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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宿梵唱厮守箴言

    我们总会听到过许多关于濒死状态的描述,什么身体腾空,在空中看到自己等等。我还托马斯全旋360度呢。其实不是呢,让我来认真负责的告诉你们。首先,你的眼睛是没有作用了,什么也看不见,可以感觉到亮度。嗅觉没有检测过,那个时刻周身弥漫的一定是消毒水的味道,绝对不会有什么帅气的主治医生的马祖龙香水的后调,想要活命,救你的必定是樱桃小丸子的爷爷,开放你身体的各种通道,完完全全不疼。最最清晰的是什么呢?声音。各种仪器的声音,各种药品的名字,还有那带电的大摆锤,抢救回你的心跳,伴随着你的弹射。医生的结论冷酷而简单:这个人回来了。可能唯一的幸福是那位天使爷爷我认识,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说:小姑娘,你回来了。字字清晰。更加清晰的是什么呢?属于我们的潜意识,那完完全全不愿意撒开的双手,被无情地猛然拉开,身体整个扑向爱人所在的地方,被各种管子捆绑,缠绕,但是还是会去做那个保护的动作,请别伤到我最爱的人儿。手仿佛断裂开的瞬间,抢救室门关上的瞬间,红灯亮起的瞬间,终于明白这一生我们最终什么也带不走,那条路我们也只有自己走。脑海里面是不存在任何画面的,只有这一生最重要的话语的重复。

    是的,是声音,醒来后和陈先生讨论过,人不在了以后到底什么最后消失,我想是听觉。这可能就是为什么佛教一直在说亲人离世的时候请不要大声哭泣,可以念往生经,带着她找到那束光,带着善良纯洁的女孩子去天堂的那束光。爱我的人请不要哭泣,吉祥天母回家了而已,只是啊,我留下的深深的眷恋和爱的人儿交给你们了,恳求你们代替天使爱他们,这一辈子,我自己已经无怨无悔,幸福知足。

    耳边最后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他们是:

    我们把你养大,没有让你喝西北风你就应该感激我们,就应该给我们养老,那个时代还没有二胎的,我们只养了你,孩子都是这样养大的,哪里有什么爱不爱的

    是的,母亲,您说的对,谢谢您给了我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姓名,我一定会用最好的物质为你们养老,一样没有爱

    你不要跟着我,跟着我,我也不会给你买那个粉色的包的,我要赶去跳舞了,你让你妈妈打完麻将给你买,或者你爸爸酒醒了给你买

    可是小姨,马上要收摊了,妈妈说你会买给我的,我们明天看孤老,学校要带礼物

    公交车站,飞舞着小姨撒在空中的十元钱,我头也没有回,心中最坚定的声音是:

    我是好孩子,我是三好学生,我自己吃每一顿饭,我自己一个人睡觉,我半夜两点准时穿过那条有人跳楼的窄窄的弄堂去叫打麻将的妈妈回家,我不害怕,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么美好,你们为什么那么不爱我,孩子们真的都是这样养大的吗?我唯独祈求上苍给我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又怎么可以不拼劲全力不愿意放开双手。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之前,游荡人间的我,只是想着如何了了这一生,肆无忌惮,放任自流。十三年后的这个清晨,无论谁都不能带我走,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是一个被丈夫的爱包围的妻子了,有人来爱我了。

    我是你的姑妈,但是所有的东西都不是我给你买的,地铁呼啸而过,带走了我一直觉得最爱我的那个人

    你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好吧,你数学那么好,补什么课,小学数学,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吗?我这里补课一个位子一百块钱呢,你自己做试卷吧,周末的午后,那个时候还是单周末,一个小凳子,一个小桌子,在舅舅家的厨房,只有舅妈有时候会塞给我一些饼干,摸摸我的头说:长大了就好了,那么漂亮懂事的小姑娘,怎么就不自己养着呢?

