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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每年3月底、4月初,黄河在上游河段二、三月春季因冰凌融化形成的洪水,流至下游秦、晋段时,适值桃花盛开季节,故称桃花汛,这年桃花汛尤其声势浩大,加上黄河河段堤坝年久失修,竟成水患,一时间传到京城,皇帝初得皇孙的喜悦立刻蒙上了一层阴霾。

    皇帝立刻从善如流,任命了治水的大臣,但以往这时应有一个皇上信任之人一同前往,监督治水事宜,包括拨款使用,这个人既要皇帝信任,也要大臣们信任,从前这是个肥差,是以一时间大臣们唇枪舌剑,都不肯让对方阵营的人得了这个好处。

    看着大臣们互不相让,皇帝不由得皱起了眉,他的朝堂之上,他能信任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从前武有冯纮,文有霍伦,后来霍伦野心膨胀,掌握了兵权,他逐渐疏远了霍伦,他还可以信任沈茂这种文人,可是现在冯纮告老,沈茂忙于修宫殿,举目四望,不是霍伦的人,就是皇后邓氏家族的人,没有他的人,更没有真心为民办事的人,他感到一阵难过,这不能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突然有一个声音朗朗地说:“儿臣愿南下治水,为父皇解忧,为百姓做实事。”

    皇帝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一向默默无闻、躲在哥哥阴影下的儿子谢熙,谢熙的这一番话多少给了皇帝一些安慰,至少他还有可以信任的人,至少他还有一个为他排忧解难的儿子。

    此时,大臣们已经不敢再言语,朝堂上鸦雀无声,这是皇帝的儿子,轮不到他们评价。

    原本陈王的太子之位已近在咫尺,如此一来,若贤王在治水途中展现贤德,百姓拥护,恐怕还会生变数。

    谢熙母亲并不得皇帝宠爱,自己也资质平平,所以皇帝经常看不见他,如今这个儿子也已经成年了,是时候培养他了,“既然你有心,那就去吧。”皇帝的声音里也满是鼓励。

    谢熙谢恩后归位。

    皇帝看了眼现在已经安静下来的朝堂,看了眼自己四儿子谢乘那有些阴沉的面孔,看了眼霍伦同样有些遗憾的面孔,又看了眼将军辜执仞那毫不关心的面孔,最后停在了辜执仞的脸上,那年轻的脸上有一种傲气,他的身上更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傲然正气,和沈茂一样,但比沈茂的更强烈,皇帝知道,自己该培养在军中的新势力了,也知道不只自己,谢乘也在拉拢他,可是皇帝相信,在忠君还是结党营私方面,辜执仞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于是宣布道:“自明日起,由骠骑将军辜执仞暂领边疆戍卫军,黎升任副将,择日离京赴任,众爱卿可有异议?”

    戍卫军就是忠勇侯的那部分兵权,是驻扎在京畿边缘地区的二十万大军,可以在战时迅速调配,也可以及时支援京城。霍伦统领的二十万羽林军驻扎在京城十里内,皇宫之中还有一万禁军,以及各城的守城军,构成了大魏的主要军事力量。

    皇帝已经做出这样的安排,大臣们也不能再提出任何异议,何况这个安排即便是冯纮也挑不出什么问题,黎升固然有资历,但谋略胆识俱无法和辜执仞相提并论。是以皇帝很快颁发了这道圣旨。

    辜执仞和黎升谢恩。

    霍琪是从丞相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听到后立刻有些不安,担心以后再也无法时常见到辜执仞,于是在下午就甩开了寸心,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客栈,辜执仞打开门,看到霍琪,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拉她进去,关上了门。

    “你要走了吗?”

    辜执仞看着霍琪担忧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好笑,“我是将军,既然是将军,本来就要去戍守边疆,去练兵……”

    还没等执仞说完,霍琪就抱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说什么傻话呢?”执仞笑着想要推开她,可是霍琪紧紧地抱着他,他没能推开她,只能任由她抱着自己。

    “霍琪,我都没有想过将来的事,你又何必担心呢?”执仞还想要劝她,霍琪松开了他,抬头,抱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执仞有些意外,但很快明白她的担心与没有安全感,也紧紧抱住了她,将她压在床架子上,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回吻她,两个人无声的唇齿交缠,比第一次更加动情,仿佛离别前的最后一吻。

    霍琪趁着呼吸的机会,垂眸看了一眼执仞的腰带,她白皙美丽的手指想要解开执仞的白玉带钩,却被执仞握着手里,放到他的腰上,执仞用手勾起她的下颌,继续吻她。

    对方的气息充斥着感官,世界上仿佛只有彼此,情到浓时,霍琪以为执仞会更进一步,毕竟他们都不是拘于礼教的人,可是没有,两个人紧紧相拥,执仞手指的温度透过春衣的布料传到她身上,却没有更多情欲的表示,过了许久,执仞松开了她,霍琪却有些愠怒更多是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敢?”

