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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两支签

    “那好话我也会说,不信的话改明儿柳叔淘弄套衣裳扮上,专门给你算卦,说不定可比他灵。”

    嘴上说着什么江湖骗子不可信之类的话,可柳长生还是从腰里掏出十个铜板递给陆淮,叮嘱陆淮当个乐子听就行,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群坑蒙拐骗的江湖方士保准从竹筒里给摇出来个下下签,看了又看后惊疑不定,说客官你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煞孤星命理,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啥,家庭美满?那是贫道问错仙儿了,咦可不得了,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不要怕,贫道有一法,专渡有缘人,承您惠顾十两雪花纹银,此一张符箓乃是小道师尊求天得来,诸邪辟易,万鬼难侵,拿去拿去。

    我柳某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江湖道士海了去,就没几个算命算得准的,连自己今日有没有血光之灾都说不出来。

    说罢,柳长生就带着陆淮来到算命摊子前坐了下来,陆淮站在一边,放下十文铜钱。

    那小道士看到有客光临,赶忙止住呼喊正襟危坐,一手掐算,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等到铜钱落定,小道士扶了扶头顶道冠,伸出袖子正欲扫扫桌上浮尘,就被柳长生一把抓住手腕,从袖袍里抖出落袋为安的铜钱放回桌上笑道:“小道长,不急收钱,先给我算一卦。”

    被撞破伎俩的小道士哂笑不已:“好说好说,施主想要算些什么,姻缘、前程、运道,与鬼神问卦,童叟无欺。”

    “随道长心意便可,我也不知道想算什么。”柳长生微笑道。

    “敢问施主如何称呼?”小道士端坐起身子,神色肃然。

    “柳长生。”

    “请抽签。”小道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竹筒,里头插着数十支竹签,签文都在竹筒中,寻常人无法得见。

    柳长生拿起竹筒轻轻摇晃,不多时一支竹签从竹筒里掉落,柳长生抓起竹签一看,果不其然,下下签。

    “敢问道长,如何解签?”看过签文后,柳长生将竹签递给了小道士。

    那竹签上是十四个字——马已疲,人又疾;天不从人,何须亟亟。

    “张士贵投军,夺白袍之功,终归逆境,不吉。

    施主不畏千山万水远道而来,所求之事,当是为鸠占鹊巢。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两鬓已霜,以至于施主在故乡之外踌躇反复,不知该如何面见乡亲父老,所做之事可能会伤及故友之间情分,且极有可能在此处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真的做成了施主想要做的事,人心离散,再来一场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实为不美。”

    小道士放下竹签轻轻摇头。

    “可有解法?”听到“鸠占鹊巢”“背井离乡”八个字,柳长生颔首,诚心发问。

    “想要解难,须得问问施主自己,所求之事是否非做不可,还有无回斡余地。”小道士把那支下下签重新放回了竹筒。

    “倒是有一解法,不过我想此解与施主的想法想去甚远,只做参照,施主随心便好。”

    小道士抄起毛笔抓过一张纸笺写写画画,吹干墨迹后折成一角塞到了柳长生手里,看样子是不想让柳长生当场打开,柳长生干脆握掌为拳,站起身让陆淮落座,他娘的,没想到小道士有点真本事。

    看到来了少年,小道士遂喜笑颜开,年轻人嘛,好糊弄,断然不会像前者一般难缠,于是开口问道:“这位小施主是要问姻缘还是算运道?若是来场自上而下,从天及地的大算,只需再加一文钱,保准让小施主满意。”

    “都不要,和柳叔一样,请道长随心,我叫陆淮。”陆淮摇头婉拒。

    “呀,小施主如此不珍惜你我之间的缘分,真个不想问问自己的前程?”小道士左手掐了几番,摆出了高低想要多挣陆淮这一文钱的架势。

    陆淮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可问的,小道士脸一苦,现在的伢儿未免太过抠门,但还是指了指竹筒,示意陆淮请签。

    少年学着柳长生的样子摇起了竹筒,不多时有竹签坠落,拾起一看,是中平签,签文与柳长生的十四字不同,是那“生之时多荣,半路上下不相逢;只看旡妄之卦,方可悔吝分明。”

