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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镜中你我

    酒吧此时奏起了爵士乐,长着一张西班牙面孔的乐手端着萨克斯,神情陶醉,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摆动,他身边坐着穿黑色连衣裙的棕发女孩,闭着双眼沉醉的拉着小提琴,宽吊带的黑色长裙裙衬托着女孩纤细玲珑的骨架,优雅的像天鹅。

    玛格丽轻轻的点着头,随着音乐一起打着节拍。

    “要去跳舞吗?”诺尔笑着问玛格丽。

    “这不适合我这样的英国人。”玛格丽说。

    “还真是规矩呢。”

    “可在英国人人都说我放肆。”玛格丽笑着说。

    “你觉得呢?”诺尔问。

    “我吗?我只是竭力的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虽然,很多时候我也做不到。”玛格丽说。

    “做不到的事,比如什么呢?”

    “太多了,说不清。”玛格丽选择了含糊其辞。

    很多人都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也许并没有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但依然如同橡皮用力擦过的纸张,留下了残缺的破洞。在不明世事的年岁里,我们都曾肆意妄为。长大后,才看到心中那些灰色的地带,再往前,变幽暗如深谷。而看到心灵上的伤疤时,才会猝不及防的想起,满心痛苦的怨恨,充满怀念的愧疚。

    玛格丽想起了这篇写于学生时期的日记,低下头笑了笑。低头闭眼微笑的一刹那,如同一个在昏暗中绽开了花骨朵的玫瑰,一刹那流露出醉人芳华。

    “介意讲讲你和这家酒吧的故事吗?”玛格丽问到。

    “哎?”诺尔意外的睁大眼睛,看向玛格丽。

    “酒吧老板不会无故答应你在酒吧里做甜点。”玛格丽双眼含笑的看着诺尔。

    不知道是不是诺尔的错觉,玛格丽在酒吧里,不像平时那样稚嫩倔强,神情谈吐有了一些成熟女性的复杂婉约。

    “啊啊,你是说这个啊,”诺尔笑了笑,眼神里的寂寞似乎被忧伤浸透,却沉静如古井:“这个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每个人都有不喜欢对人诉说的过往,此时诺尔明明可以说:我不想说,但他却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他其实真的不擅长拒绝别人。

    如果不想说,你是可以直接拒绝的……

    这句话,刚到嘴边,又收回。只留一个“好”。

    此时灯光昏暗,四周弥漫着醉人酒香。玛格丽终于安宁了下来,这些时日日夜被阴谋和内心的怨恨缠绕,假装安好,这一刻,心里绷紧的某处终于得以松懈。

    悲伤弥漫开来。

    她这些时日一直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一下,等双眼适应黑暗。

    可心里依然有一处在抗拒,那最深处,早已被自己遗忘的纯良,它在抵抗。

    良知这种东西说来很奇怪,荒诞和残酷可以将它覆盖,邪恶可以骗过大脑将它遗忘,但最后的最后,却怎么也扼杀不了它。

    “你看,最美好的人,其实最不为俗世所容。

    圣经里说人心比万物都诡诈。

    那那些纯良和同情,都算什么呢?”

    心里的那只魔鬼在讥讽的咯咯笑着,与命运女神的笑声互相附和。

    这么长时间来被诬陷为嫌犯、被拘禁,糟受暗杀,这些黑暗就像一滴墨滴入了水里,在水面扩散开来。

    玛格丽很想给自己要一杯酒,却最终按捺着,一言不发。

    原来,她是对伤痛如此敏感的人,以至于至今还牢牢的记着,那些压抑和屈辱,在心里,无法释怀。

    诺尔在一旁晃着酒杯,余光注视到眼神晦涩的玛格丽,又沉默的望着马丁尼清澈酒液颤动的水面。

    远处的老板注意到这二人,他在两人隐没在黑暗里的神情中,看到了两人发出了无声,却意味不同的叹息。

    玛格丽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化,那些怯懦的,彷徨的一切逐渐离开她的身体。她就像软体动物一样,正在经历一场痛苦不堪的蜕皮。

