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日中秋，宫中一向设家宴，谢广也一如这几年来一般，推病不去，在竹亭里从下午坐到晚上，直到一轮圆月缓缓升起，宫中一片团圆喜悦，他只是独自赏月。
陈王在边疆鏖战数月，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腊月，这一年京城大雪，沈端出去打雪仗，吹了风，沈府还留着往年的方子，沈冽不想麻烦下人，就和茜儿一起出门抓药。
雪深可没入膝盖，好在大路上两边有人扫到一边，路上还是颇为泥泞，沈冽穿上一身厚兔毛斗篷，手里抱着手炉，饶是如此，到了药局，脸上也冻得通红。
大夫正在抓药，沈冽无所事事的等着，药局的挡风帘子一掀，进来个熟人，修琴看到沈冽，连忙过来行礼。
沈冽拉住修琴，“谁病了？”
“王爷，前几日在竹亭里吹了风，每年这几天，都会旧疾复发，身上烫得不得了，太医已经过去看过了，命我过来抓药。”
“你在这里，谁来看顾王爷呢？”
“碧荷姑娘亲自照顾王爷。”
“不像话，他还是没有听进我的建议。”沈冽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沈姑娘，奴婢先去抓药了。”
修琴过去抓药，沈冽要抓的药已经备好，茜儿付了钱，沈冽想了想，让碧荷出面应付太医终究不便，自己如果亲自去，和碧荷、静王共处一室，难免尴尬，便对茜儿说：“茜儿，你帮我去静王府照顾静王一天，如何？他府中只有修琴一个丫鬟，我怕有应付不周的时候，他的姬妾不好出面，你不用照顾王爷，只用听碧荷姑娘吩咐，煎个药送个饭，你愿意吗？”
“茜儿愿意。”
“好，”这时候修琴抓好药正要和沈冽告辞，沈冽说：“你带着茜儿一起回去吧，互相有个照应，亥时之前将她送回来即可，如果亥时还没有送回来，我们就自己派马车去接。”
修琴犹豫了一下，“那就谢过沈姑娘，茜儿姑娘了。”
“去吧。”
沈冽看着修琴和茜儿上了静王府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才转身回府。
亥时之前，静王府就把茜儿送了回来。
茜儿沐浴更衣过后，到沈冽卧房，“姑娘，我回来了。”
“王爷的病怎么样？”
“奴婢没有进王爷卧房，但是喝过药后，大概好些了。”
“碧荷姑娘呢？”
“碧荷姑娘忙了一天，看来很累了。”
“嗯，你觉得明天王爷的病会好些吗？”
“奴婢不知道，若是姑娘想要奴婢继续去王府帮忙，茜儿愿意。”
沈冽有些心疼，这样冷的天，自己平时都不舍得让茜儿做粗活，却要让她在不熟悉的地方，还是屋外侍候，多少过意不去，“别的人我也信不过，茜儿，等你回来，我准你这些天的假。”
“是。”
沈冽有些不忍心，心里暗骂谢广不听自己的劝，害得自己委曲了茜儿。
茜儿去了五天之后，一天下午，静王府门外候着的小厮和茜儿一起回来，告诉沈冽静王渐渐好了，已经不需要人去侍候了，想改日当面道谢。沈冽让人送走那个小厮，依言放了茜儿的假。
那段日子沈茂忙于修宫殿的事，回家看到王府的小厮和沈冽说话才知道静王有恙，对沈冽说：“既然王爷这样说了，你明日和荇儿一起去王府问候一下，去年我部下送的人参，回头让你娘找出来，一起带过去吧。”
荇儿是沈言的贴身丫鬟，有个丫鬟跟在身边，也不算失礼。
“是。”
次日，早起大雪，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大亮，渐渐止住了，沈冽穿了身水红色缎子的狐毛斗篷，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带着荇儿坐马车到了静王府，修琴领着她进了王府中谢广居住的院子，和碧荷住的院子差不多，只是宽敞一些，她远远地看见谢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修琴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让荇儿自去休息。
院子里只扫了一人可过的宽度的雪，她顺着能走的地方，走到谢广跟前，谢广大病初愈，瘦了很多，愈发没有神采，身上仍是一身白衣，只是厚了一些，不等她行礼，有些疲惫地说：“坐吧。”
沈冽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抬头看着头顶青白的天空，有几只麻雀飞过，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天空一样，望了许久，沈冽也抬起头，冬天的天空是白色的，好像雪染白的，飘着几团白色的云，有些无趣，但是很宽广，尤其是在城外的静王府上空，一览无余的青白。
