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官渡风云 » 第二章 黄龙罩谯城

第二章 黄龙罩谯城

    谯城不大,城中原有四大家族,分别为丁氏,曹氏,杨氏,和夏侯氏。如今曹家最得势,人人都以与曹家联姻为荣。于是大家就想了,曹家的女儿攀皇亲国戚,曹家的儿子不知要娶谁,于是有人细数曹家那些适婚的男子,暗想自己的女儿是否攀得上曹家,天福聚又成了闲汉们交流的最佳场所。

    这天,闲汉们在天福聚里相互取笑,相互攻讦,相互攀比时,天福聚外的大街上传来打闹声,接着有人劝架,有人添火。天福聚里的人就停了话题,纷纷走出来,询问打闹原因。原来是一些流浪者在争抢东西,几个小孩在起哄,有大人拉孩子走的,有大人吓唬孩子的,还有人说,洪水来了卷了你去的。

    这边热闹没完,只听远处又传来敲锣声,有人跑过来嚷嚷,说衙门的人来了,快避让。众人还未退至路旁,几骑马驰了过来。骑马者有敲锣的,有传令的,说本县县令有令,告示贴在城门口,喝令百姓去看了照令办事。

    众人忙拥去南城门,城门口已挤满了人,墙高处贴了一张榜。有识字的早踮起脚在那念出了声:“------谯县县令刘熹布告四方百姓,今黄县近海地震,引发海啸,海水倒灌,近岸几十里地裂房塌,百姓逃难,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今邻近郡县已募集粮草,帮近邻渡过难关,希我县百姓不吝捐助------”原来青州、徐州交界发生大地震,波及琅琊国,北海国和东郡等地,这几地老百姓结伴逃难,大量涌入沛国。怪不得谯城里的流浪者越来越多。

    布告底下的老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年头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捐,有的说这灾荒年年有,不知哪天临到自己头,有的说这隔着那么远管得着吗。又有的说我们谯县自有上天眷顾,老天爷不会降灾谯城的。这话还真的不假,沛国的谯县这几年没发过天灾,大家都在传说,谯城上空被一条黄龙罩着,这黄龙常常在夜半显形,被很多人见过,所以谯县风调雨顺。

    突然,人群里有人叫:“老丁,今天吃鱼啊!”那个被叫老丁的人循声望去,心里咯噔了一下,发了虚,只应了声:“嗯嗯!”提着柳条穿着的一条鱼,赶紧离开城门口。

    街角有流浪者在翻找菜叶,老丁转过街角,差点撞上一个乞丐,心里暗暗骂道:真见了鬼了。老丁慌慌张张跨进门,他的妻子正在晒蚕卵,看了看老丁,说:“今天赢钱了,还买了鱼?”老丁不答话,叫了一个小厮去剥洗鱼,蹭到老婆身边,悄声说:“刘里出来了。”“谁?”“你妹夫。”“什么,这天杀的出来了!”“出来了也好,省的你总往他家跑。”他老婆说:“他出来干什么,天天赌,狗改不了吃屎,关他一辈子,我妹还有命活。”老丁不说话,他老婆又说:“你去赌,也赌成那样。”老丁说:“我不烂赌,心里有数,赢了就回家。”“家里不指望你,他那样都是你引诱的!”“你这话不中听,赌坊那么多,都是我引诱的?自己没定力,能怪别人。”两夫妻开始拌嘴。

    这时,大门开了,走进一个姑娘,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那妇人说:“女儿回来了!”姑娘不答话,竟自往厢房走去,妇人放下手中活,跟了过去,问:“怎么啦?”“我从夫人家出来,去了姨家,她家吵架了,姨夫要把妹妹卖了。”“他没那个胆,女儿放心。”“雀儿生病,没钱买药,怎么办?”原来老丁娶妻焦氏,生个女儿叫铜卿,跟邢夫人学舞。焦氏妹妹嫁给刘里,生个女儿叫雀儿。刘里好赌,输光家产,又打了衙门里的人,被抓住关起来。焦氏听了女儿的话,放不下心,吩咐丫环几句话,自己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丁焦氏出了门,穿过居里,往城北走,妹妹家住在城北平里。平里都是低矮的草房,有些人家围了篱笆,有些人家大门直开到路上,地上泥泞得很,没有下脚处。

    一个妇人在骂骂咧咧,一个穿了号衣的谯夫正跑着,那妇人手提了一罐水要往谯夫身上泼,嘴里骂道:“你个打更的也充衙门里人,到老娘这里讨便宜,打死你,你个吃白食的。”一座草房后转出几个男人,一个说:“没得救了,太沉了,拉不动。”又一个老者嚷嚷着跑来,“刘里掉河里了,快来人那!”焦氏听了,心里一咯噔,想:“完了,全完了。”接着,又有许多人嚷嚷着,只没人去施救。原来刘里被债主杨高追债,又喝了酒,不小心跑河里去了。又有几个邻居告诉焦氏,她妹妹和外甥女被杨家人抓去抵债了。焦氏火急火燎地出了平里往家走。到了街口,老丁窜上来抓住她,把她直往家里拖。老丁怕妻子多管闲事,惹祸上身,就关了焦氏在家里,不让出去。