    诺尔喝完了三角杯里的马丁尼,又给自己要了一杯,向老板要求加双倍橄榄。

    “给我也来一杯马丁尼。”玛格丽说。

    她到底是没忍住。不喝酒,不沾香烟毒品,远离勾心斗角和声色场所。她一直都是这么自律过来的,但是今天,她突然不想自律了。

    “小姐怎么喝?”看起来像个艺术家的酒吧老板问到。

    “加柠檬皮。”玛格丽仔细想了想,想到了这种不出错的喝法。

    马丁尼端上来了,一片柠檬皮躺在清澈的酒液里,给酒带来了清香和苦味。

    玛格丽喝了一口,酒液从口腔火辣辣的烧进食道,然后后劲冲上大脑,把理智打散。

    理智没了,痛苦就再也压抑不住,玛格丽难受的不行,想哭哭不出来,只好又端出礼仪课上学到的标准微笑。

    诺尔看着用指背撑着额头的女孩,垫肩的西装,丝绸裙,娇小玲珑的身形,就像一只毛茸茸但总是拼命站起来想显大吓唬敌人的猫。

    她总是笑,如果看到她露出礼仪课上女教师教的那种标准微笑,心里一定在极端痛苦。

    他很想帮她,但他知道,他帮不了她,斯文尼家的事,只有她自己能解决。

    生或死,一步之遥。

    “你还好吗?会不会是醉了。”诺尔问。

    “我看起来没用成这样吗?”玛格丽不高兴的问。

    此时她没有了平时固做的正经,显得真实了很多。

    诺尔想起玛格丽刚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夜晚,也很真实,后来,就越来越像个扼杀情感隐藏情绪的苦行僧。

    也许是因为自己最恶劣的一面逐渐被她知晓,更大的可能是,斯文尼家的厮杀已经拉开了帷幕。

    玛格丽想逃,她对家产和地位没兴趣,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都已经逃到法国了,仍没能逃过同室操戈的命运,而玛格丽,这场无论结局为何都只能算作悲剧的厮杀,你做好准备了吗?

    诺尔在心里问到,但面上,依然只是温柔的笑着看着她。

    他本来不是个沉默的人,但到玛格丽面前,似乎有人给他的嘴上了锁,他一句也说不出。

    “诺尔。”

    听到身边的人喊自己,诺尔赶紧扶住她。

    “怎么了?”

    好听的嗓音声音温柔至极。

    “我没事。”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已经回答了他心里的疑惑。

    “你说的没事,是指什么?”他忍不住想确认。

    “喝了酒,斯文尼家的事,还有王妃的事。我没事。”

    玛格丽回答,她刚刚撑着自己,身边的人就一直一脸晦涩的盯着自己,最近身边就那么几件事,哪里会猜不出来。

    “什·斯文尼,你打算怎么办呢?”诺尔问。

    “他想杀了我,”玛格丽淡淡的说:“因为他在政界根基深厚,毫无道德人性可言,论财力人脉还是无耻我都斗不过他所以……我会和他最强大的敌人合作。”

    “最强大的敌人?”诺尔问。

    “反恐指挥部,和我强大的知己。”玛格丽眼睛亮亮的冲他眨眨眼。

    “这种事直接告诉我没问题吗?”诺尔笑着问道。

    “有问题,你的黑色情报产业链借我用吧。”玛格丽笑的一脸狡黠。

    “哎,还真敢开口啊。”诺尔说。

    黑色情报产业链是他在学生时期就建立起来的,那时候他也刚刚陷入家族斗争,几经厮杀,最后坐在了看似顺理成章的侯爵爵位上。

    那一直是他的剑,如今,玛格丽向他借剑,理由和他当初铸剑的理由几乎无差。

    只不过,她面临的处境更加凶险。

    “如果把它借我,你会向我索要怎样的报酬?”玛格丽问。

    “做我的女朋友吧,这样我的东西你就可以用的顺理成章。”

