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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相人相众生相

    一步两步爷爷消失在了视线里面,没有带伞,不知道外面的雨下的怎么样了。爷爷说过的,骑小黄车比走路要快,应该不会淋到很多雨的。好想扯一片天空的云,为您挡风遮雨。内心为您祈祷着,佛法告诉我们,应当祈求的是众生的平安喜悦。那些从雪区的各个地方出发,三步一叩首的虔诚的人儿,他们所发的愿望都是回向众生的。虽然老人们常常会说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依旧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会庇护爷爷的。

    此情此景,像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幼儿园开学第二天就没有人接放学的,没有人送上学的,我一天就认识路了,现在想想为什么不装的笨一点呢?你们爸爸可以多接送几次。为什么不告诉爸爸妈妈,虽然只有一条马路,对于当时的四岁的我来说那仿佛是尼加拉瓜大瀑布,那条马路没有红绿灯的,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快,没有车了,勇敢一点,跑!可能我是真的有大智慧,说不出所以然,但是知道说了也无效。

    和初恋分手的那第七天,我苦苦哀求了你一周以后,你们知道吗?哭的多了,眼泪会是樱花飘落时的吹雪的粉色。妈妈说你还太小,才大一,没有办法现在就生孩子,你告诉我真实的原因,这些理由我一个字都不相信。我举起早已经绽放着红色花瓣雨的手臂。你说,她有了你的孩子。她比我更需要你。没错,晓峰,我一点点都不需要你,弯弯曲曲的九曲桥,像极了狂飙里面安心和孟钰分手的地方,每走过一段曲折,大喊一声:王晓峰,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再转:王晓峰,滚回她的身边去!疯狂旋转:王晓峰,你给我听着,我特别特别特别勇敢,一点点也不需要你,这一条初恋的鸿沟我自己跌,自己爬。

    鲜血洒了一地,纷纷扬扬的樱花季。你疯狂地追了上来,必须去医院,我要对你的生命负责。负责?应该负责的是我自己,你应该对另外两个生命负责!消毒水像月下瀑布一样倾洒而下,真的不疼,血液流干的皮肤组织的痛感是钝的。缝针室里面充满了我的尖叫与医生的咆哮。这样的伤口是无法上麻药的,硬缝。你叫什么叫,知道疼还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命了?你叫什么叫?我不要命就不是这样的深度了,我要的是一个分手的真相。

    此时此刻,我抬头望着写作的酒店的天花板,灯光刺眼,无情嘲笑,人世间没有的两件事情你全部想要:真相和爱情。我望着身边的陈先生傻傻地笑了起来,我的爱情。抬头望着正对面不远的远方,爱情的真相。

    不懂得悲伤的时候真的是幸福的,有时候会庆幸自己的苦难都在童年,折腾都在青少年,那时候的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比范老强一点,迟到的悲伤是真正的悲伤吧,无心境不成岳阳楼记。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何时走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那么我呢,是否是白居易的琵琶行?那么优秀的男人的妻子不要做,多少人竞争上岗的正局级夫人,一个转身,老大嫁作商人妇,幸好没有那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

    回忆里面那时候的世界依稀没有现在那么坏,现在的世界坏吗?可能只是我的格格不入而已,那么多人如鱼得水,我又不可能每天拿个喇叭去迪拜铁塔喊:鱼卖多了,身上会有鱼腥味的,关键是迪拜人民也听不懂中文啊。实在要喊,还是埃菲尔铁塔吧,毕竟是浪漫的。无人听得懂,至少自己又天真烂漫了一次。

    所有的同学们都被接回家了以后,广场上的所有游乐设施属于我一个人了,转动所有的小小的木马,两个人对坐着的摇摇椅,跷跷板,世界顿时很热闹,许多许多人在陪我玩耍。一点儿也不孤单。累了渴了就翻墙,你们没有听错,翻墙,隔壁就是一个市重点的中学,去喝沙滤水,一摁,比罗马的许愿池还要美。倒挂在单杠上,看着天空,那样就没有那么饿了。等待母亲打完麻将,大约七点,我就有饭吃了,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一位麻友的家里面蹭饭。那时候的幼儿园是没有作业的,吃完饭,就是和一堆男生在一起拍香烟牌子,他们输了赖皮,我们就打架,服不了一点,在我的世界里面是没有柔弱两个字的,理由简单而清晰:你柔软给谁看?!你就是那个最坚强的睡觉分两段的,半夜两点定好闹铃醒来,穿过你童年的墓地的黑弄堂去叫妈妈回家的那个女孩,因为至少这样,后面的五个小时仿佛睡在母亲的怀抱,父亲和母亲从来不睡一张床,因为父亲脏,当然幼小的来历不明的我也脏,所以她从不曾抱过我一下。

