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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姑苏台

    苏煜二人从君子谷后山洞口跃身下来,道君子葛洪笑眯眯的迎上来道:“恭喜苏将军寻得寒磨石……”

    “葛先生,您是否早就知道寒石藏于此洞内?”苏煜弯身行了一礼道。

    “非也,非也,一切自有定数,非老朽能左右也……”

    剑祖欧冶子在洞内留下十二块寒磨石,在石壁上留下字迹,说明寒磨石的来处,乃是龙南三江口虎跳峡。

    四君子邀苏煜二人进君子楼一叙,昔日问道少年已是御封的睿孝将军……

    姑苏城外,从四面八方而来,入京建造姑苏台的民工已达万众。这些民工集中在城外空旷地居住,由军队派人看护管理防止逃脱。每天凌晨农工们被押送入宫劳役,天黑了再送回集中营。干着最累的活,吃的最烂的食物,他们被抓壮丁似的强迫抓来劳作,远离故土亲人,民工们正值壮年,是家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一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这个家就要垮了。

    姑苏城外随之涌来一大批老弱妇孺的民工家眷,他们靠着儿子丈夫卖苦力得来的那点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薪俸过生活。姑苏城外的山间荒野上挤满了扒树皮拔野菜的老人小孩们,社会动乱时,最底层的老百姓们,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求,更别说能填饱肚子。

    官道上,一小队官兵纵马奔驰而来,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闪躲避让,那些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更是可怜,他们连爬带滚往路边倒去,稍慢半分便将小命不保,成为马下冤魂。

    欧解仲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曾经降越攻楚风头无两的吴国,如今被西施一女便搅的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如果战争来临,那必是一副千里饿殍冤魂遍野的惨境了。

    又一阵马蹄声起,不远处的道路两旁尘土飞扬,看不清四周景物,为首一马从欧解仲面前飞过,前方一位老人手牵着幼童正在路中央,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马蹄踏下,一老一少必死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欧解仲随手抓来一颗小石子,顺手一甩,那一人一马硬是偏离轨迹,往山体上撞去。紧接着后面的人马便到了跟前,欧解仲左手衣袖扫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呆立在路中央的那一老一少,乘风而行飘落在路边的空地上,二人毫发无损。

    “哪里来的狂徒,胆敢在此撒野?”为首那人倒是有些功夫,坐骑被内力击中之后往山体撞去,那人还能临危不惧,快速跳下马来,几乎就在他开口问话的同时,只听得“嘭”的一声,马头碎裂脑浆满地。

    “光天化日之下,尔等不顾百姓安危,踏马飞行,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作恶逞凶不自省倒也罢了,还血口喷人,是谁给你们的权利,可以如此草菅人命?”欧解仲双手拢胸,位于道路中央,气势威严道。

    “哟呵呵,今日算是遇到不要命的了,军爷们在执行公务,凡挡路者,死有余辜。”那人亮出兵器,大手一挥,“杀……”

    后到的那十七人听到首领一声令下,便纷纷亮出兵器,一齐向欧解仲杀来。

    欧解仲不想伤人,救下人后便想离开,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一旦离开,这些骄兵悍将为了出气肯定要连累无辜,到时便是好心办坏事了。

    “骄兵者,恶徒也……”欧解仲见对面十八人一齐杀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见他身形一晃,使出空手夺白刃的功夫,片刻之间,依次从十八人手上夺过十八件兵器,每夺一件便随手毁去。

    只露一手,那十八个骄兵便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心想大白日是见到鬼了,便纷纷弃马落荒而逃。

    见那些骄兵跑远,被救那一老一少上前谢恩,附近又有几十名老弱妇孺围了过来。一打听才得知,这些人都是被抓来建造姑苏台的民工之亲,家中失去了顶梁柱,在家乡也生活不下去了,便一路跟着过来了。本想朝廷能够体恤下民,给民工应有的酬劳,以便补贴家用,未曾想本就少的可怜的酬俸,又经过层层克扣后,所剩仅在分毫间,根本就无法解决不了妇孺老少的温饱。看着眼前饿瘦骨嶙峋的妇女老人,和嗷嗷待哺的幼儿们,欧解仲解下荷包,把随身所带的铜钱全部分散赠之。

    眼前见到的只有几十人,后面还有几万名老弱妇孺的生活,得不到最基本的保障,欧解仲深知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么这一带,将离十里饿殍骨尸满地的惨状,已时不远矣。

