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托
柳公子掀开床帘，蓦地大吃一惊。只见床上外侧薄被紧紧裹着一个妙龄女子，她云鬓散乱，面色惨白，眼睛无神地睁着，也没有画什么蛾眉，贴什么花黄，看来精力十分不济，神色间似乎满是忧郁和哀伤。然而，单就这些凄然惨淡的光景，并没有完全掩去女子的颜色，依然可以分辨出她是一个气质高雅、芳华倾城的佳人。
柳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云鬓高耸、容光淡雅、举止脱俗的赴瑶姑娘，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他连忙扑到床边，伸手握住那双几乎没有血色的小手，颤声问道：“赴瑶姑娘，你这是病了吗？还是受伤了，怎么这般虚弱？我这就去请济安堂的黄大医士前来给你瞧一瞧！”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那赴瑶姑娘扯住了衣袖。
“先不忙。柳郎暂且不必请医。我有话对你说。”赴瑶姑娘歇息了一阵，接着说道：“柳郎，我终于把你等来了。你且看看这是谁？”床内侧也有一床锦被，内中同样卧着一个人，只不过是略略挡住了脸，是男是女瞧得不甚真切。柳公子本来掀开床帘时已经瞥见了，觉得十分诧异，当下脱口而出，向赴瑶发问。但倏尔就被她凄惨的病容所牵，竟没顾得上进一步深究。这会儿，赴瑶问起，这才方又想起，应声道：“我不知是谁。这会儿看身形娇小，可是一个丫头吗？”
赴瑶轻轻点头，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事本想瞒你，待以后有妥善处置了，再告诉你。怎奈我这身体不济事，这才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且讲给你听吧。”说着，她示意让柳公子把枕头垫高了一些，又慢慢地喘了几口气，才又娓娓道来。
“前几日，我看天色稍霁，雪也下得小了不少，当下就想着，出城到山野河川踏雪寻梅。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这些景儿。我简单梳洗完毕，披了氅子就出门了。来到城南郊的十里坡，只觉得山川寥廓，不觉得心旷神怡。远瞧那小山溪流，真像墨客的雪归图一般。我边走边赏雪景，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清流溪边，两岸侧溪水已经冻上了，但中间水流湍急，还未完全结冰。我沿着溪流向下走去，盼望着能在这溪边捡上一两上好卵石。不料却……”说到激动处，赴瑶竟然咳了起来。
柳公子连忙止住她，忙道：“你且先缓一缓，我去给你倒杯热茶，也好暖暖身子。”当即，捧来一杯冒着烟的热茶，悉心吹了又吹，方才递到赴瑶口边。赴瑶略略饮了一小口，便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继续讲下去。柳公子无奈，只得坐到床边，握起她的双手继续听她讲述。
“不料却在溪流弯曲处看到一个奇怪的雪人。我走近一看，这人蜷缩在溪水边，天幸没被溪流冲走，头枕一块圆石，大半个身子躺在水边冰上，周身上下已被薄雪覆盖了。我连忙拂去那人脸上雪花，是一个小丫头，轻试鼻息，居然尚有一丝气息。原来，天可见怜，这丫头想是刚刚倒在此处不久，又恰巧今日雪小，要不然被雪一埋这就冻死了。后来，我将她拖到岸上，揉搓脸庞和手心，渐觉得似乎渐渐回暖了。当下连忙取下氅子裹了她，我便跑来官道上，寻了一个打柴老者，将这丫头背进了城。”
柳公子忽然痛惜道，“如你所说，那天虽然雪下的小了，但终究是连日降雪，你把氅子让给了她，你这一路风吹雪冻，怎生受得了呢？赴瑶，你也太不怜惜自己啦——算了算了，你一向宅心仁厚，能做出这义举，恰也正常。”说罢，兀自叹息起来。
赴瑶姑娘闻言会心一笑：“柳郎果真是懂我。我将小丫头带来探春阁，那管事的赵姨娘硬生生地不许，非说背个要冻死的丫头进来，会招来霉运，哪还有什么恩客愿意来？！我就假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千里投奔，不幸路边冻饿晕倒，已请济安堂的大医士瞧过，性命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便能复原。那赵姨娘仍然喋喋不休，言说要提高我的抽头。我却哪顾得这个，只得应允。这才把小丫头送了进来。还好，这里不是寻常烟花场所，再加上我素来喜欢清静，也有你往日常来照拂的金面在，这几日总算捱过来了。”
“这丫头如何了，怎么不见醒来呢？”柳公子忍不住问道。“这几日，我延请名医前来诊治，针石汤剂多方施救，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你看，多好的丫头啊！”赴瑶说罢，轻轻掀开蒙在这小孩儿半边脸上的丝巾。只见这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鹅蛋脸，五官清秀，不过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还算平稳，身体比较虚弱。