    几天后铜卿从邢夫人家回来,跑到母亲房中,说:“母亲,雀儿生了病,被杨高丢在城门口,华先生救了她,收留在医馆呢。”这华先生,名佗,字元化,谯城人。华家世代行医,华佗也举过孝廉,但他喜欢钻研医术而不求仕途。有一天华佗早起去山里采药,回来发现刘雀儿被弃在墙根下,就带回医馆救治,邢夫人去医馆看病,知道了此事,回来告诉铜卿。焦氏听了女儿的话,心里落了一块石头。焦氏吩咐女儿收拾一些衣物给刘雀儿送去。

    铜卿背着一包裹衣物出门,沿着南北大街往华佗医馆去。还未到医馆,只见街面吵吵嚷嚷,原来清商署门口聚了很多人,老鸨在人堆里指手画脚,龟公和几个男仆对一个中年男人推推搡搡,旁边有一个瘦骨伶仃小男孩哭哭啼啼。清商署大门前有一大桐树下堆了许多行李杂物,一个少女站在行李旁,她身形淡薄,面有饥色,但眉眼俊秀,俏生生让人怜惜。那个中年男子正低垂了头听老鸨喝骂,旁边的人有帮着劝说的,有摇头叹息的。

    铜卿本只顾着往前走,突然听那女孩放声哭叫起来,铜卿转过头去,站了一会。只见那些人纷纷地散去,嘴里说着“可怜”“可惜”等等。铜卿听了个大概,原来这是一户倡家,琅琊人,父亲叫卞远,女孩儿叫卞玉儿,男孩叫卞秉,他们的家乡遭了地震,又发生海啸,海水倒灌,整个村庄都毁了,于是就逃难到谯城,想投身清商署卖艺。老鸨只要女孩,这父亲怕女儿吃亏,想跟过去,老鸨不肯。铜卿看了眼女孩,感觉比自己小一两岁光景,与刘雀儿差不多,心里记挂着表妹,赶紧往医馆赶去。

    华佗医馆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前面靠街面的大堂敞开,开设医馆,医馆大门口有支架架着两个大缸,里面盛着华家煎煮的避瘟汤,给难民取饮。铜卿站在缸旁往堂中望去,药堂里没有一个人。

    铜卿见不到表妹,就大着胆子往里走,堂中医生和药童都不在,院子里传出碾磙子磨药的声音。大堂与主屋中间有一个大庭院,里面堆放药材,主屋的后面是院落。中草药特有的味道在院中弥漫,院子两边廊檐下摆放着一匾匾中草药,在茯苓和柴胡中间,一个药童正在那里磨药,这药童就是刘雀儿。刘雀儿听到声响,抬头看见铜卿进来,高兴地叫:“姐姐,你怎么来了?”铜卿说:“我给你送衣服来了。先生不在吗?”刘雀儿说:“先生被衙门里叫去了。”

    两姐妹在那里叽叽咕咕说话,外面传来叫门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多,过了一会,有人闯进院子。一个大嗓门的人喊:“华先生哪去了,怎么不搭理人?”铜卿见来人气势汹汹,就说:“我们不会看病。”外面又进来一个人说:“你们不去外面招呼,一男一女躲院子里干什么?”

    铜卿和刘雀儿听了,相互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原来刘雀儿是男装打扮,那人见没人回应,生气地说:“居然还笑,不知廉耻啊!”铜卿高声说:“你胡说!”也不等那人回话,就告别刘雀儿,挤开来人,出了前堂,竟自走了。

    天色将要入暮,铜卿急匆匆往家里走,经过清商署门口时,下意识地往里张望了一下,里面自是热热闹闹,然署门口却安安静静了,铜卿想那个姑娘不知进去了没有。这时后面跟来几骑马,一个人跳下马走到铜卿身后,说:“你这几天为什么不去邢夫人家了?”铜卿转过头一看,原来是曹操。

    铜卿是曹操母亲丁夫人同房族的,论辈分与曹操同辈,曹操随母亲去外婆家时认识铜卿。再说铜卿在邢夫人那里学跳舞,曹操常跟随大人到邢夫人那里观赏舞蹈,两人自是认识。铜卿见曹操问自己,只说:“我家里有事。”曹操又问:“你还回去跳舞吗?”