    小道士唏嘘不已,连声称道:“多年未见,多年未见,两支下下签,两位施主好运道。”

    “道长,是中平签。”陆淮看了看竹签纠正道。

    “所谓中平,如剑之锋,横剑在前。一面对己,一面向人,凶中有吉,吉里藏凶,如何算得上是好卦?且听贫道一一道来。

    古人汉玉路逢拐骗,恐惧忧煎,尽在目前,若逢明鉴,指破空传,恃富因忘本,贪婪竟失中,欺心天不佑,神道岂私凶。

    小施主为人心本善,中途易受骗,是受小人侵害、道途凶险、神鬼难扶之相,宜修善消劫,存心要正,谨慎才好,一朝行差踏错,万劫不复,万事皆凶。

    我见世人多烦恼,几人能真个平心静气不为心魔所扰,若人人都能如此,何苦又有斩三尸一说?

    怕你无法听的明白,小道简明言之,便是‘持心守正,克己复礼’八字,若小施主要远游,此行凶吉相倚,万望多加小心。”

    “克己?”陆淮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没由来想到了自家后院的那副黄纸对联,横批正是这两个字。

    “谢谢道长。”陆淮站起身,朝着小道士拱手致谢,小道士笑意盈盈点头摆手,施主客气了,收了钱自然要尽力办事不是?小道与施主有缘,大不了免了那一文钱,再容小道为施主算上一卦,如何?

    陆淮还是摇头,说声谢谢道长提醒,感激不尽。

    眼看没法让柳长生和陆淮两人继续留在桌前作招揽客户之用,小道士只得作罢,起身恭送。

    柳长生拱手一礼,带着陆淮转身离去,只是心神不宁,掌心纸笺锐利,如握剑锋,想要打开纸笺看个明白,那小道长究竟给他这一支下下签提出了怎样的解法,可心里却很是不安,到最后终究还是没有打开那张纸。

    柳长生收起纸深吸一口气,转过巷口望去,那算命摊子前的小道士果然已经不在原地,默默收起了纸笺,柳长生咂吧咂吧嘴牵着陆淮的手继续往醋家走去,三蹦两蹦,竟是忘记了徒然烦恼,又对着陆淮有说有笑起来。

    小淮小淮,镇子上估摸着有宝贝,柳叔带你去找找?

    可怜少年一手抓着半个煮饼,看男人的唾沫横飞,心想这人果然像爷爷所说,憨怂一个,脑子不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不是啥好鸟。

    打完醋再回到街上,正巧碰上陈老头和齐衡两人回来,陆淮立刻跑过去跟爷爷说刚刚碰到的小道长,陈老头笑问道长算的可准,陆淮说没算前程和姻缘,道长让我多注意点,以后出门要遭人骗,爷爷我该不该信?陈老头只是看着柳长生冷笑,并未说话。

    柳长生幽怨的捧着心窝窝看陆淮,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刚吃了柳叔买的煮饼,这会儿就又跟爷爷跑到一处去了,咋就这么不把柳叔当人?等到齐衡说行走江湖确实要多加小心,小人心难测时,柳长生勃然大怒,跳起来问齐衡你几个意思,含沙射影的说我柳某人不是好东西?

    齐衡只是笑,既没承认,也没不承认。

    “如何,找到你想找的东西了吗?”陈老头打着伞,看似无心一问。

    柳长生摇头,抬起右脚轻轻一跺,抬起头闭着眼在原地转了转,最后轻咦了一声睁眼朝前走去,买的东西都给齐衡收进了芥子物中,陈老头一手打伞一手端烟枪,跟在柳长生身后挤过人群,倒也轻松。

    往前走百十来步行人较少处左斜下里有地势低洼的巷子一条,这巷道比起镇子上的大路就简陋许多,巷子两侧住着独门独户的当地老百姓,还有几个挂着些破旧灯笼的小门,是藏在乡里的暗娼之流,一条巷子里鱼龙混杂,所以免不了有鸡粪菜叶之类堆积在矮墙边,是堆积不久,尚不可用的堆肥,柳长生脸皮重重一抽,这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可怜了一身价值不菲的华贵绸缎,抬起一脚就踩进了泥泞里,打心眼里犯恶心。

