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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少年富贵不还乡

    潮头来势凶且急,到底是比监水郎李清预想中还要提早一日,高有数十尺的大浪奔流咆哮着撞在神柏峪堤岸上,激起浪涛遮月,万户乡民皆难安睡,胆子小些的早已拖家带口收拾好金银细软逃到山上去了,生怕神柏峪那边拦不住狂怒大河。

    招贤里这边同样如此,地势低洼处建屋生活的村民在听闻远方河水吼啸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奔走相告朝高处走,每每河水上涨,遭殃的就是这些没有余钱在高处买地造家的可怜人,多是渔民出身,靠着大河讨生活。

    今年是不同。

    大河如同被神人鞭笞前赶,一刻不停,所过之处有坡上坡,有田淹田,不知冲垮了几处河堤,吞没多少良田,天助水势,大河猖獗,不知此场风波过后,各王朝水务督造有多少中饱私囊或没有依仗之辈要做刀下之鬼,正值秋季,等不到来年秋后就会被剪缚至各自督建的河堤废墟上斩落人头,弃尸河中以儆效尤。

    柳长生后半夜已经隐没身形,巡游在河道各处搜罗水精,到下游处一并放出,以免河道薄弱处堆积过多承受不住水压产生溃决,届时又要费心费力维持水流不伤人性命,是个顶费力的活计,想到此处柳长生就后悔自己有些鲁莽,早知如此就不那么快现身,为了救下监水郎,不得不出面帮他挡下一击,只是念头一起山水神灵皆身死,如今他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代替李清镇压招贤里河道,给他平白得了一桩功德去。

    真是亏到姥姥家了,柳长生心在滴血,咬牙切齿的盘算着此方事毕定要尾随李清回到其家中好生搜刮一番,以作补偿。

    慌张行人路过永乐河,人声马嘶声孩童哭闹声传入柳长生耳朵里,不胜其烦。

    男人在河底睁开眼睛细细聆听,近处河水冲撞激荡的回响和河滩百姓慌忙逃生的声音渐渐被他抛之脑后,再凝神听时,入耳已经是百里外神柏峪的丛生乱象,恰逢潮头抵达神柏峪,一些个水务衙门的官员衙役正配合着朝廷派遣来的监水郎合力维持镌刻在河底上的法阵,努力抵挡潮头上岸。

    河堤上早早就被当地县府衙门拉起了警戒,所有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那些个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的老百姓只好爬上自家房顶聊天观潮,并不担心水势凶猛把他们卷进河中。

    千百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水大了跑不了,水小了没必要跑,神柏峪附近的百姓们大多早就已经看开了,反而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达,不信你看那些使出吃奶劲催发阵法的朝廷官员,他们要是拦不住潮头,就须得神柏老爷出手,如果神柏老爷都挡不住洪水,那大概就到了九洲陆沉的时候了。

    所以说,想必用不了多久潮头就会调转方向继续前行,下一站就是招贤里附近,以往万年,皆是如此。

    柳长生能听到百里之外的动静,是动用了某种“听水”秘法,借着河水逆流听观上流声响,这种本事已经非是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须臾之间他耳朵听到的声音越过了神柏峪,越过了蒲州大小河流,穿过数千里距离到了禹洲之外。

    一如先前所说,潮头先行,黄龙在后,使得前者像是被后者追逐的龙珠一般,而禹洲以西,沿大河河道直奔骁洲东岸而去,已是哭嚎震天。

    寻人的、求救的、逃命的撞在一处,怎一个乱字了得,起因是一处地势高平之地往年安安静静的几条河流不知怎地突然就发了大水,乱流从更高处呼啸冲下,来势凶猛,给一州数个县城十多个乡百十来村落打了个措手不及,水务衙门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细细追问下去,竟是有不少监水郎独木难支,不知被乱流卷去何处,生死不明。

