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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小怜

    素心忽听得小怜一番言语,心中颇有些不解,心想着这小怜脾气缘何如此古怪,恁地不知好歹呢!当即回答道:“小怜姐姐,我看你甚是疲倦,躺下便睡着了。而我刚来,也没什么事,帮你浆洗浆洗衣物,也算不得什么,更没什么非分之想。但不知为何你如此介意此事呢?”

    那小怜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却又呵呵一笑道:“素心——呃,你是叫素心吧?我虽然劳累些,但也有手有足,自己之事自己能处置。更何况,我平日里最见不得别人对我好,不过都是骗子,捉弄于我罢了。你却说说,是否在我衣物之上做了什么手脚?是辣椒水还是什么老陈醋?”说着,翻着白眼冷冷瞧着素心。

    素心愕然,当即淡淡道:“小怜姐姐,我不知别人怎么对你,也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李素心从来不会无端端地弄劳什子恶作剧。在我心中,每一个人都是极好的,都应得到善待。除非他的确为恶多端,自绝于人。姐姐如若不信,尽可去查看衣物,看看是否有什么手脚、机巧。若有,我愿受责罚。”

    小怜依然将信将疑,少不得到屋外晾衣架近侧查看,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才怏怏而返,一屁股坐在自己床榻之上道:“嗯,你说得非虚。不过,我小怜并不可怜,也从来不需要朋友。哼,因为咱们这西院没有任何朋友,都想着踩着别人爬上去,爬到正堂去,最好爬到老爷、少爷的床榻之上去!”

    素心一听颇为吃惊,却不知小怜如此心直口快所为何事。当下正想追问一番,不料院外却传来一个极为尖利的女声,高叫道:“巨小怜,快快出来,有活儿来了!对了,叫上那个新来的小丫头。大白天的不出来干活儿,躺在屋里等着诈尸呢?!”此人说话阴阳怪气,极为惹人反感。

    小怜听了,苦笑道:“怎们样?来了这儿就是会说话的牛马,谁当你是人?这就走吧!”素心欲言又止,没奈何跟着小怜出得房门,来到院中。

    院中并无旁人,只有一名瘦弱女子,却并非那冬霜娘。此人一见小怜和素心,便没好气地道:“两位大小姐,每次都非得让我来请,怎地如此不晓事?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府中必定要隆重庆祝,多少筹备之事要忙?得了,闲话却也说不得了,这就随我运些花草至北堂去!”说罢转身向前走去。

    素心跟着小怜紧随其后,却见小怜一脸平静,并不争辩,显然已是习以为常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悄声问道:“姐姐,搬运花草总需多些人手,怎地就咱们两个?”那小怜哼了一声道:“别人都是大忙人儿,只不过忙在了他处。只剩得我和你一个新来的,不支使我们却支使谁呢?”素心还想追问“忙在他处”是何意思,那小怜却摆手示意,闭口不言了。

    三人穿门越院,来到了西院北侧的一处花园。走近一看,方知此处乃是一大花房,约有数十亩见方,顶上覆盖有顶棚,不知是何材料所制,竟能透得阳光来。甫一入内,便觉春光无限,有假山、溪流、小湖,此外便是无数种花卉,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甚至那水面上居然还盛开着一片荷花。

    素心奇道:“此乃正月寒冬,想不到此时此地居然百花盛开,真是了不起呢!”那瘦弱女子得意洋洋地道:“小丫头没见识,却也怪不得你。这便是咱们陈府大大有名的春光亭了,原只是一个小花园,后来老爷听闻西域有做羊皮幕墙的技艺,便高价采买、聘请工匠来建成了这穹顶,可透日光、遮风雨,数十年不毁。据说这技艺极为珍稀,乃是西域蛮国汗帐所用,需千张羔羊皮,取其内侧筋膜,再由高超匠人烘干缝制而成,花费万金方才建成,只怕京师皇宫中也不曾有呢!”说着神色愈加倨傲起来,倒好像这春光亭乃她所有一般。

    那小怜却十分不以为然,有些不耐烦地道:“芳芳只管指派活儿,却说这些掌故干嘛?还是快快搬运花草为宜,免得惹陈管家不高兴呢!”素心这才知道,原来这瘦弱女子叫作芳芳,看起来像是个小小的管事丫鬟,不过与小怜颇有些不对付,自己还需小心行事。

    那芳芳被小怜一句噎住,面子上颇有些挂不住,佯怒道:“你这似男非女的丫头,竟敢教训我?少不得我去十三娘那里告你一状,再送你一顿鞭子!罢了,念及往日情分,这次先不计较,二十盆牡丹、二十盆兰草,这就搬去吧。”说罢一拂袖,气哼哼地往北堂去了。

    小怜哈哈一笑,招呼素心道:“呶,这是牡丹,略为沉些,我来搬吧。那边树下便是兰草,稍稍轻些,便靠你了。”说着一弯腰,双臂臂弯各夹起一盆牡丹,双手竟又捧起了一盆,看得素心目瞪口呆。自己掂量了许久,没奈何地双臂各抱了一盆兰草,却已是勉力支撑。

    所幸,这春光亭离北堂并不甚远,也就两百步左右。两人携了花草走到前去,只见堂中偏座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女子低眉顺眼正在后边伺候着,轻轻捶背,不是芳芳却是谁?素心一见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芳芳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在丫头面前孤芳自赏、趾高气扬,在这男子面前却仍不改丫鬟本色呢!