他淡淡开口，明明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四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感受到我已经一无所有，从前的骄傲，从前珍视的东西，最后，还有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那时总是在想，为什么老天还要让我活着，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又什么都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位，女人，明明我什么都有了，却像是死了，还不如死了，死了就解脱了，可是我这辈子，还得这样苟且偷生下去，我这辈子，只有一样东西没有得到，那样东西，也就成了我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
谢广将目光移到眼前的雪地，“是不是很可悲，明明我有得选，又没得选？”
沈冽默了半晌，“我不知道，”过了半晌，看向谢广，“望静王玉汝于成，举目四顾，亲朋满堂。”
谢广冷笑，“亲朋？真是黄粱一梦。”
“我没在说梦。”
谢广收敛了笑容，似乎在感慨，“你若是男儿，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幸而我不是男儿，”沈冽望着谢广，“至少还有退路。”
谢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半晌，笑了笑，移开了话题，“我已命人去采买丫鬟，你不用再为此事担心。”
“好。”
两个人无声坐了一会，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山上也是一片雪白，只有一两点的翠色，好像天地间万物都在沉睡，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天冬天的雪，格外的大。”沈冽忍不住感慨。
谢广没有应她，过了一时，天突然有些阴了，很快又下起雪来，沈冽站起身，拿起立在墙边的油纸伞，撑起来，站在谢广身边，帮他遮住了雪。
谢广没有抬头，沈冽也看不到他的神色，谢广说：“你知道吗？你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雪地里，明艳如春天的第一朵花。”
沈冽忍不住笑了，“没想到静王殿下，也颇有诗意。”
那个春天，等了一年只绽放了一朵的花。谢广没有说完，有时候最好的关系，是点到为止。
隔着伞下的距离，沈冽突然觉得，或许谢广也并不是那样冰冷，或许在咫尺的距离之外，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广有一瞬间忍不住想，如果一辈子，和一个人这样安静赏雪，是不是也是一件幸事？可是他不能，陈、贤未必会放过他，他亦放不过自己。
陈王在边疆鏖战数月，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腊月，这一年京城大雪，沈端出去打雪仗，吹了风，沈府还留着往年的方子，沈冽不想麻烦下人，就和茜儿一起出门抓药。
雪深可没入膝盖，好在大路上两边有人扫到一边，路上还是颇为泥泞，沈冽穿上一身厚兔毛斗篷，手里抱着手炉，饶是如此，到了药局，脸上也冻得通红。
大夫正在抓药，沈冽无所事事的等着，药局的挡风帘子一掀，进来个熟人，修琴看到沈冽，连忙过来行礼。
沈冽拉住修琴，“谁病了？”
“王爷，前几日在竹亭里吹了风，每年这几天，都会旧疾复发，身上烫得不得了，太医已经过去看过了，命我过来抓药。”
“你在这里，谁来看顾王爷呢？”
“碧荷姑娘亲自照顾王爷。”
“不像话，他还是没有听进我的建议。”沈冽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沈姑娘，奴婢先去抓药了。”
修琴过去抓药，沈冽要抓的药已经备好，茜儿付了钱，沈冽想了想，让碧荷出面应付太医终究不便，自己如果亲自去，和碧荷、静王共处一室，难免尴尬，便对茜儿说：“茜儿，你帮我去静王府照顾静王一天，如何？他府中只有修琴一个丫鬟，我怕有应付不周的时候，他的姬妾不好出面，你不用照顾王爷，只用听碧荷姑娘吩咐，煎个药送个饭，你愿意吗？”
“茜儿愿意。”
“好，”这时候修琴抓好药正要和沈冽告辞，沈冽说：“你带着茜儿一起回去吧，互相有个照应，亥时之前将她送回来即可，如果亥时还没有送回来，我们就自己派马车去接。”
修琴犹豫了一下，“那就谢过沈姑娘，茜儿姑娘了。”
“去吧。”
沈冽看着修琴和茜儿上了静王府的马车，马车缓缓驶离，才转身回府。
亥时之前，静王府就把茜儿送了回来。
茜儿沐浴更衣过后，到沈冽卧房，“姑娘，我回来了。”
“王爷的病怎么样？”
“奴婢没有进王爷卧房，但是喝过药后，大概好些了。”
“碧荷姑娘呢？”
“碧荷姑娘忙了一天，看来很累了。”
“嗯，你觉得明天王爷的病会好些吗？”
“奴婢不知道，若是姑娘想要奴婢继续去王府帮忙，茜儿愿意。”
沈冽有些心疼，这样冷的天，自己平时都不舍得让茜儿做粗活，却要让她在不熟悉的地方，还是屋外侍候，多少过意不去，“别的人我也信不过，茜儿，等你回来，我准你这些天的假。”
