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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蝗灾和旱灾

    东汉熹平元年黄河水泛滥,淹没京畿农田,百姓颗粒无收,结伴逃难。黄海渤海发生海啸,地震,海水倒灌,百姓遭殃,四处逃难。年有灾荒,朝廷下诏受灾地区免除一年赋税,责令州郡放粮赈灾。各地豪族以赈灾为由招收难民,为自己的田庄耕种。然自黄河水泛滥之后天上竟然滴雨不下,夏秋冬连旱,难民纷纷卖身豪族为奴,豪族又趁势放粮给自耕农,兼并自耕农土地。到了熹平二年的春天,湖泊、河流干涸,土地板结开裂,禾苗不能成活。自洛阳到东海边上,百姓饿病,抛尸荒野无数。立夏后终迎来大雨,山川田野经大雨冲洗浇灌,渐渐有了绿意。百姓相继回归田园,垦地播种。正当百姓因上天眷顾降下甘霖,奔走呼告,相拥庆贺时,另一场灾难正在蓬勃发展。

    夏阳尽情释放火力,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背朝烈日,面对黄土,仔细翻锄土块。有一个农人突然惊讶地看着禾苗间这儿那儿跳跃着一个个长腿长角的生灵。它们有的碧绿剔透,有的浅褐深棕,都背带条纹,扇动翅翼。它们在禾稻间跳跃,动作轻捷,却面目狰狞。经验告诉农人,这是庄稼的天敌——蝗虫。

    久旱必蝗,果然不错。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天啊,这可怎么活啊!”只见远方的天空有一张大网兜向近处投来,带着翅膀扇动形成的有力而低沉的呜呜声,压过来,压过来,直贴近地面,落在禾稻上。禾稻正在结穗,穗头的谷粒就要灌浆。劳作的农人个个脱下褂子,拿起农具,奋力地向空中挥舞。这群结伴而行的,力量庞大的东西只要落到地面就开始嚼食稻叶、稻茎,嚼食完一处又飞向另一处,从这飞到那,从那儿又飞向别处,所到之处,所向披靡,离开之时,庄稼地里一片狼藉。蝗虫们在一处嚼食完毕,带领着原住民投向别处,队伍越来越大,声势越来越强,破坏越来越彻底。站在远处看,它们似巨大的波浪,不断向近处推来,直到吞噬一切。

    这场蝗灾持续整个夏季,由洛阳向四周扩散,河内、河东、弘农甚至扩展到上党、东平等郡国。蝗虫们越过田野,村庄,来到城市,然后停歇在皇宫内院,这时,殿堂上下,殿陛震动。

    灵帝高坐殿堂之上,接受百官跪拜,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权利之巅,每天上朝听闻百官上奏天下大事,下朝接受杨赐、刘宽、张济等人教诲,心中只一味想着快点回到内宫干自己喜欢的事。他喜欢驾着驴车,逗弄黄狗,在宫内摆设摊位,装扮成货郎,过市井百姓的生活。当臣子上奏民间灾荒,百姓缺粮,到处挖野菜,翻草根时,他说为什么不吃鱼肉。自他继位以来,地震、海啸、洪水、旱灾、蝗灾接连不断,西北戎羌相继侵扰汉界。下情上达至内廷时,皇帝无措他让宦官出主意。宦官告诉皇帝国库乃皇家所有,赈灾放粮是各级地方官府职责;每当军情紧迫,皇帝让宦官谋划定夺,宦官派遣多行贿赂之人带兵出征。

    一天早上,灵帝坐銮舆上朝,发现宫墙上粘着许多或绿或褐的东西,它们跳来跳去,有的飞起来,停歇在銮舆的流苏上。灵帝非常好奇,下了銮舆,仔细辨认。忽然有好多只爬上皇帝的脸,皇帝感受到虫体蠕动和脚钩的抓挠,他惊慌失措,挥舞衣袖。侍者赶紧上前,帮他驱赶。潜意识告诉他这就是蝗虫,看起来可爱,一接触让人惊悚。

    这天在朝堂上,灵帝听取了朝臣有关蝗灾的奏报,又询问了原因及怎么解决。臣子们各说了自己的看法。议郎蔡邕说:“臣闻天降灾异,缘象而至。去年六月太白星与月亮互相迫近,预示战事急迫,果然戎羌侵境。------今夏蝗灾损稼,皆因不法者贪得财利,伤害百姓。依臣之间,今当宣明政教,惩治不法,奖励贤能,提拔贤才------”于是朝廷开始除旧布新各项政令,升迁贬斥一批官员,又开始由下而上选举贤能。政令自上而下传达,各级地方政府考察,推荐,筛选各种人才,各种人才再到洛阳经过考核,期间政令的下达,人事的调任,野心家的预谋等等,忙坏了各级政府官员,最后,天灾照常降临,人祸照常发生。