    诺尔的脸色暧昧不清,戏弄的语气里那一半的真心和一半假意混杂在一起,让人惋惜。

    真心是稀有的东西,但掺上假意就廉价了。

    就好比天然红宝石,和有烧红宝石,同样的成色,价值却是天壤之别。

    “换一个吧。”玛格丽嫌弃的撇开脸。

    “你居然一脸嫌弃,真过分啊,亏我还拿出了几分真心。”

    “对啊,所以你看你多亏,你和我在一起有一半真心,而我却一分真心也没有。”

    “玩一玩也不错呢。”诺尔笑着说。

    “我是老派家族的遗孤,什么都会,唯独不会玩,”说完又委屈的撇撇嘴:“小时候就没学会,长大也难了。”

    “哎,你小时候没有娱乐的时间吗?”

    “家庭教师把课程表排成了长城,专门抵御娱乐。”玛格丽想起过去那个寡妇脸的家庭教师就头疼。

    “所以,你打算拿什么来交换我的情报线呢?”诺尔从不做亏本生意。

    玛格丽看着他,眼睛亮亮的:“一份针对全球金融动能的研究报告,如何?”

    诺尔不解的皱起眉:“那个对我我有什么作用吗?”

    “诺尔,你觉得电气产业的未来,会受股市多大的影响?”玛格丽不看他,把脸转向吧台的前方,大理石印照着两人模糊的身影。

    “不好说,这个得看欧洲的股市和电气如何发展。”

    “股市本质上是一种融资手段,不如说是一个媒介,让有才华的人得到钱,让公司维持下去,而有财产的人,需要更多的钱,所以,股市诞生了,”玛格丽说着这个看似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是诺尔先生,谁都知道,股市崩盘意味着什么,涨到不能再涨的时候,崩盘就开始了,你觉得,你该如何置身其中呢?”

    “所以,你的金融报告里究竟是什么?”

    “一个计算公司实际价值和股价差距的公式,一个……计算何事崩盘的工具。”玛格丽双手交握,眨着眼睛看着诺尔。

    “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公式,但我是个只想做慈善的人。如今,斯文尼家只有我和什·斯文尼两个继承人,如果他赢了,我会死,我的慈善机构会彻底被那些蛇虫鼠蚁夺走,如果我赢了,什·斯文尼会入狱,我把斯文尼家的家产并入慈善机构,用于慈善。”

    “诺尔,我赢对你更有好处。”

    玛格丽安静的看着诺尔,嘴角擒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不是需要被人做慈善的人啊。”诺尔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但你需要一个在股市遇到麻烦时帮你全身而退的人。”玛格丽说:“我可以在股市崩盘时保护你,和你的公司。”

    “越听你这么说,我就越想把你收为己有啊,玛格丽。”

    “相信我,和我做朋友好处更多。”玛格丽笑着说。

    “嗯?为什么呢?”

    “做我的恋人,你会心灰意冷,做我的朋友,你会得到我的友谊。”

    “哈哈哈,你非常笃定自己不会爱上我啊。”诺尔笑着说。

    “不是不会爱上你,我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玛格丽的眼睛和孩子一样清澈无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不代表你不值得被爱啊,如果你有天遇到你真的会爱的人,希望你抓紧她。”玛格丽把脸撇开,语气淡淡的说。

    诺尔愣住了,席勒也曾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这次诺尔才发现,自己为什么总是对她这样温柔,因为玛格丽骨子里,和席勒太像了。

    从呆萌的天性到仿佛孤勇的死板,甚至思维模式,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诺尔会怀疑她其实姓席勒。

    “席勒和你说过一样的话。”诺尔说。

    “希望你遇到真心所爱?”