柳公子看了一会儿，柔声说道：“这丫头真是前世积了德了，好巧不巧就遇到了你这位大好人，这才捡了条命回来。赴瑶啊赴瑶，你自己的身子却是受了风寒，竟还没医治安好吗？”
赴瑶神色黯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徐徐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我打小就身子羸弱，受不得风寒，这才迁居这琅州。这里靠近南国之地，本来四季如春，不料今年竟下起了大雪。我一时兴起，就去赏雪，原也没什么大碍。想不到，遇到了小丫头，情急之下救人要紧，却顾不得自己身子了。这几日，我浑身冰凉，乏力得很，几乎起不得床。勉强照顾小丫头，自己也只是胡乱吃些药、食。眼见得，这身子却怎地也不见好转。”说罢，竟又咳了起来，她忙用帕子捂嘴，一番剧烈咳嗽过后，帕子上已隐隐沾染上了血迹。
柳公子顿时急了起来，急急地道：“赴瑶，我这就把你接到我家，请琅州，不，请南都，哪怕是京城的御医来，也要治好你。咱们这就走吧！”赴瑶不待他动手，就强作欢颜道：“柳郎，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大费周章了，何况你父亲也想必万万容不得我进柳宅。今天不是向你诉苦求救，只是，咳咳……只是想把小丫头托付给你，还请你一定不要拒绝，否则，恐天下再无她容身之所。”
“我答应你，你拼了命救回来的丫头，我怎会拒绝。你无需多言了，身子要紧，我这就请黄大医士来。”柳公子一口答应，依然想为红颜知己医治。赴瑶仍是不许，只是继续说：“趁我这会儿精力尚可，且多说几句。这丫头不知从何而来，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名姓，我既把她托付给你，当为她起个名字，也好将来留个念想。丫头是在下雪天遇到的，到处银装素裹，我盼望她有一颗善心，像这白雪一样纯良无瑕，就叫她素心吧。至于姓氏，却是个难题，不若就随我姓李，权当作我的亲妹妹。好了，柳郎，吾妹李素心就托付给你了，万幸勿负！”
柳公子这时已潸然泪下，连声说道：“赴瑶你且放心，我柳江云对天发誓，一定全力守护素心妹妹周全，生死不负。”
李赴瑶释然一笑，轻轻道：“我今生幸遇柳郎，心里欢喜得紧，快乐得紧，所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柳郎，你这就把素心带走吧。我这情形，已再难照顾她。我且在这里将养着，你也不必天天来看我，说不定新春一过，大雪就停了，转眼就春暖花开了，我也就好起来了。”柳江云再三请求带她和素心一同回柳宅，赴瑶只是摇头不允，眼见得气力更弱了。
万般无奈，柳江云只得用锦被裹好素心，横抱起来，怅然向赴瑶告别：“赴瑶，我这就带素心回去了，你当真不一起去吗？唉，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我明日便同黄大医士一起来看你。”言罢，便依依不舍地退出房外，抱着素心大踏步向阁外走去。
柳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云鬓高耸、容光淡雅、举止脱俗的赴瑶姑娘，居然成了这副模样。他连忙扑到床边，伸手握住那双几乎没有血色的小手，颤声问道：“赴瑶姑娘，你这是病了吗？还是受伤了，怎么这般虚弱？我这就去请济安堂的黄大医士前来给你瞧一瞧！”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那赴瑶姑娘扯住了衣袖。
“先不忙。柳郎暂且不必请医。我有话对你说。”赴瑶姑娘歇息了一阵，接着说道：“柳郎，我终于把你等来了。你且看看这是谁？”床内侧也有一床锦被，内中同样卧着一个人，只不过是略略挡住了脸，是男是女瞧得不甚真切。柳公子本来掀开床帘时已经瞥见了，觉得十分诧异，当下脱口而出，向赴瑶发问。但倏尔就被她凄惨的病容所牵，竟没顾得上进一步深究。这会儿，赴瑶问起，这才方又想起，应声道：“我不知是谁。这会儿看身形娇小，可是一个丫头吗？”
赴瑶轻轻点头，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事本想瞒你，待以后有妥善处置了，再告诉你。怎奈我这身体不济事，这才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且讲给你听吧。”说着，她示意让柳公子把枕头垫高了一些，又慢慢地喘了几口气，才又娓娓道来。
“前几日，我看天色稍霁，雪也下得小了不少，当下就想着，出城到山野河川踏雪寻梅。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这些景儿。我简单梳洗完毕，披了氅子就出门了。来到城南郊的十里坡，只觉得山川寥廓，不觉得心旷神怡。远瞧那小山溪流，真像墨客的雪归图一般。我边走边赏雪景，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清流溪边，两岸侧溪水已经冻上了，但中间水流湍急，还未完全结冰。我沿着溪流向下走去，盼望着能在这溪边捡上一两上好卵石。不料却……”说到激动处，赴瑶竟然咳了起来。