    五月,是一年之中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候,植物发青,动物发情,大地红红绿绿黄黄,鲜艳明媚,一派生机勃勃。然而豫州的大部,兖州的南部却因为缺水,河水断流,河床裸露,池塘干涸,鱼虾渴死,田地干裂,庄稼枯萎,树叶被蒙上一层黄土,村庄城郭被蒙上一层黄土,连走在路上的百姓都变成黄土色。接连三个月,济阴郡没下雨,陈留郡没下雨,梁国没下雨,颍川郡没下雨,汝南郡没下雨,连黄河水经常泛滥的东郡也不下雨,几年来一直风调雨顺的沛国居然也不下雨。旱灾的谍报飞蝗般传进朝廷,皇帝懵了,没办法,百官懵了,没办法,连向来神通广大的宦官们也只摇头,最后朝廷做了无可奈何的决策,贬斥一批无作为的地方官,选任能办事的能人接任,各级地方政府安排自救。于是官府雇佣难民去掘井找水,各个地方豪强高价卖粮,低价买地买奴婢,百姓四处逃难,无处逃的结伴外出挖草根剥树皮。于是济阴郡与山阳郡为争夺大野泽湿地发生难民暴乱,梁国和陈留郡为争夺汴渠发生流血斗争,陈国和颍川一带人吃人,任城国东平国发生鼠疫------

    仲夏的骄阳热情似火,山川、河床,田地、城郭、村庄及一切死的或活的全在烈日下烤着,逃无可逃,躲无可躲,阴私没有了,文明消退了,连母狐狸都不怀孕了。夕阳的黄晕斜射在土黄的人间,绕行谯城的涡水干枯了,涡水上游的道君庙坍塌了,谯城的大门耷拉着,进出城门口的百姓蠕动着,南北两条大街再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西市东市不再开市,城北的清商署里再没有了欢声笑语,老鸨也不知去了哪里,跳舞的姑娘们回家的回家了,逃的逃了,死的死了,那么多鲜活快乐的年青生命说没了就没了。

    清商署的大门半开半闭着,傍晚时候起风了,木门在风中咿呀咿呀着,门楣上的红灯笼蒙上了一层黄色,署中大堂上的流苏一绺一绺垂挂着,围屏,幕布破败,桌椅、几席散乱,人都去哪里了?

    整个清商署里只剩下三个无家可归,无处可逃的姑娘了,这是三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女孩。那个一年前刚从琅琊郡逃难来的卞玉儿和两个比她小的女孩没死。卞玉儿刚经历过逃灾,她知道与其死在荒野,让野兽咬食或被恶人吃掉,还不如待在屋檐下,只要不死,总有办法活着。卞玉儿胆子大,耐力强,食量小。每天早上,饥饿搅扰着她的肚肠,把她早早叫醒,她就带着两个女孩去涡水边挖野菜挖草根,只要不饿死,晚上准能回来,夜里她用陶罐收集露水。干旱继续干旱,地表的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露水都很难收集了。

    这天早上,卞玉儿发现两个小女孩醒不过来了,朝阳通红地照射下来,照在她们的身上,她们躺在黄土尘上,特别干瘦,破衣裳铺开正好成了裹尸布。卞玉儿经历过逃难,她见过人死,她不害怕死尸,只是这些天与这两个姐妹相依为命,她们死了,卞玉儿心里很难过。卞玉儿怕她们被太阳晒出蛆虫来,就把她们拖到门外,她想会有官府的人过来收尸的。卞玉儿拖着自己的腿往外走,她想要活着就必须去找办法。

    西市的那堵矮墙边站着许多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从头到脚都被一层浮土蒙着,有的背上插了根枯黄的草,有的手里举着条干树枝。西市变成了人市,这些人是外地来的,听说谯城里有大户买人,就一早站成一排,等着有人来买。价钱不用谈,只要不饿死渴死就成。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个老爷骑了牲口过来,对着那排人指指点点。老爷的衣着光鲜,难民们不敢上前,怕冲撞了老爷,自己就卖不掉。有几个胆大些的抬起头,睁着浮肿的眼睛向老爷们看去。一个老爷挑选了几个体格齐整的,把他们拴成一串带走了,剩下的都泄气地垂了头。

    这时有本地的饥民过来,大家三三两两地,或靠着,或蹲着,有闲扯的,有叹息的,有往自己背上插草的,也有求告乞食的。卞玉儿靠在一棵桐树干上,耳中听到一些声音,有人说张老爷家里粮食多,有的说丁老爷待人好,有的说杨老爷后院有------突然有一人叫着,说:“曹老爷家施粥,在南城门口,就一缸,快走啊!”于是有力气的难民们往南门赶,没力气的继续等着人来买自己。

    卞玉儿没力气与别人争粥喝,她靠在树干上看其他人,其他人也看她,她还没勇气往自己背上插草,但她时刻想着要不要插草。有人在说太阳太热了,有人在说某老爷平时关照谁,就把他接家里去了,还有人躺在那里根本没感觉太阳热不热。

