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芙蓉溪

    周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她的脑子已经构想了无数种可能可以回家的方式，但是还是叹了一口气。她也不能叫小画匠把整个世界画下来啊，再说那样真的是自己存在的世界吗？还是毫无灵魂的复制品呢？周晓摇摇头，还是先找夏声最要紧。她看了一眼方悠，方悠似乎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笑着对小画匠说“好厉害的法术”，小画匠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周晓，只觉得她是惊呆了，“算你们懂事，快走吧，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们了，再晚点我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赶客了，周晓有点着急起来了，赶忙说“小仙姑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晚啊，你瞧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刚才也是迷路了才想着先歇歇脚”。见周晓这么说，那小画匠却斩钉截铁回了一句“不行”。周晓说着拿出糕点递了过去，“我不吃这东西”，小画匠推开她的手。“啊？”周晓赶忙拿了回来，“那你想吃什么啊，我们看看附近哪有卖的”。那小画匠突然眉头微皱，认真说道，“沿着路一直往东走，有个村子叫芙蓉溪村，正是因为临了芙蓉溪得名，那里的水甘如醴，你去给我取一点来”，周晓应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这小丫头这不就是把自己支使走。她赶忙说“我们真是累了今天想在这歇歇，明天再去取水可以吗？”小画匠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无非是有所求想跟着我罢了，我把话摆在这里，你们先取来水再跟我谈条件吧”。她说变出了一锭金子，眼神瞥过她们，“反正不会是赔钱的买卖”。周晓赶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们不需要这些，只是想让你帮我们找一下一个朋友”。周晓看她的样子知道小画匠也不会听自己解释，于是拉上了一行人走了，“我们很快就回来，请你不要走远”。

    一行人匆匆赶去了芙蓉溪村，芙蓉溪村其实不算太远，来回不过十余里但是如果不是石碑上写着，她们是断然不会相信名字听上去如此美的小镇会是眼前这个土地干旱到龟裂，空旷荒凉看起来既没有芙蓉也没有溪的地方。一条绕村的河道裸露出来，旱得裂了无数条地缝，看着那些断裂的林子，周晓莫名失落，这里一定曾经有明媚鲜妍、宁静祥和的日子，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饱满润泽的肌肤变成手心枯槁的掌纹，像消逝的少女。“这条河估计就是芙蓉溪了吧”，周晓看向方悠，方悠点点头，“那可怎么取水啊，这里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别说地表水了，我看连露水都没有”，说着她指向一边干枯的竹林。“她一定知道这里的情况吧，为什么要让我们来跑这一趟”，方悠嘀咕道，她不知道那个小画匠在搞什么鬼，但是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取水。一行人穿过村里绕了一遭也没有见到任何人，甚至连人活动的痕迹都很少了，如果不是远远看见村子中间那个摆着的香炉还燃着香升起缕缕的白烟，整个村子就像静止了一样，但是这袅袅的烟，让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显得更诡异了。

    周晓她们走近才看清旁边一个半塌了的房子，里面凌乱地挂着杂草和蜘蛛网，一座石像倾颓倒下，看不清面貌，残存的背面还有打砸的痕迹，应该就是废弃了的破庙，至于为什么推倒了，周晓觉得大概是破窗效应，人走了，庙塌了，有手欠的就把石像也砸了，周晓心里有点不舒服，一行人被呛了一嘴灰，也都退了出来。当前，最令人不解的就是那只点燃的香了，刚才绕了一圈也没见有人，难道有人住在外还每天回来一趟嘛，怎么想都很奇怪。这水是怎么也不可能取到了，这么旱的地，水井都干了，掘地三尺能挖到水都不至于人们都搬走了吧。那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用自己带的水吧，还是要跟小画匠实话实说，周晓想。天色已经晚了，一行人决定今晚就暂住了，方悠靠着石头坐下，周晓躺在小咪软乎乎的肚子上。第二天天一亮周晓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这地方空气里没有一点湿气，让周晓口干舌燥的，想去村前看一下就走，但是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香炉里今天又点了一支香，和昨天的不同，像是刚刚点着，烧的还不多，这说明就在大家睡着的时候，有人进入了村子，点了这支香，大概率时间过去还不久。