    你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你弟弟画的,可笑至极,每一门功课都是零分的艺术家吗?这个鸡翅膀给你,你多喝点汤,鸡腿都是给你弟弟的。你功课做完了吗?做完了帮我去看一下摊位,八岁的我总是在一家电影院门口帮外婆卖茶叶蛋,我的奖励是几块豆腐干,弟弟来了,外婆总会微笑着递去身边的所有现金,然后告诉我好好看摊位,这是我的另外的周末。

    生命可笑的是外婆生命的最后十几年,她的大女儿继续麻将,大儿子只顾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赌球,另外一个平平淡淡。她的骄傲,她的小女儿,去了遥远的新西兰,为外国人洗盘子,洗厕所去了。永远记得弟弟走的那一天,用无比骄傲的眼神告诉我:读书好有什么用,我要去新西兰捡钱了,那里遍地是黄金。他们留下了这个老人家,完完全全由我赡养,负担每个月的所有的费用,做不到送她去老人院,太可怜了,找了一对老实的来沪打工的夫妻照顾她,但是,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我做不到。

    为什么每次春游,秋游都来找我?去找你舅舅,或者你哥哥,你哥哥上班了,我是有购物卡,你们全家是打劫的吗?你的爸爸妈妈养你,每个月那么多钱,是不是又都输了?春游我不去了,本来我也不喜欢,开始慢慢懂得为什么属于我的专属物件的包裹越来越多了,可是为什么我最需要爱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是因为你们要稳稳固固的追求你们可以不顾一切的天空吗?

    这个地方叫西安,几天了,你喜欢吗?如果你愿意叫他舅舅的话,刘叔叔带你回BJ好吗?孩子,我们知道你受苦了,但是有一些大人的世界,这样做是最大的保护。现在我们可以完完全全的保护你了,只是大人们有更大的事情要做,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回BJ好吗?叫他舅舅,你会拥有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生活环境,最可口的饭菜,可以学习钢琴,大提琴,书法,绘画,再大一点了我们就送给你去英国了,欢迎你来新家。

    刘叔叔,那么新家有爱吗?他们会爱我吗?问题刚刚出口。我第一次听到刘叔的哭泣,这个后来守护了我几十年的我认为是父亲的男子,家里的大管家,他紧紧地抱着我告诉我那个家不会有爱,父亲和母亲分开了,父亲请了最厉害的藏传佛教的得道高僧,算出来我的命格是正官格,我的星盘叫做巨日同宫,亲近你的男人都会飞黄腾达,没有例外。你的母亲检查出来100%家族遗传的地中海贫血,她在香港发展的很好,也想把唯一的你接过去,你完完全全继承了你母亲的美,但是孩子,听刘叔说:其实你并无法选择,我们不要爱了好不好?那样你会是最幸福的。

    飞机轰鸣,降落时灯光全部打开,我睁开双眼,身边是你哭红的双眼,和挤出来的对我的笑容,所有的断断续续的话语戛然而止,我回来了,我亲爱的陈先生,谁说生命没有选择的?我现在就拥有着全世界最美好的爱。站着的一排排爷爷们深深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的是前程似锦了。

    陈先生把电话递到我的耳边,清晰的一句话,陌生的号码:乖女儿,祝福你们,去领证吧。

    是的,祝福拿到了,但是那么多年了,我像定海神针一样让您平步青云,不可思议。您总觉得您给了我这一辈子躺赢的人生,只是我只是一在在等,等您和母亲的那句:抱歉。

    人生,我可以和先生一起奋斗,我们一定会幸福又成功的,我亲爱的丈夫,也从来没有看中我身上关于你们的能量。别忘记了,我身体里面流着的是你的血液,我的舅舅。这样的家族血液的力量有多么的优秀,我们都知道。并且我继承着母亲的纯天然的耐看和无比甜美的音色和性格。我就做个小主播,做个小作家,陈先生在自己的领域继续璀璨优秀,日子一样非常甜美,我们的人生无需躺赢,我在等待,等到您不在其位之后的那一句:抱歉。

    如果早知道这样您会同意,我一定会让自己一次次走到濒死的边缘,来换取和陈先生的一生厮守,完完全全无法动弹的那几天,我们只听着一首歌,反反复复的佛音的梵唱,梵唱着我们厮守一生的箴言。

    同样的气息的地方,天空依旧在下雨,社区医院。陈先生办完所有的手续落座。陪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家人再也忍不住他们的好奇了,就像走在马路上,如果有个人一直抬头望着天空,那么无需多时,许多人会一起抬头看那片天空,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其实天空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人心,心里想着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我每一天清空自己的内心,让它空无一物。

    对面座位的正红色毛衣的阿姨,不出意料的搭配着嫩绿色的围巾。围巾是那样的轻薄,属于夏天的季节,无法抵御寒冷,风一吹就消散不见了,就像阿姨那不曾轰轰烈烈的青春。面带着可惜,悲悯,尴尬的笑容终于问清楚了关于我的所有的问题。在我们这个国家隐私是没有边界的。

