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画匠

    天色渐渐也晚了，一行人怎么都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不合适，决定先离开，周晓环顾四周摆放的皮影和木偶，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慢慢退出屋子合上了门。吃过晚饭一行人在城里找了个旅店住了下来，繁枝也变回了原形肆意地占满了小床，小猫咪从周晓的脚边跳到她怀里，小脑袋靠在周晓软软的肚子上。“你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吗？”周晓摇摇头，“你呢？不过咱们应该差不多吧”。“我也不知道”方悠低下头捏了捏左手食指，抬头看着周晓，“不过，一定能回去的”。周晓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觉得方悠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但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很快就被周晓抛到脑后去了。坐了一会周晓带着睡意渐浓的小咪去了隔壁房间，躺在床上抱着小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一阵嘈杂的人群吵吵嚷嚷的声音吵醒了周晓，门外的脚步声也渐渐急促杂乱了起来，周晓打开房门就见客栈门口站了一圈人，有人喊着着火了，但是倒也没人有往外逃窜的意思，周晓确定应该不是客栈附近，赶忙打开窗确认，果然在西边一棵大树和旁边的建筑着了火，周晓一瞬惊了一下，她觉得那棵大树像是夏声偶屋旁边的那棵大梧桐树。她敲了敲方悠的门，方悠果然也醒着，“外面着火了，好像是夏声的店，听外面的人说人倒是被救出来了没什么事”，“……嗯”，方悠单单应了一声显得没有什么意外的，“你淡定得像是你放的火”，周晓倒没有什么怀疑，但是对方悠这种毫无触动的样子有点不满，但是转念一想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这样也有点道德绑架了。周晓没再搭话回自己屋子去了，关上窗户抱着小咪继续睡了。黑暗中方悠打开窗看着远方的火光，繁枝睁开了眼睛侧卧着，手随意地托着头看向方悠，“该回去了吧，你不会真的打算跟那个小丫头接着‘取经’去吧”，“我们是往东走的”方悠看着繁枝的眼睛下意识接话道，繁枝怔住了，“你变了”，方悠突然也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很惯用这些无聊的打趣，她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火光，那火有些奇怪，似乎被圈在那个地方，并不向旁边蔓延开去，单单就要烧了那偶屋一样。

    第二天，不出所料方周一行人吃饭的时候旁边的人都在讨论昨晚的大火，据说是夜里的一道雷劈在了树上引起的，但是昨晚明明晴空朗日的，星星都能看得很清楚，这“晴天霹雳”的说法实在让人不解。大家的语气里都是唏嘘，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被救出来的小伙子好像被烟熏得晕了过去，还没醒过来，因为他在这好像没有什么亲戚，只有临近的一位老人家暂时照料他。只是那些人的转述中不时夹带着怪谈般的说笑，什么那家主人是深入简出的落魄贵族，几年也不出一次门，什么店里的人偶面具都是人皮做的，半夜能听见店里传来奇怪的动静……总之是离奇古怪。只是“不合群”了点就招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言论，周晓也不知道是该同情夏声还是同情这些以此取乐的人。吃完周晓饭一行人正准备接着赶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人话语中提到一个画匠，据说那画匠能画皮画骨，有画龙点睛之力，可以让纸面上的东西化为现实。周晓听着突然一下子醍醐灌顶，她想起了夏声叫她们画眼睛的事，据方悠说，她画完了眼睛就真的变成了活的木偶。周晓飞也似地冲到另一桌的围坐的人群面前询问，“大哥，你说的这个画匠，他在附近吗？”那人被问得一脸无措，之后说了一句“啊这是很久以前的说法了，我也不知道那画匠在哪里，谁也没见过他”，周晓有一点失望。“那以前传说他住在哪里啊？”周晓不死心地问道，“这……”那大哥全然没有了刚才兴致勃勃讲故事的样子了，搔着头发一脸疑问，周晓看了也就知道了，这人刚刚大半是在讲笑话罢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只是个民间传着玩的说笑话，哪个地都有这种类似说法的，小姑娘还真信了哈哈”，周晓回头一看，一脸惊讶差点蹦过去，惊喜地说道，“啊，班主，太有缘了”，她看了一眼旁边一水的熟人，赶忙跟眼前的大哥道了谢跑了过去，笑得很开心。一行人找了个桌打起了哈哈，“没想到还能碰见大家”，又转头看向班主，“班主，夏声他……”“你们见过他了啊”，班主对着三人说道，声音低落，没有了刚才的风发。周晓点点头，“他的店你是不是也听说了啊，起火了……”。班主点点头嗯了一句。周晓见他如此，说了一句“班主节哀，感觉你和夏声应该是好友吧”，但是她没有料到班主竟摇摇头，说了一句“算不上，只是熟识，他不喜欢与人交际”，班主又转头看向她，“以后不要在生人面前表现的那么好奇，你们几个姑娘家很容易陷入危险”，他没有暗指谁，也没有用眼神示意给她自己所发现的危险苗头，只是那么正面又直接地告诫了她们。周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片刻还是不知所谓地问道，“班主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班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地说“不是说了，哪个地儿都有这种说法，如果都是真的那他们不早就画支军队自立为王了”。周晓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她实在是无法解释夏声的事，虽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很令人无法理解了，但是凭空消失在自己眼前又出现更是离谱，所以她觉得还是有希望找到夏声的。