    而这只是开始。

    柳长生宛如水鬼,在永乐河道上下随波逐流,全身似是柔弱无骨,更像是条水蛇,在水底发出了幽幽轻笑。

    雨一直下,永乐河的流量比往日大了不止三倍,也幸得柳长生坐镇此地,才使得招贤里一十四处村落目前还未受到水患侵害。

    “愁啊,白白消磨道行,这种赔本买卖,悔的做了。”

    一夜未睡,柳长生站在院门口长吁短叹,感慨不已。

    陈老头和齐衡坐在屋檐下赏雨,时不时冒出些对陆淮以后修行的意见和想法,两人互相纠正,摘补缺漏,最终还是觉得让他闷头在霜柏山上当个烧火童子是上上之选,对此柳长生又有不同想法,吵得急了就要撸起袖子和陈老头比划比划,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有把自家孙子送上山给人当苦力的说法,像话吗?

    陆青山也未必就愿意由着你这个糟老头子胡作非为。

    陈老头也不生气,只是反问一句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要是你能做他一路护道人那我绝对没什么问题,可是问题就在这里,你柳长生又非真身来此,如今的境界和本事都有限,不过是镜花水月浮光幻影,如何能保陆淮一路修行无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再者说了,即便你真身真能来此,只可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着搅动风雨,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柳长生沉默不语,思来想去,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蓦地抬起头,鼻尖抽了抽,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远处:“好小子,比我想象中要利落些,伤也不养了。”

    养伤?

    陈老头闻言起身来到院门口,眯着眼睛看去,远处是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走来,两人都身穿大河王朝制式云水袍,俱是那与担山使并称为“山水郎”、领着江湖巡游使身份的监水郎,等到两人再走近些,分明可以看到有人伤了一条左臂,肩膀上绑着纱布,犹有斑斑血迹,如大雪地中落梅花。

    李清少了一条左手。

    陈老头有些疑惑的看着刘长生,不是说昨夜李清只是被打落河道顺游飘出去二十里地,这是受了些小伤吗,为何那黑袍孽障要斩断他的左手?

    听闻山上有言,人身自成小天地,穴位后天可成气府,是不可或缺的纳气容灵之处,少一处都不行,涉及到练气士行气走脉的根基,所以才有了天残地缺神鬼无救的说法,李清当然有法子从别处找补回这一条手臂上十数个气府穴位的损失,可大道注定无望,若想往前,每一步都要付出比原先多百倍、千倍的血汗,等同于再难寸进!

    “那厮暴虐好杀,能阻止他宰了这小子已经是我情急之下出手最好的结果了,莫要生气,回头寻些宝药找个由头让陆淮送给他,保管断臂再生。

    四方城外十万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材地宝,以我的面子不是难事,顶多耽搁几年修行。”

    柳长生摊开手一脸无辜:“你也说了,我是个畜生,和那些茹毛饮血的家伙呆久了脾气很难收敛,替他赔罪,见谅。”

    陈老头只觉脑仁儿疼,难怪有了十四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禹洲血案。

    “陈老,多日不见。”

    李清面无血色,看到陈老头在房檐下便临时改了主意,和那别乡驻守的监水郎打了声招呼,两人走下村道先来了陆淮家。

    “这几日去了哪里,为何受创如此之深?”陈老头看了看李清的肩头,内心感慨万千。

    李清侧头看了看左肩笑道:“前夜在河上遇上了个难缠的凶邪,本以为是个趁着大河潮头过境窃取水精的流窜水贼,没成想与我的猜测大相径庭,是个修为颇深的妖族,估计七境巅峰,甚至八境也是有可能的,一个照面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丢了手臂,连本命法宝也给打的险些破碎,能捡回条命来已经是走了大运。”

    “那还不回县城修养,何苦折返回来?”