    执仞也看着她,“我没有什么不敢的。”

    “那……为什么?”

    执仞垂眸,“你不该在一个男子的住处待这么久的,若是被人撞见了,于你的名声不好。”

    “这么说,你是要和我撇清了?”

    “我没有。”

    “你会带我一起走吗?”

    “不会。”

    “为什么?”

    “我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

    “那我算什么?”

    执仞抬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红颜知己……”

    霍琪伸手要给执仞一个耳光,可是执仞只是看着她,眼神神一般冷酷而公正,那张神祗般的面庞一半斜斜的暴露在在午后的阳光里,一般留在屋内的阴影中,霍琪只好化掌为拳,忿忿地放下,“我懂了,辜将军。”说完这话快步开门走出了这间客房,下了楼。

    如果这就是结尾,倒也不错,霍琪只是伤了心,不会知道他邪恶的初心,执仞也没有用坦诚的事实撕破一切,毕竟那事实比任何爱情中的谎言更残忍——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你父亲,我所有的冷漠,都是真的。

    执仞如释重负地坐下了,他想要去喝口酒,他是半途而废了,但并不后悔。

    霍琪回到家中自己的闺房,屏退了所有侍女,自己脸埋在被褥里痛哭一场,她并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能感觉到执仞对她是有感情的,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娶她,明明那是一个不敢背负任何责任的人,她却无法停止爱他。

    霍琪哭着哭着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许多重叠的人影,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好好躺在了床上,那些人影,有她的父母、有从小给她看病的大夫、有她的侍女,都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她这时也才察觉,自己浑身发烫,尤其是额头,上面还盖了凉凉的手帕。

    侍女寸心给她喂了些水,她才能张口说:“娘,我这是怎么了?”

    霍夫人靠近来,说:“琪儿,你昨日睡着后发了高烧,迟迟不退,我们都很担心,还好你醒了,一会儿煎好了药,喝下去再睡,啊?”

    霍琪点点头,但还是感受到一阵困意,强撑着喝下了药,药太苦,她又呛了几口,一时间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父母担忧的神色俞深,霍琪也理解,自己从小到大身子一向强健,突然病倒难免让人担心,但是现在她已经无暇细想,就进入了睡眠。

    看到女儿睡着之后,霍伦将寸心叫到门外,问:“昨天小姐去了哪里?”

    寸心不安地回答:“回老爷,小姐趁奴婢去找东西,自己偷跑出去了。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距离上一次见霍琪进客栈已经过了很久,所以寸心一时也没有想到霍琪会去那里。

    霍伦皱着的眉头愈发紧锁,但也无能为力。

    谢熙临走之前到静王府和谢广告别,谢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眼睛里的茫然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了明确方向的满足与坚定,谢广笑了笑,“熙儿,不管你为了什么一同去治水,我都觉得,你长大了。”

    谢熙也笑笑,“既然无法改变作为一个皇子的命运,我只能让自己不后悔。”

    “照顾好自己。”

    “嗯。”谢熙点了点头,之后眼睛也望向了远处的青山,感慨道:“哥,我现在才感觉到,你这个府邸真好。”

    谢广心里想的是:这是我放弃了一个皇子参与政治的资格换来的。可是他没有这样说,只是淡笑着,说:“是很好。”

    “我想老了,就在静王府旁边,也建一座这样的府邸,我们可以在一起下棋、喝茶,哥,你说好不好?”

    谢广淡淡笑意的眼神变了,他这才发现,谢熙的语气中有一种勘破自己命运的淡然,说:“皇宫不好吗?”

    谢熙嘴角也是淡淡的、他一向温和无害的笑意,“皇宫很好,可是皇宫只有一个,只有一个的后果是,会产生太多的失败者,如果我早点接受可能的结果,或许能活得洒脱些。”

    谢广微微眯起眼睛仰视着他,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从前的谢熙,几乎盲目,现在的他,大概了解了一些自己的处境,也了解了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