    记不得多少次了,在弄堂往上楼喊,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个楼梯我是怎么样也不敢上去的,只能再跑出弄堂,绕道马路边上的那家人家的窗口,在马路的对面,一盏路灯下面一声声的喊着妈妈,如果赢钱了还好,输钱的话就是一顿骂,如果整个局里面有人熟的多了,那么路灯变的一颗梧桐树是小小的我的归宿,还好,有灯,有大树为我挡风遮雨。就像一步两步爷爷一样,上苍总不会收走所有的,总有栖身之处。总有好人会让爸爸妈妈都回到我的身边,用属于那个时代的另类的方法,那是打麻将扰民了有人举报,警察叔叔还会管的年代。唯一一次在子夜之前见到父母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家楼下的派出所,警察叔叔找到了我这个唯一的亲人保释他们,我睡眼惺忪地出现在那些熟悉的人的面前的时候,他们居然都在笑。只有警察叔叔说了句:你们也配做父母。我记不清楚您的长相了,只记得灯光很亮,您可能是和安心一样的好警官吧,你把我带到了一个小房间,给了我一罐喜乐,为我插好了吸管,其实我的童年不缺喜乐,但是从来没有人为我插过吸管。就像后来回到了BJ,初潮的时候,手足无措,舅妈丢给我一包生理用品,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一片片仔仔细细的把整整一包全部垫好。

    是不是像极了狂飙里面安心给高启强的饺子?但是警察叔叔,我没有让你失望,虽然如果我想,我可以比高老师更成功一千倍。警察叔叔,您应该还记得我,哪个一个都不选的女孩,我和您说:如果他们留在这里可以以后再也不打麻将了,那么我现在就自己回家睡觉。当然,后来的挨打是不可避免的,改变也是不会发生的。放心,只是发泄的打骂,不伤筋骨。没有我,他们会失去金饭碗,失去游手好闲的人生,失去俯览城市的房子。

    独独有一次,我独自穿越门口的那条马路,被父亲狠狠地从后面踢到飞起,后遗症是手部会不断地脱臼,因为那一次,马路上的车,也许真的会带走我幼小的生命。我想那天您一定是又被母亲骂了,一身的酒气,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十四岁以前为数不多的家里的饭菜毕竟都是您做给我吃的,我会一直记得,一直感恩,我的童年支离破碎还可以拼凑的那一点点爱的微光,都是父亲给的,高烧四十度的时候,是您不顾母亲和小姨的反对,带着我去了一个小小的医院输液,告诉我,小孩子发烧太高会变傻瓜的。我从来没有和你们说过夏天的时候穿过青莲街,每天去游泳的日子,那件穿了整个童年的红色的褶皱的泳衣,一次次差点溺毙的日子。每一次起死回生,我都会在游泳池门口的小摊前买一杯色素调成的冰饮料,永远都是菠萝味道的,像极了现在的脉动菠萝味。在反反复复想要强迫自己退出陈先生生命的时候,我在滨江大道一次次地喝着菠萝味道的脉动,从日落到日出,滨江大道的日出我看过无数次,我一次次地警告自己,他是有未婚妻的人,他的未婚妻需要他,她没有他活不下去,而我,就像这江边的野草,不问生死,毫无眷恋。怎么样都可以。

    我的童年有无数的来自全球的华丽的包裹,独独没有游泳衣,没有人会告诉你们我一个人去游泳;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被寄养的时候的历历往事,你们不会内疚,只会把情绪发泄在比你们无力太多的人的身上,高高在上的你们,是无罪的。罪都属于我们,究竟我为何出生?

    不知前尘往事的人都羡慕我,怎么不让人羡慕呢?中国名校,英国名校。颜值过关,琴棋书画,精通几国语言。起点在罗马的人,她自己算什么呢?肯定整过容啊,哪里会有这么好看的眼睛,不知道哪家医院做的,嘴巴肯定是缝小的,什么肌肤如雪,不过是韩国去多了。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她的舅舅,那些追求她的男孩子,怎么会要她?天天抱着一块冰块过日子吗?大家都懂得,在追求的又不是她,拽什么。我也不明白你们到底懂的是什么?属于你们的世界的懂得吧?其实何必呢?那些羡慕,妒忌,排挤我的女孩子们,你们又怎么知道罗马是什么样的罗马呢?罗马只是一座日暮时最美的废墟之城,你们想去吗?简单的,飞一下,夏天时间晚上七点半左右站在罗马的中央教堂的观景台,你们会看到属于这个世界的最美的幻觉和幻灭,别低头,不是因为皇冠会掉,你们也没有皇冠,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真正的珍珠泪的皇冠的仙女早已经翩然而去。只是一低头,你们会看到一片宏大的废墟和折射出的关于沉溺于贪嗔痴的你们的生命的真相。真正的我相人相众生相,以及可遇不可求的天相,去罗马吧,现在就出发。

    一步两步爷爷的儿子可能正在罗马,于是需要父亲去承担世俗的一切。附近其实有许多ATM机器,爷爷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银行呢?陈先生一边往我的嘴巴里面塞橘子,每天无数的橘子和香蕉来抵抗地中海可能带来的低血钾综合症,一边在我耳边轻轻说:跨行需要服务费,那可能是老人家的一顿早餐。我沉默不语,嘴里的橘子越觉得苦涩,这就是鲜活的人间万象。