柳公子连忙止住她，忙道：“你且先缓一缓，我去给你倒杯热茶，也好暖暖身子。”当即，捧来一杯冒着烟的热茶，悉心吹了又吹，方才递到赴瑶口边。赴瑶略略饮了一小口，便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继续讲下去。柳公子无奈，只得坐到床边，握起她的双手继续听她讲述。
“不料却在溪流弯曲处看到一个奇怪的雪人。我走近一看，这人蜷缩在溪水边，天幸没被溪流冲走，头枕一块圆石，大半个身子躺在水边冰上，周身上下已被薄雪覆盖了。我连忙拂去那人脸上雪花，是一个小丫头，轻试鼻息，居然尚有一丝气息。原来，天可见怜，这丫头想是刚刚倒在此处不久，又恰巧今日雪小，要不然被雪一埋这就冻死了。后来，我将她拖到岸上，揉搓脸庞和手心，渐觉得似乎渐渐回暖了。当下连忙取下氅子裹了她，我便跑来官道上，寻了一个打柴老者，将这丫头背进了城。”
柳公子忽然痛惜道，“如你所说，那天虽然雪下的小了，但终究是连日降雪，你把氅子让给了她，你这一路风吹雪冻，怎生受得了呢？赴瑶，你也太不怜惜自己啦——算了算了，你一向宅心仁厚，能做出这义举，恰也正常。”说罢，兀自叹息起来。
赴瑶姑娘闻言会心一笑：“柳郎果真是懂我。我将小丫头带来探春阁，那管事的赵姨娘硬生生地不许，非说背个要冻死的丫头进来，会招来霉运，哪还有什么恩客愿意来？！我就假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千里投奔，不幸路边冻饿晕倒，已请济安堂的大医士瞧过，性命无大碍，只需将养几日，便能复原。那赵姨娘仍然喋喋不休，言说要提高我的抽头。我却哪顾得这个，只得应允。这才把小丫头送了进来。还好，这里不是寻常烟花场所，再加上我素来喜欢清静，也有你往日常来照拂的金面在，这几日总算捱过来了。”
“这丫头如何了，怎么不见醒来呢？”柳公子忍不住问道。“这几日，我延请名医前来诊治，针石汤剂多方施救，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你看，多好的丫头啊！”赴瑶说罢，轻轻掀开蒙在这小孩儿半边脸上的丝巾。只见这女孩儿约莫十四五岁，鹅蛋脸，五官清秀，不过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呼吸还算平稳，身体比较虚弱。
柳公子看了一会儿，柔声说道：“这丫头真是前世积了德了，好巧不巧就遇到了你这位大好人，这才捡了条命回来。赴瑶啊赴瑶，你自己的身子却是受了风寒，竟还没医治安好吗？”
赴瑶神色黯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徐徐道：“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我打小就身子羸弱，受不得风寒，这才迁居这琅州。这里靠近南国之地，本来四季如春，不料今年竟下起了大雪。我一时兴起，就去赏雪，原也没什么大碍。想不到，遇到了小丫头，情急之下救人要紧，却顾不得自己身子了。这几日，我浑身冰凉，乏力得很，几乎起不得床。勉强照顾小丫头，自己也只是胡乱吃些药、食。眼见得，这身子却怎地也不见好转。”说罢，竟又咳了起来，她忙用帕子捂嘴，一番剧烈咳嗽过后，帕子上已隐隐沾染上了血迹。
柳公子顿时急了起来，急急地道：“赴瑶，我这就把你接到我家，请琅州，不，请南都，哪怕是京城的御医来，也要治好你。咱们这就走吧！”赴瑶不待他动手，就强作欢颜道：“柳郎，我这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大费周章了，何况你父亲也想必万万容不得我进柳宅。今天不是向你诉苦求救，只是，咳咳……只是想把小丫头托付给你，还请你一定不要拒绝，否则，恐天下再无她容身之所。”
“我答应你，你拼了命救回来的丫头，我怎会拒绝。你无需多言了，身子要紧，我这就请黄大医士来。”柳公子一口答应，依然想为红颜知己医治。赴瑶仍是不许，只是继续说：“趁我这会儿精力尚可，且多说几句。这丫头不知从何而来，自然也不知道她的名姓，我既把她托付给你，当为她起个名字，也好将来留个念想。丫头是在下雪天遇到的，到处银装素裹，我盼望她有一颗善心，像这白雪一样纯良无瑕，就叫她素心吧。至于姓氏，却是个难题，不若就随我姓李，权当作我的亲妹妹。好了，柳郎，吾妹李素心就托付给你了，万幸勿负！”
柳公子这时已潸然泪下，连声说道：“赴瑶你且放心，我柳江云对天发誓，一定全力守护素心妹妹周全，生死不负。”
李赴瑶释然一笑，轻轻道：“我今生幸遇柳郎，心里欢喜得紧，快乐得紧，所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柳郎，你这就把素心带走吧。我这情形，已再难照顾她。我且在这里将养着，你也不必天天来看我，说不定新春一过，大雪就停了，转眼就春暖花开了，我也就好起来了。”柳江云再三请求带她和素心一同回柳宅，赴瑶只是摇头不允，眼见得气力更弱了。
万般无奈，柳江云只得用锦被裹好素心，横抱起来，怅然向赴瑶告别：“赴瑶，我这就带素心回去了，你当真不一起去吗？唉，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我明日便同黄大医士一起来看你。”言罢，便依依不舍地退出房外，抱着素心大踏步向阁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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