    周晓感觉脊背发凉，赶忙跑去叫醒方悠。方悠指了指远处的破庙，周晓远远地透过门口只能看见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方悠说了一句“是她”，周晓知道她说的是小画匠，走近一看，果然是她，她席地而坐，趴在石像上脸色安详，像个安稳睡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像是感受到她们的靠近，小画匠睁开了眼睛静静看着她们，随后踱步走出，走到干枯的芙蓉溪前，又恢复了那副骄傲的样子，“如果你们能引来水让这条溪恢复”，她指着远处干枯的竹林覆盖的山头说道，“我就给你们一座金山”，她说着手里便变出一条金条随手扔进干枯的河道，那张酷似程非的脸这样趾高气昂地跟大家说话，话里话外仿佛自己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人，这种感觉着实让周晓不舒服，但是想到自己确实是要和人家讲条件，她也就没了脾气。“我们一路走来前面就见了几条河，能不能把水引过来呢？”周晓问道，只见小画匠指了指前面汇入的一条小水道，“没用的，那是我找人引澧江支流水完成的，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干了”，周晓摇摇头，但是心里还是庆幸一番，幸亏知道结果了，要不然挖到猴年马月结果还是没水，那自己岂不是更亏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周晓的脑子转得飞快，“引地表径流不行的话，那就试试人工降雨？”小画匠的眼神一亮片刻又黯淡了，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下过雨了，久到她都不知道下雨是什么感受了。周晓说道，“要下雨肯定要空气湿度够，怎么增加空气湿度呢？往天上喷水试试？”她说完方悠就轻笑了一声，“既然都要它下雨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往天上喷水呢”，说着她看向小画匠，“你不是会画画吗？为什么不试一下画一条河呢？”周晓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应和一声，“对啊，你不是能画吗？”画匠摇摇头，“我试过，不可以，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这条命换回芙蓉溪”，周晓看着她感受到了沉重的悲伤，但是她也无可奈何，“那试一试画写雨云呢”，她只好转化一下思路，小画匠点点头决定试一下，方悠也看着她点了一下头。小画匠把香炉放回了庙里，拿起树枝站在空地前，许久终于开始画，周晓满怀期盼地一会看着她，一会看看天。小画匠在地上画出了一朵雨云，但是许久也没有反应。周晓叹了一口气，小画匠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失望，她好像快哭出来了，低下了头说了一句“果然还是不行”。

    “这是你记忆里的雨吗？”方悠突然说道，小画匠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掠过三人，眼神里透露着坚定，许久她又低下头简单画了一滴水滴，蹲下摸着地上的画，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周晓正站在旁边看得焦急，突然一滴雨滴落在了自己的鼻尖，周晓惊喜地抬头就被天上飘落的雨惊到了，她惊喜地喊出了声，就像村里以前下雨时撒欢的孩子们，这雨下的稠密但是却突然又有了一丝温柔。小画匠站在雨中看向芙蓉溪，又看向她们。周晓她们转移到了一间小屋前躲雨，看着小画匠傻笑，招呼着她快进来避雨。小画匠慢慢走了过去，随手打开一间门，让大家进去。方悠帮周晓拂去身上的水珠，周晓用袖子帮小咪擦她头发上的水，小画匠随便坐了下来，看着她们三个，又看向门外，低下了头。“那间庙，我和同风在那里住了很久，那时候芙蓉溪村还是远近闻名的富庶小村”，周晓听到她开口赶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三人拍了拍凳子上的灰，端正地坐下听。

    “同风她娘明明是狐妖，还偏想要女儿像人一样识文断字，折了山上的竹子，用自己的毛发勉强做了支称手的笔，她视我为珍宝，总是用她非常宝贝的丝绢包好随身带在身上。同风从小就没有见过她爹，五岁的时候她娘投水了，村里人说是芙蓉溪的水看上去不急，她就那么一步步慢慢走了下去，但是旁人都没来得及递个棍子人就沉了下去，尸体都没有找到。同风她聪明、漂亮、善良，只不过没有大人荫蔽的半大孩子没有人能看到好，很快她甚至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了，但是甚至没有人帮她说句话。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能平安长大便是幸事了，我们就住在女娲娘娘的庙里，不过也正是如此我才能受着女娲娘娘的福泽荫蔽，有了点神识。她为了活下去摘野果、捡柴卖，讨好好心的老妇人，还要若无其事地忍受村里的孩子嘲笑自己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大字不识还总是带支笔装模作样。只有我知道，同风她时时刻刻带着我，并不是因为虚荣，而是因为要时时刻刻记住母亲的遗愿，更是因为她内心的渴望，她多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在父母膝下长大，在学堂里读书写字，只不过她什么都没有了。

