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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那天中午,出了太阳,谢广在院子里晒太阳,阳光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突然修琴走进来:“启禀王爷,门外的暗卫发现,皇上微服来访,已经快到门口了。”

    谢广似乎没有那么惊讶,“来就来吧,三年了,来也并不奇怪。”

    可是修琴的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一丝担忧,这对父子,关系最糟糕的时候,可是想杀了对方的。

    修琴只好候在谢广身后,双眼严厉地看向王府角落的密林,似乎想提醒那里面隐藏的暗卫,不可以放松警惕。

    过了一时,有人的脚步声传来,这是皇帝三年来第一次踏足自己嫡长子的静王府。修琴行了礼,谢广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来人,皇帝一身引人注目的明黄常服,谢广没有伪装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左右看了眼,意思是让修琴搀扶起自己向皇帝行礼。

    修琴扶着谢广一只臂膊,谢广另一只手扶着轮椅的扶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皇帝没有立刻让他免礼,反而观察着他无力挣扎的样子,看着这个曾经骄傲得几乎目中无人的儿子,如今变成这样无用的人,他再次感到一阵安心,他的王位,现在没有人能动摇,以后也没有。虽然,那是他的亲骨肉。

    “快免礼吧,不是跟你说了么,私底下见面不用拘礼。”皇帝这才看似关切地说。

    谢广何等聪明,怎么会不明白皇帝那短暂的间歇在想什么,可是他已经收敛了一身傲气。“谢父皇。”他成心看他笑话,他却还得为他一点小恩小惠感恩戴德。

    修琴扶他好生坐在轮椅上,皇帝也坐在石桌边的椅子上,修琴又过去沏茶。

    世界上明明最亲近却又最痛恨彼此的两个人坐在一起,能说些什么?谢广懒得装,因此无言。皇帝也一时无话,气氛诡异至极。

    “你这院落倒是好,依山傍水,难得的清净。”皇帝先开口。

    “父皇的赏赐,没有不好的道理。”谢广心中厌恶,也只能打着太极。

    “你一直不肯进宫,你我父子之间,愈发生分了。”皇帝只好感慨。

    “父皇这是哪里的话,母后薨后,儿臣不忍再踏足伤心地罢了。不久之前,不还进宫去看谢瑾吗?”

    “说到谢瑾,她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你是她亲哥哥,先后走后,公主尤其和你关系亲近,是以,朕想和你谈谈公主的婚嫁之事。”

    两个男人,谈一个女子的婚嫁之事,这场景,难免怪异,可是谁能不知道皇帝的目的,皇帝这时候才想起修复父子间的感情,可惜,对谢广来说,已经晚了。

    “儿臣不懂这些事,父皇做主就是了。”

    谢广没有皇帝预想的那样感兴趣,让皇帝也有些失望。

    “朕前几日见了辜执仞,觉得此人有勇有谋,前途无量,你觉得呢?”

    这是看上辜执仞了?谢广倒没有想到他会提及辜执仞,但也没有太惊奇,转眼又觉得是试探,但凡他真的心疼谢瑾,怎么会将她嫁给一个四处征战的年轻将领?

    “辜将军年少有为,是很不错。”

    皇帝这时格外关注谢广的反应,可是他没有从谢广脸上看出一丝多余的喜恶,一边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难以控制,一边又觉得这个儿子当真不关心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愈发混乱。

    “可惜,朕还是不放心,年轻人,就该去建功立业,只怕会苦了瑾儿。冯纮有个侄子叫冯际澜,你听说过吗?”

    皇帝知道谢瑾和谢广关系最好,如果辜执仞因此也成了谢广的人,皇帝将会少了一个可用的将才。

    和谢广所料不差,修琴忍不住在心中佩服起谢广,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现。

    “好像听说过吧?但也是很多年前了。”谢广似乎在努力回忆,但很快放弃,懒懒地摇了摇头。

    “倒是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你觉得如何?”

    “还是问问谢瑾吧,她若是喜欢,自然再好不过了,我并不了解这个人,只怕没有资格过问。”

    皇帝回忆两个人的对话,至始至终,谢广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好像不关心,好像懒得关心,全与“野心”二字无关,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与已无关。他这副样子,皇帝也没了深谈的耐心。

    “嗯,你是大皇子,本该你先娶妻,却一直拖到了今日,以至于后宫嫔妃不敢提其他皇子的婚事,你就没有好好想过,娶妻之事吗?”

    谢广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聊到了自己身上:“回父皇,没有,臣这一生,茕茕孑立,不敢误人,若是弟弟们到了成亲的年纪,还望父皇容许,不要为了儿臣耽搁了。”

    皇帝目光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每次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天,他都感到一阵恐惧,他害怕他真的失去了这个儿子,又害怕这个儿子英勇凯旋,功高震主。可是谢广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也是没想到的,让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没有希望的样子,比杀了谢广还要残忍。

    世间最想当皇帝的是太子,最害怕自己的儿子的是皇帝。

    “沈茂的那个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可惜,儿臣无意。”

    “是无意,还是不愿有意?”

    “儿臣无意,沈姑娘很好,可是耽搁了这样好的女子,儿臣心中有愧。”

    皇帝知道这个话题聊不下去了,转过话头,“那你为什么肯见她?”

    “季云。”

    “只是季云?”

    “只是季云。”

    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还是皇帝先开口:“过几天,就是你母后的忌日,她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消沉,恐怕不能安心。”

    “母后一向晓得,儿臣从来如此。”

    “若是府里有格外喜欢的,封为王妃也可?”

    “没有。”谢广淡淡地说。

    皇帝无奈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欲望和亲情交织,他再一次发现,在权力面前,亲情是那么不值一提,这一番对话,从内心生出来的,最多的还是对儿子外戚选择的担忧。

    天色有些暗了,看起来又快要下雪了,这些天天色变化很快,坐在院子里感受尤其明显。

    “天色不早了,父皇可要留下来用晚膳?”谢广罕见地主动说些什么。

    “罢了,宫里的人等久了,朕也该回去了。”想了想,接了一句:“真希望朕这一趟没有白来。”

    谢广没有接言,看着皇帝拂袖而去的样子,谢广俯身,“恭送父皇。”

    修琴看着皇帝走远,背影消失在王府外,才忍不住说:“王爷一身反骨,皇上再麻木,也感觉到了,王爷就不能掩饰一下吗?”

    “掩饰?”谢广冷哼,“稍加掩饰,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我的母后。”

    “难不成,这父子之情,就一辈子也不修复了?”

    “碎了的瓷器,怎么拾起?断了的腿,怎么能站起?”

    “为了皇位呢?”

    “皇位?”谢广久久不答,似乎真的陷入了深思,“皇位对我而言,何曾一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