    陈老头有些心疼的看着李清伤口,恼火得很。

    “那晚出事的不止是我,招贤里的土地和山神也给那狂徒打杀,如今若是再无监水郎在此地,等到水患发了,一十四村落百姓怎么办?我和下游的同僚打了声招呼,向州里发去一封书信秉明情况,请使者再派一位监水郎过去,我和魏杰两人一同驻守于此。

    如今丢失手臂跌了一境,再无山水神灵相助,李清心里实在惶恐。”

    李清笑道,言语中满是无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强颜欢笑罢了。

    柳长生挠了挠脸没说话,知道等这两个山水郎走后陈老头必然又与他有计较。

    “这位面生,也是来永乐村寻故友?”

    李清看了柳长生一眼,如今只剩下一条手臂,想拱手也没法子,只好冲柳长生点了点头。

    柳长生嘿嘿干笑两声没说话。

    “也是陆淮父亲旧友,平日里喜欢闯江湖,是个混不吝的,叫他柳长生就行。这厮别的本事没有,家里有点小钱,平日里喜好结交些山上修士,有几件拿得出手的法宝,前两日你不在,就是他帮着齐衡稳流。”

    陈老头用烟枪指了指柳长生。

    “既是如此,那李清在此谢过齐兄和柳兄。”

    李清叹了一口气,本来就做好了跌境的打算,不曾想只是跌境还不够,还要再付出一条手臂为代价,如今他只有五境实力,想要一人维持此地河流运转已经是异想天开。

    而魏杰是个不善言辞的,眼睛分别扫过柳长生、陈老头和齐衡,又望了望在三人身后坐在小凳子上的陆淮,最后又把视线落在了齐衡身上,那叫做柳长生的男人身上有些稀薄水气,当是别脉同源的水法修士,大约两境的修为,尚未称得上是练气士,没甚看头,唯有齐衡能够让魏杰稍稍侧目,是个比自己境界要高的火法修士。

    “哪里话,我们如今也算是邻居,能帮衬些当然不遗余力。”

    齐衡笑道:“李兄这几日不见,那些个小徒弟可急坏了,永乐河边又不敢去,天天到家里来问陆淮,打水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李兄。”

    李清笑了笑:“来的路上已经见过了,叨扰陈老还请见谅。”

    陈老头摇摇头,你这小娃哪里话,我一个糟老头子,家里大猫小猫两三只,巴不得家里能热闹点,还怕那几个小家伙不来呢。

    “多事之秋,陈老可要仔细些,莫要让小淮乱跑了,此地山神土地意外身陨,长乐县城已经奏报各处衙门,等到秋汛过了便要派专员来此地追溯那脱逃凶邪的踪迹,如若离开招贤里还好,要是没走,难免要伤人性命。”

    李清看了眼不甚爱说话的陆淮,低声和陈老头说道。

    陈老头笑了笑,看向柳长生。

    “我们呆不到那时候,本来想着逛过小集就带陆淮离开的,前几日李兄下落不明,所以多留了几日,现在李兄已经回返,我们当然是尽快离开,路途遥远,以免再耽搁。”

    齐衡看了看柳长生,柳长生懒得和李清这种层次的练气士打交道,没奈何,只能让齐衡当个嘴巴。

    魏杰看过了陈老头和齐衡,最后看看柳长生,没有说话。

    “也是,禹洲此去海洲路途遥远,水路又行不通,还是早日启程的好,那李清就在此预祝陆淮修道有成,早日衣锦还乡。”李清笑着颔首。

    “借你吉言。”陈老头哈哈大笑,说什么都要留李清和魏杰在家里吃一顿饭,最终还是被二人婉拒,送二人走出一里地,这才作罢。

    “看看你做的好事。”送走李清,陈老头长叹一口气,气性消了,终归是没跟柳长生说狠话。

    柳长生跑过去看陆淮,听到陈老头的话耸了耸肩,你奈我何。

    “小淮,小淮,跟柳叔走,带你见见大世面,衣锦还乡是老了以后才要做的事,莫要听那人言语,哪有少年不闯荡的?”

    陆淮缓缓睁开了眼,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眼里多了一分灵动,少了些许呆滞,与此同时院内三人明显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丝缕热气,原来是小火蛇一鼓作气,在当下冲开了左手劳宫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