    有一天晚上她把我留在庙里，冒着雨跑了出去，很久都没有再回来。渐渐地我一直在庙里待着，她也很少来了，她十三岁那年，带来了一屉糕点摆在供桌上，说是抓到的山鸡野兔换来的，她再来总是能带着不少贡品，但是她好像不记得被放在夹缝中的我了，她从来没有过取回我的意思。再后面她把一支白玉雕的笔放在了这里，我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总感觉她和以前哪里不太一样了”小画匠看了看周晓和方悠，接着说道“后来，村里离奇死了两个人，村子本来就不大，突然就死了两个人，一时间变得人心惶惶起来，很多人来庙里请求女娲娘娘保佑，从那些只言片语的话中我拼凑出了那个可怕的怪事，说是有人看见有两人在打斗就去拉架，刚跑过去其中一个人就在眼前突然消失了，只在地上留下一个人形剪纸，另一人却倒下一命呜呼了，这样的怪事在三天就发生了两起，于是村里都在说是有人搞巫蛊之术”。

    “真的是巫蛊之术吗？”周晓一脸疑惑，小画匠摇摇头没有回答，接着说道“也不知道谁在外面请来一个老神棍，那老神棍看了眼庙就断定有人用恶法儿把村子里供奉的女娲像变成了邪神，他随手端起供桌上的贡品，果然见后面放着一支白玉笔和几个人形剪纸，那神棍装腔作势地说这玉笔通阴阳，剪纸扭乾坤，偷天换日，害人性命，就让村里把笔纸和石像都丢进芙蓉溪，村里的人竟信了他的装模作样，几个年轻人嫌石像重便将砸碎把下半身搬走丢了，回来就见石像竟流出了血泪，吓得落荒而逃，别说扔掉石像，甚至都没人敢踏近一步了。但是后面芙蓉溪突然发了大水接着就是大旱了三年，人们渐渐搬出了村子，而那之后芙蓉溪再也没有流淌过了”。

    周晓看见小画匠眼角闪着晶莹的泪花，她知道这条溪对她来说不只是涨落的水还是遗失的过去。“会恢复的，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周晓这话不只是安慰小画匠也是安慰自己。“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吧，能画龙点睛、起死回生的‘画匠’从来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借了光的什物，也就只能画些什物，并不能赋予生命，但是同风可以。我听到了她的秘密，那些纸人背后的秘密，她就那么坦白地对女娲娘娘说了出来，语气里尽是怨恨和不甘，我也不知道她是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是那本来就是她真正的模样”，周晓看着小画匠的眼神转向方悠，方悠却始终看向窗外连绵的雨。这雨下了一天，空气中似乎有了点湿度，但是第二天出去看，和想象中不同，芙蓉溪裸露的干涸河道甚至没有汇聚的水坑。小画匠没有想象的崩溃以至于周晓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做梦般的错觉，她觉得是不是昨天的雨是她们的设想，其实还没有下过。但是小画匠却好像已经释然了，“如果你要找你们的朋友，去找同风吧，向东找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谢谢你们我已经找到我的芙蓉溪了”。

    周晓不解为什么东边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是还是决定听她的，走出去二里地，周晓看了方悠一眼，突然想到方悠的发簪落在了破庙里，一行人思考了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取一下，毕竟是别人送的情谊。刚到村边她们就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往前走近，竟发现芙蓉溪的水涨满了河道，“程非……”周晓下意识喊着跑进破庙，半身的石像已经不见了，也没见小画匠的身影，倒是发簪好好地摆在台阶上。周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跑到了河边看着溪流若有所思，“方悠，你说这溪是她画出来的吗？”方悠点头，“那为什么这次成功了”，方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结果”，方悠看向她眼神坚定地说道。

    一行人又踏上了向东走的路，去寻找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了。她肯定是找到自己记忆中的那条芙蓉溪了吧，方悠想，不是落在平面上的河，而是温柔又暴烈的流，是宽厚地养育生命也能无情地夺去生命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