不成,否则何以如此。这已经不是恭维迎合,阿谀奉承,这是丝毫不将他,这个身为前任当朝丞相的父亲放在眼中,毫无廉耻。

    卫安伫立在一旁,也是沉默无言,他对于赵炯此人,已经有所了解。他此刻担忧的是,侄儿年纪尚小,他怕侄儿被这贼子言语蛊惑蒙蔽,以侄儿如今的身份和权力,万一做出什么动摇倾覆社稷之事,即便将此人斩杀,亦是悔之晚矣。

    “虽然之前朕不认得你,但是现在朕认得你了。说说吧,你有何事有求于朕?千万别告诉朕,你闲来无事,否则朕定斩你祭天,以基皇德,开帝功,昭王图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