    旁边的爷爷奶奶也在轻声讨论着电话那头的那个儿子,很神奇的是他们也在互相喂着他们的午餐,白发苍苍的厮守,是多少人一生的追求。一号座位的军人打扮的爷爷和我说:小姑娘,是你们的举动感染了我们,多少年咯,我和老伴没有这样亲密过。陪伴着爷爷的奶奶气质不凡,默默守护在身边,金丝边眼镜,慢慢地阅读一本书,黑色的羊绒衫,浅灰色的围巾,一眼可见的质感,短发齐耳,一丝不苟。说话声音轻轻柔柔,慢慢悠悠的。

    你们这对小夫妻在现在这样的年代不多咯,老奶奶突然开口说话。在这家大家都不怎么追捧的社区医院是看不到了,现在女孩子生个孩子都要月子中心,什么都要比较。军人爷爷的家就在医院的附近,按照级别是可以住进干部病房的,但是去年的疾病,许多老人家都自愿的搬出来了,留给更需要的人,退伍的军官们身上始终都会秉持着一身正气的。

    爷爷絮絮叨叨的说如果他们的孩子有我们一半懂得生活就好了,天天各忙各的,彼此一周都吃不了一顿饭,睡觉也是分房睡的,美其名曰保证睡眠质量,每次家里聊天像开会一样,议题完毕,各自散去。暗自觉得好笑,我们家会都不开的,天南地北的,一个电话,一道命令,全体遵守。我莞尔一笑,全部当作前世的记忆,身子又往陈先生的怀抱里面钻了一下,抵御我无爱的冰冷的前半生。多少次了,那些年代电视剧里面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包饺子。看一次哭一次,然后在自己所在的城市寻找饺子,英国没有饺子,所以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一起包饺子这样的记忆非常模糊,后面的每一年除了被踏破的门槛,空气里面只剩下虚伪的笑容以及乌合之气。

    大学了,一个人回到上海,追求我自己的人生,仿佛可以脱离一切开会飞翔,上海的舅妈说过的:长大了就好了。我要的家庭就是一日三餐,陪伴,分享,有说不完的话,周末去不同的城市,假期把这个世界再看一遍。书房里面堆满书,茶室里面藏满茶。从两个人温暖一床被子走到三个人分享一床被子。我们都喜欢女儿,希望她被爱包围着长大,我可以和她一起长大,完整一个幸福的童年。那我也算拥有完美的一生。小小的女儿一定会长发披肩,被父亲吻醒,被母亲哄睡。

    军人爷爷又说话了:我们是一点点路都要打车来的,孩子们不放心,家里刚刚装修过,几百个平方就我们老两口住,家里吃的东西都是儿子单位发的,女儿和女婿隔三差五会送来做好的大餐,都是很好的东西,鲍鱼,蹄胖现在都不要吃了。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可乐,随即从布包里面掏出一罐看起来就很冰的可乐,九十四岁的老人家咕嘟咕嘟就喝完了。

    老伴一半责怪一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丈夫身体没有问题,应该是对妻子最好的礼物吧。军人爷爷继续说着关于他的丰功伟绩以及其余退休人员高不可攀的退休金。旁边的爷爷奶奶们时而礼貌的笑笑,更多的是闭目养神。奶奶终于没有忍住,开始扯了扯军人爷爷的衣角,一个眼神,爷爷也开始闭目养神了,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五十年的默契。

    我和陈先生默默的听着所有的故事,礼貌的微笑着,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一步两步爷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其实也不是听的觉得厌气了,老人家么,平时没有什么人说话,喜欢热闹说话很正常的,并且非常理解,我们的人生的这一辈子,不就是在比较中渡过的吗?刚刚出生的时候比出生的时间,小时候比谁先会笑,会叫爸爸妈妈,大了比学习,工作了比工作,结婚了比门当户对,婚房在几环,比谁生了儿子,老了开始比子女谁更有出息。

    我和丈夫更喜欢内观,每一天只和自己比较,有没有进步一点点,别人的事情公开说的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听到的一袭话语,一整风,听完就忘,于己无关,听的时候给予相应的尊重和回应。别人不说的,就是别人的隐私,更是丝毫没有兴趣。

    对于人和人的相处,我们都有着深深的边界感。别人分享喜悦,我们真心祝福。别人陷入困境,如若无法相助,那么沉默不讨论是最大的尊重。

    每一个人,每一个众生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仅仅一个字:相

    任何人,到任何的位置;任何人,明明知道对与错;都很难“不着相”,逃避,推脱,错误永远是别人的。

    其实最大智慧的金刚经早早告诉我们,所见皆虚妄,人生最大的境界是:不着相

    去门口透透气吧,丈夫知道我的心思,高高举着吊瓶站在急诊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落下,就让这大雨全部落下吧。这个瞬间可能我们都是着相的,我们感觉到雨在下。我们陷入了一步两步爷爷平安回来的“相”,但是真相是那是一步两步爷爷自己的命运。

    快乐来的非常的突然:一步两步爷爷骑着他的小黄车回来了,像一个真正的战士,没有雨披,可能真的有云彩保护着他,无情的冬季的冰雨可以打击着我们的体肤,但是我们的意志如眼前这位生命的战士一样,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