    虽然班主也没有提供什么线索，但是又见到他们这群人还是很令人惊喜的，这就是再见的意义，不期而遇的再次相见。周晓挽着小咪情绪高涨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方悠微微笑着，看上去心情也不错。攀谈了一会，周晓得知是邻村里的一户人家娶妻，戏班这是要去转场，但是听说了起火这事班主要先去看望一下夏声，拜访一下那位老人家托人家照料。周晓觉得自己跟着去也没有什么用，况且自己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就和大家道了别，虽然她是真的很想再看一遍大戏，以后或许真的不会再见到这些人了，转身之前看了一眼三水，小少年并没有十几岁“告白被拒”的男孩那样的窘迫瑟缩，他站在人堆里一言不发，就像再见以来一直的那样沉默，坚定得像个少将，“再见，发光的小少年”，周晓心里默念道，转过身挥挥手没有猜测他的表情。

    没有得到“画匠”的线索，周晓惋惜之余甚至有些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是怕接受根本没有画匠，夏声也根本没有回来的余地这个事实，还是怕接受自己下意识里担心还会在这里停留更长时间，怕被自己掩饰得很好的内心深处的自私显露出来，或许两者都有。一群人又踏上了向东的路，但是步调不快，大家情绪也意外地消沉，走着走着，周晓突然定住了，方悠看着她低着头，按着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周晓摇摇头不说话，方悠抬起了她的头，周晓突然哭喊了出来“我想找到他，我想回去，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他，谁又能帮我们呢……”她歇斯底里地喊着，喊出来之后，不多的几个路人纷纷看向她，周晓尚且还清醒的一丝意识告诉她自己可能有点神经质了，但她完全无法控制住眼泪。小咪抱住周晓，方悠也握住她的手，“好，我们去找他，你也一定能出去，我会帮你”。

    周晓抽噎着平静不下来，几个人席地而坐，坐在一个大石头前，谁也不说话，半天周晓终于平静了一下，眼睛红了一圈，“我饿了”，小咪赶紧打开了旁边的包裹，拿出几块点心递给她，周晓报复性地大口吃着，不时噎地咳嗽几声，这样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姑娘，而不是这个流落在奇奇怪怪时空的倒霉鬼。吃完她看向方悠，方悠的眼神有些躲避，怕是自己发疯吓到了她。她看着两人，突然郑重地道了歉，“对不起，因为我的情绪影响了大家”，两人没有说话，方悠拍了拍她的头说了句没关系，周晓觉得这个场景怎么想怎么滑稽，自己明明自诩是最靠谱的人，反而被两个“小跟班”安慰，赶忙转换话题，“那咱们？”“去找夏声”周晓看着方悠的眼神带着感激，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小咪点了点头。就在三人状态恢复如常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句“哎呀哎呀，真是没有公德，扰人清梦”。周晓被这突然的发声吓了一跳，退后半步才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来自石头后面，但是完全看不见倚靠的大石头后面到底是谁在说话，周晓也不敢贸然绕过去看看。突然一阵窸窸窣窣，只见一个人站了起来，看背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转过身后周晓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眼前的竟然是程非，准确来说是小时候的程非。周晓焦急地喊了一声“非非”，但是对面并没有什么反应。她跑过去想要拉住她问问她是怎么回事，但一下子被方悠拉住了手腕，她看了一眼方悠，说了句“没关系的”，用眼神示意她放开，然后跑过去拉住了小姑娘的手，“你叫什么啊，程非对吧”，小姑娘挣开她的手有点嫌弃，“我不叫程非”，“那你什么时候来这的啊？”周晓不死心地接着问道，只见小姑娘眉头一皱，眉眼中尽是不悦，“你这人好生奇怪，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问东问西，那我告诉你，我可不是生人，我已经在这里待了200年了，怎么样，害怕吧”，周晓苦笑道，“不好意思，但是你太像我一个朋友了”，那小姑娘看了周晓一眼，眼神里满是不理解，周晓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问道，“那你在这里干嘛呀？还是一个人，不危险吗？”小姑娘回道，“我在这里睡觉呢，谁知你们吵吵闹闹的，把我吵醒了”，周晓笑道，“你在这个大石头后面睡我们又看不见你，况且这石头又不是你家的，大家都会在这里歇歇脚吧，说说话也正常吧”，女孩生气地哼了一声，“狡辩，这石头就是我的”，周晓觉得这张酷似程非的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倒是非常有意思，便打趣道，“这路是你家开的不成，还是这石头是从你家运来的”，女孩脱口而出，“这石头是我变出来的”。

