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

    “箬箬？”

    “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回来了？”女人的神色激动，仿佛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阿姨，今天校务的事情都提前结束了。”冯箬有些疲惫，她的脸上写满了倦怠，校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届时各界校友就会回来，父亲这个时候会抓着她去社交，自然而然安排了冯箬协助行政审阅邀请人名单。

    两天时间筛选了几百个人，她的工作时间比上学时间还要长。

    “阿姨，我爸呢？”冯箬摊坐在沙发上，她很轻，但短促的重压还是让沙发的皮革陷了进去，随后快速回弹。

    “不知道，估计在公司吧，或者出国了。”说到这儿，女人的手不自觉地向长桌伸出，像是想握住什么。

    冯箬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想了想，她还是将难听话咽了下去。

    “阿姨，你再不听话，我就让周伯伯把酒窖的东西全部送人了。”冯箬看向天花板，对于这个后妈她有些无奈。

    “箬箬，你就非得这么对我么？”女人恶狠狠地看向沙发，眼里带着怨怼，但她的语气却带着求饶。

    “是。”

    “你爸都没说什么……你管得也太死了……”她又嘟囔起来，比起冯箬，她更像个女孩。

    “那是因为他是个烂人，才不管你。”冯箬对她的每句话都会回应，每次回应这些话都是用同一个理由。

    “别这么说你爸，他人很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爸人很好。”她的眼睛，如同断了活水的湖，带着自然崇拜，绝望以及寂寞。

    “阿姨，你多久没见过他了？”冯箬从不跟她争辩，她知道这个女人深爱着自己父亲，她之所以买醉，也是因为自己父亲。

    女人仔细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了，具体是哪天？她无意中瞟向一株紫兰，看见男人摸过的花苞已经绽放了，“周三下午见过，他——”

    “是不是就真的只是见了一面，然后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冯箬打断了她。

    “你爸太忙了，他事情多。”

    “身不由己。”冯箬接上她的话。

    ——“是吧？”每次都是这样的理由，她也是真的听腻了。

    白天女人醉醺醺地躺倒在长桌前，家里没有几个佣人，她觉得会给他丢脸，于是能解雇的都解雇了；到了深夜，有时她醒了发出幽泣，在这栋大楼里绵长地回响。只有男人回来的前后几天，这个家才会显得格外温馨，她像是生来就得爱他，丢弃自我地去爱他。

    事实上这个女人的脸跟相册的笑容非常像，冯箬长得也跟她有几分相似，这个家里的除了男人，所有人都长得很像他书桌旁，玻璃里被定格的女人。包括冯箬小时候，也跟女人旁的小孩子长得十分相似。

    她们，都是她们的代替品。

    冯箬有时候想不通，父亲所谓的至爱，有没有面前这个眼眶发红的女人这么爱他，合照里女人眼神分明那么冷漠。

    她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但她清楚“父亲”只是一个称谓，她跟他只是利益的交换人，负责维护他家庭的圆满和家族的传承。

    电话那头听得见焦虑的跺步声，冯箬感觉对方没有松口的意思，于是又一次开口请求：“车叔叔，这件事能帮帮我吗？”

    “你确定那个女孩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车醒男的声音再次扩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叔叔你只要去查就知道了，爸爸之前藏得太好了，我被他骗了。”冯箬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实在是无助不然是不会找到车醒男的。这一点，车醒男自己也清楚。

    “好，叔叔给你办！叔叔一定给你办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话重复了两次。

    镜子里的人看镜子外的人，是否也觉得对方只是幻象？如果湖面和海洋里的天空，也这么认为镜面外的天空是幻象是倒影，是否这个世界的所有都认为对方是虚无。我们照镜子，还是镜子的一端照的我们，谁是真正的生物，眼睛从来就不作为判断的依据。

    世界是交辉相应的谎言。

    我们是光影下虚无的产物，流窜的意识就像超声波，人眼无法触及的色域，人类总有自己的极限，但偏偏这样残缺的生物，成了现代的造物主。

    于是我们在谎言世界继续编织谎言，直到谎言将我们吞没，人类就看到了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