    那一个瞬间我会想念私立医院,除了全科的医生,专科医生只问属于自己的部分。病友和病友之间更是和面都见不到的。大红色阿姨一番刨根问底之后回到了座位上,仿佛得到了天大的秘密的惊奇,和自己正在挂水的父亲耳语。她的父亲,穿了三条裤子一条棉裤,上海特色的家居服配棉拖鞋,一双拖鞋走世界的气质。在他的青年,中年甚至于晚年,可能都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像极了安忆的众生喧哗。

    老人活到到最后的所有的利益取舍总是先考虑自己的,就像欧阳伯伯在老伴突然去世以后也病倒了,把孩子都召唤回了自己的身边,分配工作。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算的清清楚楚,是的。他,没有错,中国的传统,养儿防老。老爷爷对于女儿好不容易八卦来的情报毫无兴趣,只是双眼死死盯住快要没有了,但是还是有一点的盐水。自顾自的说:不好浪费,路太远了来一次不容易。很多的上海的土著都搬到了城市的边缘去了。当心点,空气不好进去的。巨大的声音和他女儿的耳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划破了整个寂静的空间,连我这个半残人士都听的清清楚楚。

    陈先生,你累吗?手臂麻了吧,我们换个姿势,轻轻地换了方向,你喂了我一口热水,把垫在手心的热水带放放好,依然是全身冰透的感觉,天气大约零度,盐水的水温也在零度左右徘徊,刺骨地洗涤着每一根血管。你在旁边尽量温柔地将其余的盐水包捂暖。你的所有提问,如此仔细,一一和护士确认,是否可以温热。

    我的手筋脉血管特别的细和脆弱,除了急救的时候都不建议留针。三次的盐水,要扎三次,不一会就肿了,无法输入。血管在说: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无奈,叫来护士继续扎,拍拍左手,没有。拍拍右手,没有。你多喝点温水吧,让血管饱满起来,不然我们也不好意思扎。我明白什么是不好意思,无数次了,扎进去以后在深深的血肉之躯,旋转,跳跃,你不停歇,挂水挂出了蔡依林的感觉。

    扎吧,别怕,姑娘,我习惯了。耳朵里面反反复复的还是各种梵唱的音乐,前世今生,一定是听过无数遍的,所以在这样艰难的时刻陪伴着我这一程,手紧紧地拽着陈先生,汲取生命的力量。我只希望赶紧回家,这里的气温条件,不用说我了,陈先生也是分分钟感冒的趋势,我可以拿什么保护你?我的爱人?只有尽快结束这每周三小时的历练。我们说好的,我们不向往天空的生活,因为那时漂浮着的,我们的能力足够我们脚踏实地踏踏实实活着,凡尘俗事有什么不好呢?一个人决定改变,一定是来自灵魂的变化。我还是会害怕寒冷,还是会害怕疼痛。但是为了你我无惧风雪。扎吧,护士小姐,拿我当标本,没事的。我不娇气。

    亲爱的陈先生,我已经不是那个在昆明发烧在医院赖在你怀抱里面怎么样也不愿意去扎手指头的女孩了,那一天,你问一起在候诊大厅的女孩子拿来了她手中的气球,女孩说:姐姐不哭,我们要勇敢,我把我的气球送给你,我潸然泪下。十三年,我们有太多的关于爱,关于生命,关于选择的点点滴滴。时间啊,请容许我把它们一一写完,完完整整用爱与心之血铺就这一部小说:写给陈先生的信。

    陈先生:我们不哭,我们勇敢,我把我的往后余生全部融化在你的生命,把我们的记忆化成文字写成小说字字铭刻在属于我生命的墓碑,把我们彼此相伴的现在的每一天活成一首诗。

    护士姐姐无奈选择了手腕的侧面,实在是没有地方了,扎进去生生的疼,我却对于你嫣然浅笑。老公,这个地方好,你要不要什么时候也试一试?眼泪已经不争气的掉下来了,你揽我入怀,老婆,以后我要求护士也只扎这里。傻瓜,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不会的,永远不会的,神仙们都答应过我了,我们这个小家的所有的病我一人承担了,因为这个也需要经验值,它们也喜欢找熟练工。

    旁边的爷爷奶奶们开始热闹起来,他们的午饭时间到了,应该是老病友了吧,如数家珍一样拿出携带的食物:苹果,橘子,香蕉,特仑苏,鸡蛋,面包。他们相互交换着。

    纷纷在说这个是我儿子,我的女儿从很远的地方给我送过来的。这个是土鸡蛋,这个面包我女儿排队买来的,特仑苏这个牛奶营养比一般的不知道高多少,我听的断断续续,无法分辨他们的全部。只可以从爱人的表情里面依稀分辨他们所说的大致的内容。