    铜卿不答,只管自己走,她转过一巷口,见曹操几人还跟着自己,就说:“你们别跟着!”曹操没趣,停在那里,看铜卿走远。辛浩说:“公子想看跳舞,我们去清商署看去?”宋益说:“清商署的舞能跟丁姑娘的一样吗,公子要看丁姑娘跳舞,你傻呀!”曹操看看这两个跟随,辛浩和宋益从小就跟着曹操,对曹操言听计从。曹操说:“你们别胡说。”

    曹操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盼望。宋益见曹操迟迟不动弹,说:“公子,老爷过几天要回家,到时候要检查你功课,我们还是回去吧。”一说到父亲回来,曹操心中有忌惮。时曹嵩荥阳令任期满要上洛阳课考,又遇上国舅到曹家娶亲,于是就请了定省假,曹家喜事完毕后,曹嵩趁假期未满,就去梁国的睢阳拜访一个老友。

    话说曹家厅堂中,曹嵩老爷正对着夫人丁氏发火。曹嵩说:“阿瞒每天在外不是听歌赏舞,就是舞弄拳脚,招惹是非,你也不管管他。”丁夫人说:“老爷刚回家就听信外人,指责儿子。二叔随便一说,你就信了,你也没亲眼见过,怎就说瞒儿不学好。”曹嵩说:“二弟不会冤枉人,你不要偏袒他。老大不小了,不学好,找谁荐举他。”曹嵩说这话是当心儿子将来没有好前途。

    当下实行的是察举制度,这是一种由下向上推选人才为官的制度,即每年由各地郡守向朝廷举荐孝者、廉者各一名,被举荐者到朝廷通过文学、明经等考试,合格后才能当官。

    曹嵩和丁夫人在堂中说话,一个小厮进来报说:“夫人,不好了,二爷肚子疼,一上午在茅厕里出不来。”夫人一听,急了,对小厮说:“快叫宋太医。”丁夫人自去后堂忙碌,曹嵩在后面跟着,说:“今晚乔玄公要回访我们,你去准备一下,我去找太医!”原来曹操听说父亲回家,也不敢从大门回家,从后院跳墙进房,一面吩咐跟随小厮如此这般去报告母亲。曹嵩听说儿子有病就非常着急,也不追究曹操平时在家胡闹,只吩咐他好生吃药,这两天要会见贵客。

    曹操出了茅厕,吃了宋太医的药汤,被父亲勒令在家温书。午时过后,曹操出了书房去西场院练武。东汉后期,大户人家都养了大量家丁,这些家丁有的来自本族的没落子弟,有的是外姓流民卖身进来为奴的,他们农忙时劳作,闲时练武。本家请专门教练教习他们,有教远战的骑马射箭术,也有教近身搏击的剑术,枪术的。当时曹嵩请了许多名家教习子弟,其中最著名的有一个辽东燕山人,叫王越。王越曾游侠到洛阳,后犯事被朝廷通缉,那时曹腾为大长秋,养曹嵩在洛阳学经习武,曹腾暗中救了王越,陪伴儿子习剑。后来,曹嵩把王越请到家乡,教习子弟。曹操拜王越为师,练得一身好剑术。

    曹家的西场院长宽几十丈,四周筑有矮墙,墙边种植榆杨。场院北面靠墙处搭建一棚,棚内摆满刀兵。曹操带着几个跟随来到西场院,自刀架上摘下一把剑。曹操手握剑柄,稍一用力,哐啷一声,剑已出鞘。曹操划出一道剑花,跳下台阶,扎个马步,右手执剑,左手五指并拢,力压剑身,双腿一跳,腾挪起身,凌空起式,向空中劈出一剑,凌厉迅猛。剑光与阳光相照耀。只见曹操一会儿如蛟龙探海,一会儿如猛虎震山岗。虎虎有声,赫赫有势,看得人眼花缭乱,心胆震撼。

    正在曹操练得起劲时,墙缺处传来鼓掌声,又听到有人叫好。曹操做了一个落式,收住剑,稳稳地站住,脸不红,气不喘。曹操往墙缺处看去,见一个老者,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观望。

    曹操走过去,向那老者抱拳说:“老人家,也懂剑法啊?”那老者微笑不语,那些随从也只恭敬地站着。曹操正自纳闷,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只听曹嵩说:“乔兄,嵩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了!”那老者迎着曹嵩走过去,说:“巨高兄客气了。某只羡慕谯县地方好,多走了几步路,不觉来此,贪看年青人舞剑,好啊!”曹嵩说:“此曹某小儿,顽劣,不能静心治经,乔兄当好好教导他一番。”说完转头看向曹操,让曹操向老者行礼。那老者说:“哎,如今儒生只知道治经,喜空谈,与国事无补。我朝就缺这样阳刚少年人啊!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才是大才啊!”曹嵩说:“乔兄说的是啊!”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正屋走去。

    这老者姓乔名玄,字公祖,于建宁三年(170年)任司空,建宁四年拜司徒。然自灵帝继位以来天灾不断,乔玄自觉能力不够来拯救国家,托病上奏,要求免官,皇帝准奏,于是乔玄赋闲回老家睢阳养病。乔玄一心为国事,怎能安居老家,此番到谯城,想与曹嵩结伴回洛阳。

    当晚在曹家,曹操在宴席上相伴,与乔玄相谈,曹操言行举止,颇得乔玄赏识。此后乔玄在曹家旬日,曹操常伴左右,乔玄给曹操讲解经书要义,授给曹操做人道理,又指点曹操枪法剑术,两人几成忘年之交。临去洛阳之前,乔玄留下一部剑经,名《玄女十二式》给曹操,又对曹嵩感慨说:“若我有女,定嫁此子。可惜啊,我已年迈,家中只有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