    芳芳只顾眉笑眼开地和男子说话,并不理会二人,不过随手一指廊下,示意摆在此处即可。素心和小怜照做,便退了出去。如此反复四五趟,还多亏小怜帮素心运了数盆,这才搬运完毕。不过,后几次却并未见到芳芳和那男子,不知道两人何处去了。

    回到小屋,两人均是疲惫不堪。素心早已汗湿重衣,此刻却也顾不得很多,一下子便瘫倒在床榻上,口中喘息不止,怕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小怜坐在床上,望着素心笑道:“丫头,却也消受得起?没看出来,你虽瘦弱,倒也是个吃得了苦、踩得了实地之人,和那芳芳却是十分不同呢。你道那芳芳是何人?”见素心无力答话,不过眼神之中颇为好奇,便笑笑道:“这芳芳原来就住在你这床上,和我同住两年之久。初来时,也十分乖巧,我见她弱不禁风,便时常帮助她,不少重活从不让她上手,她有时偷懒我也多方打掩护。不管如何,我们一度相处还算不错。直到——”

    说到此处,小怜似乎是有所踟蹰,思忖一番方才下定决心,续道:“直到有一次,她在北堂当值,当值就是伺候府中贵客,无意间在侧室看到冬霜娘和陈管家似乎颇为亲昵,当下十分惊异。回来后告诉我,原来人前老成持重的管家,年纪轻轻便任西院协理的冬霜娘,两人却有私情,真是惊掉人下巴。她还言道,那管家多次暗示她,似有所图。我告诫她,万不可堕入那贼子彀中,被他玩弄了,却也绝得不到什么好,反失去了女儿家的尊严。她当即点头应允。后来,不知怎地,她经常晚间半夜溜出去,天蒙蒙亮才回屋,诡秘得很呢。你道是为何?”

    素心这会儿气息稍稍平稳,缓缓道:“莫不是芳芳也和管家不清不楚了吗?”

    小怜愤愤地道:“可不是嘛!后来,我也有所察觉,便多次苦口婆心劝她,开始她还矢口否认,说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交了实底。不料,她还反而怨我要么是嫉恨于她,要么是看不起她,倒教我怎么说她也不信。再后来,她便搬离了此屋,去了冷月娘手下,成了陈管家手下红人,大有接替冬霜娘之势呢!”

    素心这才明白,为何那冬霜娘年纪轻轻却郁郁寡欢,而且直言此院中人都要落得个寂寞数白发的下场呢。唉,想不到小小的丫鬟婢女之间,竟有如此勾心斗角的境况,看来自己是掉进火坑里了。不过,现在看来,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巨小怜反而是这小院中的一股清流了,此人值得深交。想到此,便温声道:“小怜姐姐,想不到你竟如此仗义,如此晓得事理,莫说女子,便是多少男子也抵你不过。姐姐尽可放心,我绝不会成为第二个芳芳,何事可做、何事做不得,却是知晓的。”

    小怜见两人相谈还算投机,便道:“我来这府中已经五年了,见过了许多人来人往,总归是坏人不少、好人不多。丫头,你既来了,可须万事小心。外边有的魑魅魍魉,这里都有;外边没有的妖魔鬼怪,这里也有。罢了,你且把湿衣服换下,我好一起洗过。”素心见小怜说得情真意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盛情难却,只得换过衣物,拿给了小怜。小怜自去浆洗晾晒去了。

    这几日,府中的确繁忙,更兼不少丫鬟出工不出力,乃至工也不出,许多活儿少不得着落在素心和小怜身上。两人整日里忙忙碌碌,一块儿吃苦流汗,一块儿交心长谈,渐渐情好日密。

    一天夜里,小怜操劳过度,偶然风寒,半夜发起了高烧,眼见得已经说起了胡话。多亏素心精通医道,冒险去那春光亭盗采了几株草木作药,这才救下了小怜。小怜缓过来后,感激万分道:“多亏妹妹冒险施救。前些年一个丫鬟也是风寒,蜷缩在房中无人照应,也无人知晓,不料竟病死了。陈管家着人用破席子一卷就扔在了城外乱葬岗了事。瞧瞧,在咱这死个人跟死个蚂蚱又有什么分别呢?”

    素心奇道:“人命关天呐!这陈老爷、陈少爷,都不管这些事吗?”

    小怜苦笑道:“老爷和少爷,乃是陈府天上的人物,与我们这些地上的蝼蚁何干?你须知道,咱们上边是协理丫鬟,再上面是管院丫鬟,再上面是管家,再上面是各房夫人,最后才是老爷、少爷。你瞧瞧这中间隔了多少层?许多事怕是出不了这西院呢!”说着,又诡秘地道:“呵呵,妹妹毕竟年幼,你道这陈老爷当真是风光无限的商道楷模吗?”

    素心闻言,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