    周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出来的石头？这女孩不是精神有点问题吧，还是在骗自己？女孩见她一脸难以置信，得意地说道，“不只是石头，只要我想，变出一家旅店歇脚又有什么难的，画两笔的事”。周晓像是触电般的反应过来，突然醍醐灌顶般拍了一下头，啧了一声问道“你，不会就是那个小画匠吧”。女孩眉头微蹙似乎在考虑这称号的准确性，片刻点点头，“我暂且允许你这么叫我”。“那你能点石成金，啊，起死回生……啊不，画龙点睛是不”，小姑娘看着她没什么反应，似乎被周晓的语无伦次困扰住了，“啊，我是说你是不是有一种超能力，可以让东西变成现实”，周晓赶忙解释道。女孩看着她放声大笑，说“是啊，就是我，你们又是谁？”周晓跑过去抓住女孩的胳膊，“我们是慕名来找你的，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不会有这么厉害的人，没想到真的能遇见你，这太神奇了，而且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朋友”，周晓直直地看着女孩的眼睛，满眼向往，依旧不忘执拗地提一嘴她的朋友。“你能让我们看一次吗？”女孩看着满眼渴望的周晓笑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看啊，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黄毛小丫头打扰了我睡觉还敢要求让人做这做那”，女孩带着嘲讽的笑意在嘴角处微微显现。周晓有点尴尬地赔笑，“也别这么说嘛，我们也没想到这大白天的有人在那里睡觉嘛”，“那还是我的错喽”，小画匠不悦地嘟起嘴说道。“我倒也没有这么说”，周晓看着这个和程非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心想等回去了一定要捏脸一顿以泄私愤。

    她拿这个小丫头也没辙了，叹了口气。“你根本就不会画画吧，还说那石头是你画的，怎么也没见你带着画具，难道是梦里画的不成”，果然小咪突然这话一出，周晓赶忙回头，就看见那小姑娘的脸色变了，气鼓鼓的，她心想完了。“你不要以为激将法我就会上套，我虽然还是小孩子的样子，但是毕竟已经活了二百多年来，你们自作聪明地耍那点小手段是把我不放在眼里吗？”……周晓摇摇头，果然只会激怒她。“哼，我做什么只顺我自己的想法，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会不会画画吗，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们开开眼”。听她这么说，周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只见她说着捡起旁边一支木棍用眼角余光扫了小咪一眼，又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得意，“谁说一定要画具才能作画，幼稚，我就是打个滚都能成画”。周晓觉得好笑，她好像很认真地在和小咪置气，怎么想都是这活了二百多年的老人家要更幼稚一点。她拿起棍子有模有样地在地上描画着，周晓看着地上的圆圈有点迷惑，又三两笔，渐渐周晓看出来了，她好像……又画了……一个石头。女孩站在一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屈膝半蹲在画的石头前，回头看一了下三人，似乎在确认三个人的视线都有在好好盯着这创造性的一幕，她满意地转过头摸了一下地上的图案，下一秒果然变出了一个石头，和原来那个一模一样。虽然还是石头，周晓一行人依旧被眼前凭空出现的东西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