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求医

    这琅州城中，医道中人实在是不少。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旦夕祸福，所以琅州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不在少数。但要是算数得着的医士，恐怕就寥寥无几了，首屈一指的便是黄大医士。他名叫黄仲邈，今年约莫五十多岁，悬壶济世近四十年，医术精湛，声名远扬。但却脾气古怪，号称有“三不医”的严戒：一曰为官不正者不医，二曰为富不仁者不医，三曰为恶不改者不医。曾有不少贪官或者豪富压他、求他、诱他，均不为所动。也有不少人动歪脑筋，但黄大医士医术通神，又名声很大，终究奈何他不得。因此，几十年来，他竟也在琅州创下一个大大的医馆，便是济安堂了。

    柳家主业是钱庄，柳老爷为人精明吝啬，少不得放些驴打滚的高利贷，虽然不算多么地为富不仁，但也声名一般。柳江云却可以请得动黄大医士，这其中奥妙还得说起三年前。柳江云平日里不爱经商之道，却爱打马游猎，射得一手好弓箭，练得一手好武艺。那黄大医士一向信不太过商贸采买的药材，从年轻时就养成习惯，时常去周遭山上寻一些不常见的草药。忽一日，在山中耽搁了些时间，天色将暗，正要往回赶时，冤家路窄遇上了大山寨子里的土匪，非要请他去给土匪头子治伤，请不动便只能动武了。黄大医士是谁，岂是能给无恶不作的土匪治伤的？土匪们见他不从，就五花大绑把他绑了起来。可巧，被游猎到此的柳江云看见，认得是黄大医士，几只箭“嗖嗖嗖”地射过去，正中土匪，几个贼人负痛而逃。黄大医士被柳江云救得一命，对他感激不尽，又见他心性纯良，全无富家子弟那种轻浮孟浪之态，不由得相谈甚欢，竟结成了忘年交。

    平日里，柳老爷生意十分繁忙，本来顾不得柳江云，游猎、赏玩之类的倒也由他去了。但对他与李赴瑶来往十分不喜，认为这大大有辱家风，经常斥责他。柳江云暗地里我行我素，倒也糊弄得过去。这次把素心接到家中，却是心里捏着一把汗，只想着能瞒一时是一时，唯恐老爹大发雷霆。因此，也不敢大张旗鼓，只得劳自己大驾，充作车夫赶了马车去见黄大医士。

    黄大医士听明欲去探春阁救治赴瑶姑娘的情况，不由得哈哈大笑，直言柳老弟乃性情中人，果真是青春年少、龙精虎猛。虽是去救治青楼女子，倒也不在“三不医”之列，因此亦不在乎外人说法，当即欣然随车前往。

    两人路过柳宅，柳江云先邀黄大医士从后门进宅，去给素心瞧病。黄大医士心下纳闷，进屋一看，瞬间正色道：“老弟，想不到你金屋藏娇呢？却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如果是诱拐的良家女子，莫说今天不给你面子，就连咱俩的兄弟情分也要了断了！”柳江云闻言大急：“老哥切勿误会，这个丫头是赴瑶托付给我照料的，我只当她亲生妹妹一般。我柳江云是何人，绝不会干出那样伤天害理之事！”

    黄大医士这才转颜笑道：“哈哈，我素知你心性，只不过是逗你一番，无非你给我个惊喜，我给你个惊吓而已。”当下，静心切脉，不再多言。柳江云在边上急切难耐，一会儿看看依然熟睡的素心，一会儿看看神情专注的黄大医士。过了好一会儿，黄大医士方才徐徐道：“丫头乃身染风寒，加之长时间忍饥挨饿，本元亏损，阳气下沉，故而精力憔悴，终日昏睡。”

    柳江云急急地道：“啊，果真是神医。这丫头的确是赴瑶姑娘在城外清流溪边救回来的，差点冻死在那。不知是否有救治之法，能尽快让她醒转？”“老弟莫要惊慌焦急，我看她身体根基稳固，又观她面相严正，乃是有福之人。这样吧，我有一个方子，管教药到病除。”说罢，这黄大医士又卖起了关子。

    “老哥哥，你何必捉弄小弟呢？快快说来，管他千年老参，还是深海琼脂，我一定按方子采买过来！”柳江云急得都要给黄大医士跪下了，心里想着：这老哥哥，不知怎地有了孩童心性，为何今日偏偏捉弄于我？

    “哈哈，无他无他，只需两个字：吃——饭——，按时给她吃饭，不出三顿，便能醒来。再不过三日，便能行动如常。再不过三月，便能彻底复原了。”黄大医士捻须微笑道。

    “什么？居然吃饭就能治素心的病？”柳江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忽然想起早上素心连吃三碗香粥的壮举，心中愕然：这丫头果真是奇人，啧啧，如此也好，治病倒省却不少周折，待会儿和赴瑶一说，好教她也能放下心来。既想到此，便当即出门叫来小厮，吩咐厨房中午再多做些香粥、佳肴送来。

    柳江云又问了些照料素心的其他事项，黄大医士均一一作答。看这边事了，柳江云便偕同黄大医士溜出后门，乘上马车奔往城南探春阁而去。

    不多时，马车就来到了那金碧辉煌的探春阁外。两名机灵的门僮早就远远瞧见是柳大公子大驾光临，一个迎上来照看马匹，另一个赶忙入内告知赵姨娘。片刻间，那一摇三晃、香飘十里的赵姨娘便出来了，眉开眼笑地娇声道：“呦——柳公子，怎么今日这么早来看你赵姐姐了，啊呀呀，真是受宠若惊呢……”

    柳江云一时间尴尬万分，连忙咳嗽两声，拉住刚刚下车的黄大医士说道：“这位是探春阁管事的赵姨娘，平日里承蒙她关照，喜欢开开玩笑。姨娘，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乃是咱琅州鼎鼎大名的黄大医士。”这赵姨娘实际上早就看到了黄大医士，只不过听说他素来以医德高尚自居，看不上她这个行当，也就没招呼他。经柳江云介绍一番，没奈何地蹲了个“万福”，口中讷讷道：“久闻医士大名，今日有缘来我探春阁，是贱妾莫大的荣幸。医士想找什么样的佳人茶叙，不妨说来，保您满意。”赵姨娘这三句话不离本行的做派，让柳、黄二人哭笑不得。

    柳江云正色道：“姨娘莫要说笑，医士乃是医道圣手，怎会像我这样世俗？快快引我们去见赴瑶姑娘即可。”赵姨娘眼见得生意没做成，心中略有不悦，但面上却仍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一边引着二人往里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道：“茶叙不茶叙的没关系，医士能来敝阁便是大喜事。今后贱妾和姑娘们若有什么身体不适之处，还请医士多施仁爱之心呢……”柳江云惦念着赴瑶，并不理会；黄大医士左顾右盼，第一次进这销金窟，却也有些好奇，嘴上含混不清，权做回应。

    很快便来到了赴瑶门前。照例是赵姨娘轻声道：“姑娘，柳大公子来了。”没什么回应。柳江云心中焦急，连忙叩门“两短两长”，不料仍无回音。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是何原因。原来，赴瑶在阁中颇有地位，柳江云也素来敬重她，每次前来，均是赵姨娘通报，自己按照约定叩门，数年来从无差池。可不知今日为何，偏偏无人回应。当下，心中一股莫名的不祥预感升腾上来，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雕花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