    卞玉儿心里一动,她想起自己刚到清商署时杨高老爷对自己好,还包养了自己大半年的,最近几个月不见他来,有可能他还会关照自己。于是她大着胆子问一个本地人杨家怎么走,那本地人瞥一眼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卞玉儿悻悻地靠回树干上,又一个人也哼了一声,低声地说:“杨家,西门边上,谁不知道------”时候过了中午,没被买走的人趁着还有点力气慢慢散去找吃的。卞玉儿往城西走,肚中饥饿,她的两条腿越来越不听使唤,两眼开始冒金星,她想去找杨高,潜意识中怕杨高不理她,因为以前她总躲着杨高,但是在饥饿面前,活着比尊严重要。

    杨家的大宅院就在眼前,两扇大门紧闭,卞玉儿心里既害怕又紧张,她使劲闭了闭眼,摇一下头,清醒一下,她看到自己披头散发,衣裳褴褛,骨瘦如柴,她不改去敲门了。卞玉儿沿着墙根走,好像太阳下山了,她失去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潜意识里她总想继续走下去,走到涡水边上,再走过去,走到自己的家乡,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一个人在给她喂水喝,又好像是一种面糊,水中有米香。她想大口大口地吞咽,可喉间无力只吸进一点。

    “唉噫!”卞玉儿的喉间终于出了一口气,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她醒了。”卞玉儿稍侧了头,朦胧中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正瞪着大眼睛在看她。真好看呀,这小丫头!圆圆的黑眸,清亮透底,长长的细眉,斜插入鬓,小巧的嘴,肉肉嘟嘟。这时,一个女人正端了一碗朝她走来,对她说:“姑娘,你再喝一点吧!”卞玉儿慢慢恢复了知觉,她知道是这妇人救了她。卞玉儿问:“这是哪儿啊?”妇人说:“你再喝点吧,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妇人低下身,碗里的米汤散出诱人的米香。

    卞玉儿喝了起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妇人告诉她,这里是杨家,她昨天昏倒在杨家后院菜园子边上,妇人偷偷救了她。原来这个妇人叫谢玉娥,是杨高的小妾,生了一个女儿叫杨蝉。杨高惧内,其正妻认为谢玉娥和女儿不详,就赶她们出正屋,到后院看守菜园,母女俩相依为命。园子里有一口水井,天旱井里却流水不绝,园子里还能生长菜蔬。合该卞玉儿命不绝,被这善心的妇人救起,自此卞玉儿白天到这园子里讨食,晚上回清商署。大灾荒面前,蚊蝇都饿死了,地洞里的老鼠也渐渐销声匿迹了,活着的唯一欲望是找吃的,当然,能活着也是有缘法的。

    天,每天都是蓝的,没有一丝云影,干旱还在继续。赈灾的榜文张贴在城门口,也没人去看,也没人捐粮,城里的人渐渐少了,没办法的逃荒去了,有余粮的想办法省粮,有家产的变卖家产买粮。灾荒只是一时,能熬过去就是本事。

    这天午后,谢玉娥的后院来了几个人,他们东指指西指指地说着什么。卞玉儿正带着杨婵给野黍穗脱粒。杨婵听到动静以为母亲回来了就过去迎接。那几个人听到声响朝卞玉儿走来。原来杨高把这一处园子卖给了曹家,曹家的下人过来接收。曹家人叫杨婵和卞玉儿搬走,卞玉儿不知该怎么办。这时,谢玉娥回来了,她去正房找杨高要粮食被杨妻赶了出来,刚到水井边就听到曹家人说杨高把这园子,连同园里的一切都卖掉,谢玉娥一下跌坐在井沿上。

    太阳光太耀眼,照得谢玉娥不能朝前看,她低下头,闭一闭眼,想起自己身世凄凉,杨高又待自己不好,今天去要粮食被正房赶打出来,没人撑腰,孤苦可怜。谢玉娥晃了一下头,眼睛向下看,正对了那黑魆魆的深井,这个漆黑的深渊好像在召唤着她,有一只无形的手好像对她推了一把,谢玉娥脑中一片空白,人往后一靠,直接翻进了井里。卞玉儿正拉着杨婵在屋檐下等谢玉娥,等她看见时,谢玉娥已掉进了井里。杨婵甩了卞玉儿的手跑过去,卞玉儿也跟着跑过去。井很深,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杨婵趴在井沿上喊叫妈妈,卞玉儿喊叫救命。等曹家人赶到时人已经死了。

    善良的女人留下了孤女离开了人世,杨高不要女儿,卞玉儿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养杨婵。卞玉儿拉着哭叫的小杨婵,双双跪在曹家人面前,说:“好人,把我们也收了吧!”这曹家下人只奉命来收地,不收人的,但他们知道这一大一小两女孩出去也活不了命,最后他们说:“你们先跟我们回去,家主收你们最好,如果不收我们也没办法。”就这样,卞玉儿和杨婵来到了曹家,丁铜卿把她们安排在后院的门房里,由卞玉儿照管杨婵,让两人一起在院子里打理花草,从此这俩个女孩就成了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