    姑苏城内,东林街上“亦龙鸟”鞋庄里,掌柜的陈飞海日前已经接到线报,得知欧解仲要来姑苏,便又设计出一款新式鞋靴讨好胖妞丰禾,找了一个借口替黄霖请来几日假,准许不入宫去。

    看着黄霖一人在后院想着心事,陈飞海没有去打扰,顾自去到制履间忙碌去了,前台生意由越国召来的两位小姐妹看顾着。

    女大十八变,如今的黄霖长的亭亭玉立,虽说容貌不及西施,却也是十足的大美女一个了。黄霖除了拥有逆天的记忆力和超高的智商之外,身上透出的端庄和秀气让人愈看愈舒服,还有那种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心思,以及通情达理遇事从不怪他人,首先检讨自己的态度,如此种种无一不是优点。

    此时的黄霖正在想,当初任性跑出欧府,一直未回去见过欧伯伯和文姨。如今,欧伯伯就要来姑苏了,自己该如何面对云云,却没有去记恨苏煜的无端责骂。

    “客官,您是为夫人还是千金买鞋?”前台传来女柜员的声音。

    一个雄厚的男声回答道:“我找你们掌柜的,劳烦进去通报一声。”

    黄霖听得真切,来者就是欧伯伯,她站起来刚想迎出去,又停下了脚步,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接女柜员通报,陈飞海快速迎了出去,行了一礼道:“飞海见过欧先生。”说完迎手,“先生请入内厢。”

    欧解仲跟着陈飞海的脚步,二人先后进入内厢,刚一坐定,欧解仲便开口道:“飞海,其他事情稍后再说,你先去唤来黄霖姑娘与我一见。”

    陈飞海去后院叫来黄霖,随后便退出内厢去了。

    “欧伯伯,我……,我……,我……”黄霖低头摆弄这衣角,一时不知所云。

    欧解仲看着黄霖,心头一颤,“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黄霖抬起头来,看着欧伯伯,眼前的欧解仲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威严,眼里充满了慈爱。

    就在那一瞬间,黄霖终于止不住哭了出来,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化成泪水倾注而下……

    欧解仲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开口打断,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听着……

    在黄霖的心中,文姨和欧伯伯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也最值得信任的人,在他们的身边可以放下心理包袱,可以卸去伪装的坚强,做一个最真实的自己。

    人的心很大,大到可以装下了委屈和悲伤,人的心又很小,小到装不下感情以外的任何东西。当心里装满情绪,当心里堵着慌时,哭是最好的发泄方式,大哭一场之后,过滤掉了心里的烦杂和忧郁,便又可以整装待发了。

    过了一会,黄霖擦去泪水,止住了哭声,情绪稳定了下来。接着便问起文姨的近况,说着说着又开始埋怨起自己来了。这时,欧解仲才开口说安慰话,不得不说,丰富的人生阅历,是需要时间去沉淀和经历去感悟的,智情之人连安慰之语都能说的恰到好处。

    年轻人的忧伤来的快去也快,在欧伯伯的开导下,黄霖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家。

    在欧解仲和陈飞海谈话时,黄霖便先行告退了,姑娘心思细腻,知道欧伯伯爱干净喜文雅,厌奢华恶喧嚣,于是又去了为欧伯伯准备的卧房,就连书桌上的摆设都亲手过上一遍。

    次日清晨,欧解仲和黄霖一起去了太宰伯丕府上,两人同行不同路,一个是见奉越王令,实施“遗之谀臣,疆之谏臣”之策,另一个是入宫见太后会西施,踏木屐唱双簧。

    西奕宫,西施独自一人坐在楼阁上。娇倚高阁倩眸眺,眉宇微嗔腮红潮,万金堆砌姑苏台,不及苎萝浣纱溪。

    “娘娘,黄霖小姐到了。”宫女春桃来报。

    “叫她上来楼阁。”

    “是。”

    “春桃,你且退下,我与黄霖妹妹说些话。”见春桃领着黄霖来到楼阁,西施对着宫女春桃轻声道。

    “是,春桃告退。”春桃行作揖道。

    西施起身拉过黄霖的手,一同坐下,“妹妹,欧伯伯来了吗?”

    黄霖点头轻声回答道:“来了。”

    “唉!”西施双眸微皱,神情有些伤感道:“欧伯伯可曾告知母亲是否安好?”