    引起我注意的是对面的一位老人家,没有老伴,孤孤单单一个人,衣衫单薄,全程紧闭着双眼,仿佛和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关系,你们相信吗?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我的心却为他流了半个世纪的泪,毫无来由的心疼,硬生生的疼。

    陈先生突然站了起来,一一接过爷爷奶奶递过来的食物,一次次的九十度的深深鞠躬,给了爱人一个疑问的眼神,他是从来不接受别人的东西的,我们的价值观都是无功不受禄。原来爷爷奶奶说你比他们的孩子都小,遭这样的罪,一定要好好补补,吊水最主要要吃东西的。我怔怔望着陈先生手里的东西,用眼神告诉他不可以的。

    无奈爷爷奶奶们微笑着和我说多吃点,我们把你当自己的孩子。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一半泪水一半笑容的喝了特仑苏,爷爷珍藏了多久的有营养的牛奶啊,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喝过半滴纯牛奶,牛奶是属于我生命历程的十大神兽之一,理由是可怜的,从小,没有人给我订牛奶的,所以我不习惯这个味道。回到BJ以后,在刘叔的保护下,也是每次把鲜奶换成可可牛奶的。但此时此刻的这一罐牛奶它倾注的是老人家的无私的大爱。拿着手里的猕猴桃,静安小白脱,剥好的白煮鸡蛋。泪如雨下,扎进老公的怀抱,不是疼惜自己,而是疼惜这些朴实无华的老人们。老夫妻两个彼此搀扶着,那么远,那么重,只为了更好的医疗条件。每次提到孩子的时候是那么骄傲,又是一声声的叹息:孩子们都忙啊,社会压力太大。

    爷爷奶奶们分别蹒跚着走到陈先生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会好的,你的妻子长的那么可爱,她又那么小。要有信心。我无法告诉你们我在哭泣什么,我在哭泣的是你们给的爱,你们舍不得吃的食物全部给了一个小女孩,我在哭泣的是我们所有人都终将老去。

    对面一言不发的老爷爷走一步停一步的走到我的面前,我叫他一步两步爷爷,他无法弯下腰,用手摸摸我的头说:我知道你这个病走不动路的,我告诉你哦,摩拜单车晓得伐?黄色的那个,蓝色的不好,你就骑车,骑车比走路省力气多了,晓得伐?小姑娘,人生的路还很长的,我看你是个有福气的,才告诉你诀窍的。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步两步爷爷的手机响了。

    看到手机号码的瞬间,沧桑的脸庞上最后一丝平静也消失了,他并不是故意开着免提的,只是他真的听不到而已,而其余所有人听到了整个电话。电话全程,一步两步爷爷连一句喂都没有说过,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没有问爷爷在哪里,大致是告诉爷爷他们还在哪里玩,几个朋友,昨天晚上把身边的现金都输完了,明天回上海,要去爷爷哪里拿钱,必须要现金。孙子还是孙女要开学了,爷爷不出学费,这个书就不要读了,反正大学也是考不了的。一千元的现金,赶紧去银行拿好。男子说完,一步两步爷爷不发一言地默默挂了电话。看了看自己的盐水,打铃叫来了护士,拔针。所有的人都看着,听着,没有人再敢说什么,也不敢开展其他话题,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晚年的痛不欲生的刻苦铭心的苦涩。

    一步两步爷爷仿佛走了半个世纪,走到陈先生面前,陈先生早已经起身相迎。不好意思哦,小伙子:附近哪里有上海银行吗?我脑梗过,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你看看,现在走路都这样。

    陈先生帮他百度了附近的所有上海银行,老人家,我开车你去吧,再把你送回来。爷爷说:我这一辈子没有麻烦过别人,骑骑车很快的。一步两步爷爷出门了,望着输了半瓶的点滴,我的世界大雨倾盆。

    陈先生轻轻拥我入怀,一言不发,她的妻子的悲天悯人她熟读了十三年,无论如何脱胎换骨,这个女孩依旧是那个看着快递小哥在路吃冷馒头会泣不成声的那个女孩,流淌的血液,刻在骨髓的性格是坚若磐石的。

    亲爱的陈先生,听完梵唱,问你一句人世间的情话:蒲草韧如丝,磐石是否无转移呢?

    邀请大家和我一起慢慢重新走一遍我和陈先生的十三年,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