    陈老头对这种陋巷见怪不怪,只是好奇柳长生怎么顺着那条被他牵起的线头一路跟来了这里。

    陋巷内房屋众多,胡同也不少,宛如蚁穴四通八达,延伸甚远,巷道之内又有巷道,蛛网般彼此牵连着向东西南北延伸,于是就有了镇子。

    七拐八绕,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不知踩过多少腌臜泥泞,喝退几只乡间家犬,总算是找到了那条安安静静的老胡同,胡同里干净整洁,铺着青石板块,房檐坠落的雨水连成线落在青石板下的凹槽里,滴滴答答,清脆悦耳。

    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们就拄着拐杖,从屋里搬出来个靠椅在房檐下看雨听雨,偶尔有腿脚尚且利索的淋着雨从一家跑到另一家房檐下头去聊天扯闲,等着家里的后辈回家生火造饭,不时回头看看重孙子有没有睡醒,消磨时光。

    柳长生沿着拈起的线头一路往里走,最后在一户已经破落不堪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门上石刻楹联不知已经经历了多少岁月,黯淡无光,几乎给风雨打磨掉了刻字,柳长生只能回头看陈老头,他自己似乎并认不全。

    “须知本性绵多劫,空向人间历万春。”

    陈老头眯起眼细细辨别,是这一十四个字,用蒲州本地古语方言写成,也难怪柳长生认不全。

    “这副楹联藏有稀薄剑意,如果不是出自那人之手,那此地他应做过停留,算不算的上故居就不知道了,时间久了,约莫着剑意流散已有数十年。”

    柳长生本来想伸手摸摸石刻,奈何刚一碰到就吃痛收回了手,看到柳长生吃瘪,陈老头登时乐出了声。

    那位生在此地被世人尊为“剑祖剑仙”的飞升道士,剑术高超,剑法精妙,否则如何担得起“剑祖”的称呼?

    你先前得罪了那位,还敢直接上手去触碰疑似他亲手所书真迹,不是找死是什么,他是得道飞升了,又不是死了。

    “这就不好玩了,本来还想着撬下来带回去,陆淮日后修炼高低用得上,不说材质是否属于那种相当难得的石材,单单是这道剑意就够陆淮砥砺道心,如果借此蕴养出飞剑来,与自身火法相辅相成,岂不美哉?”

    柳长生有些可惜的摩挲着下巴,一双贼眼不住上下打量,最后还是暂时放下了心思,准备进门去找找还有无遗留的宝物之类,贼不走空就是这么个道理。

    不要脸的玩意儿。

    陈老头眼角一跳,这厮好厚的脸皮,捱了两剑还不知耻,居然干起了梁上君子的勾当。

    “柳叔,走吧。”陆淮看柳长生两眼放光的样子,扯了扯男人的袖子。

    柳长生痛心疾首,憨娃儿,叔都是为了你着想,好容易找到一处高人曾作落脚处的地方,必然宝物多多,你可知那位真人从指缝里抖落两手剑术都够你以后闯江湖时自保性命,等到你境界高了有幸遇到那位的弟子或是后人,想办法找补回去就好,又不白拿他的,大不了柳叔拿宝贝跟他换。

    陆淮还是摇头。

    “憨怂,憨怂!”柳长生有些着急,那院门又没关,谁知道谁干的!

    说罢他就迈步进了院子,开始打量这比起自家院落还要小上不少的院子,估摸着能有三分大?院子里狭小逼仄,一块硕大影壁落在门后,遮挡住了院内风景,柳长生索性就先到影壁前驻足观望。

    陈老头没奈何,只得放陆淮跟了进去,这不要脸的贼胆包天,一意孤行,这时候能拉得住他的,只有陆淮,毕竟在永乐河畔已经与柳长生交过手,他和齐衡实在没有本事跟柳长生讲道理,打不过还有个锤子道理可讲?

    “果然没来错地方,小淮你看,这影壁上头是甚东西?”

