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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搭手

    身为医者,看到病人就如同棋手看到一盘局,明知道不是自己的,也得凑上去瞧瞧。

    徐一真凑上去观瞧,见那病人脸色苍白,鼻尖却又有一点红。

    呼吸倒不显急促,只是每次呼吸都很用力,每次用力鼻孔就自动的开合一次。吐出的气息,即便他离得很远,也能感到其中的热度。

    这是典型的肺病症状。但除此之外还有额外的。

    他的右脸颊似乎比左脸颊更加暗淡,颜色也更泛青一些。

    他心里泛起了嘀咕:莫非这人还有肝病?

    按照九宫八卦来说,下方属水,上方属火,左边是木,右边是金,中央是土。把它想象成一幅图,然后人站在镜子面前,把图贴在镜子上,就是脸面与内脏的对应关系。

    人右脸的气色,与肝脏对应。肝脏属木,肝有病脸色便显出青色来。

    换句话说,肝脏有病的青色便最早起于右脸。

    所以按照这种方式看出的病,病一般都很轻,甚至可能没有明显症状。

    当然临床当中,这只是诊断的其中一个因素,具体的还须看病症及脉象综合判断。

    若放在平时,这种脸色不需要在意。病症很轻,只需要做必要调养就好了。但他此时还有肺病,而这肺病又是源于疫病,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疫病不比其他。

    普通的病,最多是洪水。洪水虽强,甚至摧枯拉朽,却没有智慧,只须或堵或疏便能治理。

    但疫病是军阵。它的唯一目的是杀人。它有着洪水的摧枯拉朽,也有着战争的智慧:击敌破绽。

    若人体稍有破绽,它便会顺着破绽深入进去,扩大战果,最后杀死目标。

    韩大夫在肺经、大肠经上下针,明显是治疗肺病的路数。

    徐一真看得直皱眉。

    还是那道理,若只是普通肺病,在肺经、大肠经上下针也就够了。

    但这是疫病,凡疫病多是耗劳之病,病势沉重凶险。再按照经脉下针便属下乘。

    能治好么?不一定。即便能治好,少说也得半个多月。

    他本不打算说话。

    这就跟观棋不语是一个道理。别人下棋,你跟他非亲非故、也不是长辈师父,随便指点,无论好歹都会恶了他。

    但照他这个针法,见效太慢,拖得太长。别忘了,墙角还有二十多号人等着呢。照他这个下针磨蹭劲,即便地上躺满了人,也得针到傍晚了。

    “我可否试试?”徐一真试探地问。

    韩大夫正小心的下经渠穴。这地方临近血管,稍不留意手抖一点就得扎冒血。

    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颇有点吃惊:“怎么,你学过医?”

    徐一真谦虚:“稍有涉猎。”

    韩大夫却不愿:“治病救人不比其他,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若是浑水摸鱼鱼目混珠,治不好病倒是其次,若是把人治坏了,怎么得好?

    他似乎意识到这样说话太硬,平白坏了人家的好心,语气重新缓和起来:“心意领了,只是上手就算了。”

    徐一真也知韩大夫顾虑,笑说:“不如这样。我给病人看病。您在一旁留意着。若是在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便出言阻止,如何?”

    韩大夫自家事自家知。

    他的一身本事大半都在方药上,虽说也会针灸,但也只会在腿脚经脉上下针,胸腹是万万不敢动的,更别说其他针医手段了。

    但因为官府的一纸文书,逼着他看病非得下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下针还能治病,不下针他这大夫不就是个摆设。眼瞅着百姓病死,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但真正实施起来,才知道困难远比想象得多,心中更是百倍的煎熬。

    最煎熬的莫过于,他明知道这是什么症状,该怎么治,偏不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法,非得用不擅长的。而他更清楚知道,凭他半吊子针灸法,很难治得好病。

    煎熬着看病,竟比平时看病消耗更多的心力。

    现在徐一真提出要帮忙,即便理智告诉他,一个人即便自学过,若没有相当专业的看过几年病,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这就像溺水后的救命稻草,明知道没用,也会不由自主的抓到手里的。

    何况,他还给了这么棒的台阶。

    “便如此好了。”韩大夫擦了擦脑门的汗,点头应允。

    事不宜迟,徐一真让病人在床榻上躺好,细细问诊。

    “什么症状?”

    “大夫啊,我这嗓子疼得厉害。”眼前病人是个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的样子,但说话声音沙哑,就像是昨天晚上喊了一晚上麦似的。

    他看着徐一真满满的不信任,但看韩大夫正看着这边,心里便安定了一些。

    若是这半吊子看的有问题,韩大夫肯定会制止的吧。

    “嗓子疼。嗯,还有么?”

    “咳嗽。”说着他咳嗽了几声,但他没捂着胸口,反而捂着脖子,一副极为痛苦,像是使劲咽什么东西似的。

    “咳嗽的时候,嗓子更疼了是么?”徐一真问。

    “对!对!跟刀割一样。”青年连忙解释。

    “嗯,还有么?”目前为止,都不算重症,症状都在肺病上转悠,只是程度轻重的不同罢了。

    “还有就是头晕,然后胸口撕裂一样的疼。”

    头晕?徐一真摸摸他脑门,烫手。这是发烧了。但看他脸色,只是略显红润,并没有高烧的脸色。

    脸色跟症状不符。徐一真留了神:“胸口疼,是哪地方疼?”

    青年指了指胸口。他指的是心脏的位置。

    “撕裂的疼,是怎么个撕裂法?”徐一真担心青年不明白,解释:“是横着,从左边到右边。还是竖着,从前胸到后背的撕裂?”

    青年点头又摇头:“前胸到后背的疼。”

    心疾,疼法有两种,一种便是疼在表,一种便是前胸透后背的疼。

    疼在表的好治,无论是一个点疼,还是横贯左右胸的疼,只要感觉只是肋骨表皮的疼,便不会有大问题。

    但前胸透后背的纵向疼,就是另一回事了。哪怕是轻微的疼,但只要是这种纵向疼,都不能拖着,都是大病。

    但徐一真还得问清楚一些:“疼的时候,可出汗了?”

    心脏主汗。该出汗的时候不出汗,以及不该出汗的时候出汗,都是心脏问题。

    单纯的出汗不对,只是虚症。前者是阴虚。后者是阳虚。

    但若结合贯穿疼,又出虚汗,说明心阳虚已极为严重,心火孱弱,命在旦夕了。

    青年摇头:“倒是不曾出汗。”

    徐一真长出一口大气,还有救。

    若真贯穿疼加虚汗,即便能救,未见得还来得及。

    徐一真又号了脉。肺脉弱,心脉盛,偏脉搏是一息六至,心中便有了数。

    吩咐他躺好,徐一真便要下针。

    此时身后传来韩大夫幽幽一句:“原来是同行。”然后他便叱骂了徒弟一句:“你非得把你师父我坑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