    “他说他天生不会爱。”诺尔苦笑着说,席勒和他说这句话时还是中学时期,说出那样残酷的话还一脸无辜,和玛格丽方才简直一模一样。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很多人都不会爱,我们只是比较有自知之明而已。”玛格丽撇开脸,语气淡淡的。

    “所以觉不觉得我们两是天生一对?”诺尔笑着说。

    “我们在一起,恐怕我活不到和什·斯文尼较量的时候把?”玛格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会优先成为你那些女友们的暗杀目标。”

    “哈哈哈哈哈哈。”诺尔笑了起来。

    但玛格丽看到,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尽是悲怆。

    果然,他俩在一起,如果没被天打雷劈,也要互相伤害彼此折磨到死。

    玛格丽默默的在心里默念着。

    “我不会放弃的哦。”诺尔说。

    “因为没得到的总是显得格外可爱。”玛格丽接过他的话。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诺尔无奈的笑着。

    “我希望你能得一真心所爱的人,”玛格丽此时格外认真的看着他:“我是天生无心的人,也无所谓一个人,但你不一样,你注定会和一个人相伴,因为你需要她,就会穷尽余生去寻找。”

    “一个人真的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一直找下去,就像饿了需要食物一样,直到找到,或是死去。”玛格丽说。

    “所以,玛格丽,你的一生都在找什么呢?”诺尔问:“我猜,是仁慈,真实的,恒久的仁慈。”

    玛格丽无奈的笑着撇过头说:“世界上没有那种东西。”

    “同理,玛格丽,”诺尔偏着头,无奈的笑着看着她:“世界上没有一颗会从始至终爱着你,永不离开的真心。”

    玛格丽和诺尔对视着,都在彼此的严重看着倒映的自己。

    他们都明白了,彼此都在终其一生的寻找着,一个注定终其一生也找不到的东西。

    他们认为珍贵美好的,却自己不具备的东西。

    “所以,你同意我的交易了吗?”玛格丽问。

    “这个下次见面时告诉你吧。”诺尔牵起她的手:“回家啦。”

    诺尔的手很大,干燥且温暖,玛格丽喜欢被牵着的感觉,又觉得这种温暖不适合自己,本能的想要抗拒。

    车一路开到安全屋,诺尔都没用松开她的手,直到把她送进了家门。

    “今天多谢了。”玛格丽站在门里,对门外的诺尔说道。

    诺尔却猝不及防的握住玛格丽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用力,但温热的吻。

    “别害怕,玛格丽,我的剑从来都会保护你。”

    “不要趁机占我的便宜,诺尔,”玛格丽奓毛的说道,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危机来了,你的剑不够,就扔下我逃走吧,但答应我一件事。”

    这句话让诺尔的心脏不舒服,却听到自己问到:“什么事?”

    玛格丽看着眼神染上忧郁的诺尔,笑了:“和席勒一起帮我掌管我的基金和……把我的遗体带到普罗旺斯,那里有最好的阳光。”

    “席勒?”诺尔发现,第一次玛格丽写遗嘱时,也提到了他。

    “对,席勒,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他。”玛格丽低下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升腾了起来,却像雾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答应我吧。”玛格丽眨着笑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不行,”诺尔无奈的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你死了,我就没乐趣了,所以你得活着。”

    “我向你保证不了,我尽量,诺尔。”玛格丽笑着说。

    能把遗言说的如此温馨,她挺佩服自己。

    杀手已经排出过一次,但杀手组织要杀一个人,却是不死不休的,而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杀手组织后面,站着什·斯文尼,这个她曾歧视过,憎恶过,怨恨过,也曾信任过依赖过,最终笑话一场的表兄。

    她已经准备好了,死亡并不可怕,不过是倒在血红的花海里一醉不起。

    也准备好了,亲手将对方押上断头台。

    这场悲剧,她已经不再畏惧,既然注定是悲剧,自然要肆意洒脱的迎接,才足够优雅。

    可她不知道,当年的诺尔,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