    黄霖被西施伤感的情绪所感染,心头一颤,低下头道:“柳姨有文姨的陪伴,一切安好,望姐姐莫要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西施抬起头望着姑苏台的方向,眼神迷离,喃喃自语道。

    黄霖见状,不忍出声惊扰,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姐姐身旁。

    少顷,西施回过神来,望着身边的乖乖女,微微一笑,道:“姐姐不问,你就不说,你啊!”

    黄霖见姐姐笑了,便跟着开心起来,“见到姐姐不高兴,妹妹也就不高兴了,不过现在好了。”

    “那就说吧。”

    “姐姐自作主张,牺牲自己来报父仇,欧伯伯可没有夸奖你呢!”黄霖嘟起小嘴道:“欧伯伯让我转告姐姐,施叔叔确实是在芮府被害的,但是又特别交待,姐姐万万不可再任性了,一切以保证自身安全为重。”

    西施眼中露出凶气,紧咬牙关道:“妹妹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又岂能苟且偷生呢?”说罢,轻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你们不要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黄霖看着西施目露凶光的那一刻,心里打起冷颤,后悔没有把这一节隐瞒下来,过了一会,到着西施慢慢恢复平静后,才敢接着道:“姐姐向来有主见,你想做什么,没人能劝的了,妹妹只能向上天祈求,姐姐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西施轻轻搂着黄霖的肩膀,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傻妹妹,我没事的,欧伯伯肯定还有话要说,妹妹就不要藏着了。”

    “姐姐,您还记得我们在八宝山上遇到的那个褐须老人吗?”

    “当然记得了,他当时还叫我答应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手握生杀大权时,一定不要把屠刀挥向黎民百姓。这些话到现在我还没有想明白,虽然我深得吴王宠爱,封为贵妃娘娘,可是我又不理朝政,也未出宫门半步,平日里连百姓的影子都见不到,怎么也与黎民百姓的生死扯不上关系啊。”

    “姐姐,恕妹妹直言,你是身在其中两眼黑啊!你虽不杀百姓,但百姓却已经开始因你而死了,建造姑苏台的上万民工,和他们的身后一个个家庭,不就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吗?”

    “这……,这……,这……”西施额头渗出汗珠,轻声问黄霖道:“让吴王下旨停止姑苏台的建造是行不通的,不知欧伯伯可有救百姓之解方?姐姐只为报父仇,无心作残害百姓之恶。”

    黄霖伸过头去,附于西施耳边轻声嘀咕了一阵。

    西施眉头慢慢的舒展开了,随后点了点头。

    姐妹俩又说了一些家常话,约摸半个时辰过后,西施便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妹妹该去太后那边复命了。”

    黄霖依依不舍的站起身来道:“姐姐,那妹妹就先行告退了。”说完便转身向楼梯边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回转身来道:“姐姐,你要答应妹妹,一定不能有事啊!”

    “知道啦,傻丫头,姐姐不会有事的,走吧……”

    姑苏城西太宰府,伯丕与欧解仲在书房里密谈。

    “我有一事不解,令尊大人独具匠心,呕心沥血铸出铁具利于农耕,造福万民,深受天下百姓爱戴,深受各国朝廷敬重。老先生不喜权贵,不愿入朝为官,更厌恶杀戮,是以封火息炉,不再铸杀器。欧先生本该继承令尊遗志,跳出世俗洁身自好才对,为何要涉身吴越两国这无尽的纠缠中来呢?”伯丕爱财更喜功,但生性谨慎,在不了解对方贿赂目的时,还是不敢轻易为之。

    欧解仲入吴之前,已经对伯丕的为人有了深入的了解,因此话语间便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太宰大人明鉴,在下才疏学浅,自知不是做官的料,只是妹婿苏冠死的不明不白,却不能置身事外而无动于衷。”

    伯丕瞪着鹰眼盯着欧解仲,像是要一眼望穿对方的心思似的,“如此说来,苏冠之死因已有定论?”