“是。”
沈冽有些不忍心，心里暗骂谢广不听自己的劝，害得自己委曲了茜儿。
茜儿去了五天之后，一天下午，静王府门外候着的小厮和茜儿一起回来，告诉沈冽静王渐渐好了，已经不需要人去侍候了，想改日当面道谢。沈冽让人送走那个小厮，依言放了茜儿的假。
那段日子沈茂忙于修宫殿的事，回家看到王府的小厮和沈冽说话才知道静王有恙，对沈冽说：“既然王爷这样说了，你明日和荇儿一起去王府问候一下，去年我部下送的人参，回头让你娘找出来，一起带过去吧。”
荇儿是沈言的贴身丫鬟，有个丫鬟跟在身边，也不算失礼。
“是。”
次日，早起大雪，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大亮，渐渐止住了，沈冽穿了身水红色缎子的狐毛斗篷，戴了一对珍珠耳环，带着荇儿坐马车到了静王府，修琴领着她进了王府中谢广居住的院子，和碧荷住的院子差不多，只是宽敞一些，她远远地看见谢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修琴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让荇儿自去休息。
院子里只扫了一人可过的宽度的雪，她顺着能走的地方，走到谢广跟前，谢广大病初愈，瘦了很多，愈发没有神采，身上仍是一身白衣，只是厚了一些，不等她行礼，有些疲惫地说：“坐吧。”
沈冽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他抬头看着头顶青白的天空，有几只麻雀飞过，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天空一样，望了许久，沈冽也抬起头，冬天的天空是白色的，好像雪染白的，飘着几团白色的云，有些无趣，但是很宽广，尤其是在城外的静王府上空，一览无余的青白。
他淡淡开口，明明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却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四年前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感受到我已经一无所有，从前的骄傲，从前珍视的东西，最后，还有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那时总是在想，为什么老天还要让我活着，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又什么都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位，女人，明明我什么都有了，却像是死了，还不如死了，死了就解脱了，可是我这辈子，还得这样苟且偷生下去，我这辈子，只有一样东西没有得到，那样东西，也就成了我唯一想要得到的东西……”
谢广将目光移到眼前的雪地，“是不是很可悲，明明我有得选，又没得选？”
沈冽默了半晌，“我不知道，”过了半晌，看向谢广，“望静王玉汝于成，举目四顾，亲朋满堂。”
谢广冷笑，“亲朋？真是黄粱一梦。”
“我没在说梦。”
谢广收敛了笑容，似乎在感慨，“你若是男儿，或许我们会成为朋友。”
“幸而我不是男儿，”沈冽望着谢广，“至少还有退路。”
谢广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半晌，笑了笑，移开了话题，“我已命人去采买丫鬟，你不用再为此事担心。”
“好。”
两个人无声坐了一会，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山上也是一片雪白，只有一两点的翠色，好像天地间万物都在沉睡，只有他们两个人。
“今天冬天的雪，格外的大。”沈冽忍不住感慨。
谢广没有应她，过了一时，天突然有些阴了，很快又下起雪来，沈冽站起身，拿起立在墙边的油纸伞，撑起来，站在谢广身边，帮他遮住了雪。
谢广没有抬头，沈冽也看不到他的神色，谢广说：“你知道吗？你穿着这身衣服，站在雪地里，明艳如春天的第一朵花。”
沈冽忍不住笑了，“没想到静王殿下，也颇有诗意。”
那个春天，等了一年只绽放了一朵的花。谢广没有说完，有时候最好的关系，是点到为止。
隔着伞下的距离，沈冽突然觉得，或许谢广也并不是那样冰冷，或许在咫尺的距离之外，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广有一瞬间忍不住想，如果一辈子，和一个人这样安静赏雪，是不是也是一件幸事？可是他不能，陈、贤未必会放过他，他亦放不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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