    柳长生把陆淮带到影壁前,陆淮抬头望去,是一条长长的动物,脚踩水云,口吐烈火,一颗圆珠样的东西上缠绕火焰,在那条像大蛇一样但是身披鱼鳞的动物嘴巴前不远。

    是消失在天下九洲长达一万年的龙。

    “听闻剑祖剑仙得仙人法,道号纯阳真人,算得上是另类登峰的火法大能,这条火龙应当是当年传授剑祖剑仙仙人剑法的道意显化,内里还残存着一条火法精髓余韵,估计曾经为此地挡过一场灭顶之灾,所以几近枯竭。

    你靠后点,等柳叔拆了这块影壁咱们就走,不是柳叔自夸,也能抖搂两门火法道术,齐衡也是火法修士,等我们两个钻研吃透后教授于你,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柳叔让陆淮站远些,一抹腰带,手里多出来把青铜残剑,剑身只剩一半,伤痕累累,看到那把青铜剑陈老头瞪大了双眼,如果不是齐衡拉着估计他就要当场动手和柳长生拼命。

    那把在柳长生手里的青铜剑,很显然是曾经某位大将军的随身佩剑,随将军一同下葬,这厮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岂有此理!

    “那个......施主?难不成是对小道解签不满,特地尾随至此拆屋倒院?要是施主心里有气,小道把卦钱还给施主便是,这老屋是祖上留下的,拆不得啊!”

    陆淮循声望去,先前算命的小道士已经摘了头冠,双袖高高卷起,一手举着半根黄瓜,一手端着铜盆发愣。

    那小道士先是开口阻止了柳长生对影壁下毒手,而后连盆里刚洗好的青菜也不要了,撇了铜盆飞扑到柳长生面前,死死抱着柳长生的大腿扯开嗓子哭嚎,撕心裂肺,像是刚刚痛失双亲。

    “施主莫要害我,此屋若是倒了,小道死后有何面目去见生身爹娘,施主啊!!!”

    小道士哭的凄切,柳长生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贼人登门主人未睡,给人抓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

    “道长莫伤心,柳叔不会拆你家房子的,我们这就走。”陆淮又扯了扯柳长生的袖子,心里有些焦急。

    他从没见过能给人欺负到这种地步的,那小道士都快哭的昏过去了,柳叔你咋个就是不放过他?

    柳长生有苦难言,他想抽身而退,可是那小道士劲恁大,就算他用尽力气也抽不出腿来,要是再加一分力,只怕是这小道就要当场化作齑粉。

    “小施主说的可是真的?”

    小道士闻言止住哭声,看着柳长生手里高举的青铜断剑,嘴唇颤抖:“施主,莫不是要杀人越货?看施主实在喜欢这影壁,要不再打个商量,影壁搬走,留小道一条性命?”

    “不会不会,我们这就走。”陆淮肚子里没几点墨水,想多说些漂亮话安慰小道士来着,奈何想来想去都找不出适合的词汇,心里一着急,干脆蹦起来夺了柳长生手里的断剑朝院子外头跑。

    柳长生见陆淮离开,最终泄了气,把腿从小道士怀里往外抽了抽,小道士识趣的松开手,拾起了被自己丢在一边的半根黄瓜,虽然沾了泥泞,洗洗还是能吃的。

    “小道长,先前不知此地尚有人住,老朽这位远方外甥莽撞无礼,小道长见谅。”

    陈老头狠狠剜了柳长生一眼,而后收起烟枪和小道士拱手作揖。

    “陆家往上数百年,都没出过做贼的,后生没有栽培好,是老朽不对。”

    小道士擦了擦眼泪连连摆手说哪里话,老先生太客气了,能给小道士出面解围,我看老先生家教做的不错,那个小施主就很好嘛。

    老人咧嘴笑了笑,又跟小道士道歉一番转身才离开。

    走出这条巷子,陈老头老脸抽了抽:“以后莫要在孩子面前做出失礼的举动了,恁大个人,要点脸。”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柳长生叹惋。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想学做人,你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

    老人牵着少年的手,语重心长的和身边犹不知错在何处的男人说道。

    小道士心有余悸的扒在门口探出脑袋往外看,心脏砰砰狂跳,生怕刚刚那位施主过来,趁自己一时不察把家里的老物件儿偷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