    “已经查明此事乃是芮丙与伍斯义联手所为。”欧解仲点头回答道。

    “哦,既然已经查明是芮丙所为,那么于越国而言他便是叛徒和内奸,越国自己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与吴国无关之事,吴王是不会过问的。”伯丕手里把玩着欧解仲从越国带来的玉壶,语气寡淡道。

    “如果是别人倒也好办,可是芮丙亲吴,冒然杀之,恐怕会引起吴王的恼怒。”欧解仲进一步试探道。

    “哈哈哈哈,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芮丙已经没有可用的价值了,死便死了吧。”伯丕轻轻放下手中的玉壶,嘴角露出一丝诡笑,“至于伍斯义嘛,说句不该说的话,苏冠之死于吴国是有利的,错就错在他心怀叵测隐瞒不报。

    “能得太宰大人肺腑之言,不胜感激,在下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做了。”欧解仲接着道:“太宰大人此次南巡,亲眼看到了越国的现状,越王身体时好时坏,已经退隐。代王胸无大志,一心只想做个附属于吴国之下的安乐王,还望太宰大人如实禀告吴王,为越国争取到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欧先生请放心,我会如实禀告大王的。”伯丕接着道:“至于苏冠一事,我身为吴臣,实在难有所为。不过伍斯义身兼相国和大将军位日久,野心极度膨胀,已经到了目无君王为所欲为的地步,这是犯了我王心中的大忌,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后果,那都是他咎由自取。”

    “解仲多谢太宰大人,日后定有重谢。”欧解仲作揖行礼道。

    “欧先生此言差矣,先生交友广泛,来我府中是来做客的,你没有求我做什么,我也没有答应你做什么,我们不谈官场利益,只论私下交情,不是吗?”伯丕眯着眼,看着欧解仲道。

    “对对对,是解仲糊涂了,我们只谈私交。”

    “欧先生,浦上那批名木何时能运到,当下正是建造姑苏台最关键时刻,可不能缺了原料。”伯丕起身走到窗台前,朝窗外看了一眼,开始谈利益了。

    “太宰大人请放心,就这两日便到。”欧解仲站在伯丕身后一尺处,轻声道:“这些名木是越国为大人的锦绣前程,尽的绵薄之力,日后还有各种珍贵木材,源源不断的运来,只要大人需要,在下当尽全力办到。”

    “哈哈哈哈,如此说来倒是让我有些惭愧了……”

    西奕宫里,西施与郑旦二女坐于楼阁之上,眺望不远处已建成一半的姑苏台。

    “郑旦妹妹,药物快要用完了,改日你再同黄霖说,叫她再配一些来。”西施轻声道。

    “姐姐,黄霖妹妹最听你的话了,你去和她说岂不更好?”郑旦接过话道。

    “都说黄霖妹妹心思单纯,看来你更单纯,长期服用那等药物对身体会造成巨大伤害,如被黄霖妹妹知道是我在服用,那她不闹翻天才怪呢。”

    “姐姐既然知道药物伤身体,为何却要如此对待自己啊?”郑旦心里难受,低声抽泣道。

    西施轻抚郑旦肩膀道:“身体残缺已是不可改变,但绝不能再留下孽种。”

    “大王驾到……”楼下传来宫女春桃的禀报声。

    “咚咚咚……”楼梯上便传来脚步声。

    郑旦急忙跑到楼梯口跪迎:“臣妾恭迎大王……”

    “免礼,平身吧。”吴王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郑旦,随后便朝西施走去。

    西施半身斜靠,一副病怏怏样子,有气无力的坐起来,欲起身行礼,吴王赶忙上山扶住西施的双肩道:“爱妃无须多礼,坐着便是。”随即又以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对郑旦说道:“你且退下。”

    “爱妃脸色苍白,是生病了吗?孤这就传御医前来。”吴王柔声细语关切的说道。

    “谢大王关心,臣妾只是想起一些事来,一时胸闷气烦罢了,不碍事的。”

    “爱妃因为何事心烦啊,可是让孤心疼不已。”

    “臣妾……,臣妾刚才躺在这里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父亲站在面前好像说了很重要的事,可是醒来却又记不起来了,臣妾真是一个不孝女啊。”

    “故人已逝,爱妃莫要太过于伤心了。”

    “大王,臣妾自知不能插手朝廷之事,杀父之仇一时不可报也认了,臣妾想来既然一时报不了父仇,那就替亡父积点阴德总是可以的。”

    姑苏城外,吴王下旨遣散所有民工,建造姑苏台转由军队士卒来完成。

    万名民工拖家带口回归故里,城门口,被欧解仲从马蹄下救出的那一老一少,还有那些得到馈赠的妇孺老弱们,齐刷刷的跪着向天祈祷,“恩人啊,你的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求上天佑您无灾无难,无病无痛,长活百岁,回去之后,我们在家乡为您建庙立祠,永世尊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