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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走马

    苏过很早就去了柳园。

    他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阳光弥漫在空气里宛如金色的灰尘。

    还没到下班时间,寥寥无几的行人被阳光照着,非但没有变得精神,反而显得有些乏力,夏蝉窸窸窣窣地叫着,呼吸间满是草木曝晒过的味道。

    苏过靠着椅背,脑子里又冒出许许多多的奇怪点子。

    比如想去南极旅行。

    这想法产生过不止一次,深夜最感性的时候他还特意了解过去南极旅行需要做好哪些准备。

    南极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但是路上仍然需要一张南美国家的签证,中途经过亚马孙热带雨林和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沼——那里被称作天空之境,最后一路向南,乘坐邮轮抵达南极洲。

    满打满算大概需要十万块左右的资金。

    于是苏过迫不得已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还没成年,连大学学费都不见得能筹到,怎么可能拿出十万块来旅行。

    企鹅,海豹,信天翁,冰川,礁石,清醒后便觉得这些幻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你好。”女声来的突兀,打乱了男孩的思绪。

    苏过抬头,视线却被叠好的外套挡住。

    “你来的这么早啊。”

    “还是晚了一点。”外套一点点落下,露出女孩平静的脸。

    “天还没黑呢。”苏过垂下脑袋,避免和她对视,“我是在家无聊……”

    不得不说苏过的语言组织能力极差。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自己来的太早,并非对方迟到,然而话说出口,听起来就好像自己很闲似的。

    虽然他的确很闲。

    “谢谢,外套我洗过了。”女孩顿了顿,说:“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便离开了,干脆利落,阳光下她的背影拉的老长。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苏过声音细若蚊蚋,仿佛说给自己听。

    他极少大声说话,怕吵到别人,父亲以前为此发过脾气,让他把话说清楚,可苏过仍然没有底气,说话愈发小声了。

    “你不认识我?”本以为得不到回应,谁知女孩竟然转身了,她看着苏过,无喜无悲的脸第一次出现波动。

    苏过茫然不解。

    他们两个相遇过很多次,可直到昨天才开始对话,他又不会读心术,上哪知道女孩的名字?

    “算了。”女孩轻声说了一句,“没必要。”

    她讨厌自己的名字,从姓氏到含义。

    这次女孩真的走的走了,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地平线。

    ……

    苏过坐在长椅上一直待到夜幕静临。

    他抗拒回家,家里死气沉沉的,晚上为了省电还只开台灯,时间久了氛围和点燃烛火的墓室一样。

    苏过打开手机,翻着QQ空间。

    他没朋友,存在感低下,但毕竟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同学们在班级群聊里相互添加好友时也不好无视他,反正又不是什么麻烦事,顶多点两下手机。

    少年少女们在网络上肆意展示自己最光鲜的一面。

    有人在KS旅游,照片上是夜市里的维族大叔捧着一颗大大的鸵鸟蛋。

    有人在炫耀刚抽中的隐藏款泡泡玛特,后面的柜子上摆着一整排的常规款玩偶。

    还有人在剧组跑龙套,拥有六秒的中景镜头……

    苏过翻阅这些,感觉自己和他们的青春格格不入。

    人只愿公开展示生活中最亮丽的一面,苏过明白,可即便如此,自卑的情绪依然将他包围。

    因为他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东西。

    未来?希望?

    苏过看不到,路太黑了。

    那么艳羡,乃至嫉妒?

    苏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麻木。

    他十三岁时喜欢写日记,坚持写了一年,后来弄丢了,再次找到日记本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封面满是灰尘,苏过翻开日记本,却失望地发现写有文字的书页被撕掉了。

    过去的他不让自己看了。

    苏过依稀记得部分内容,其中包涵对未来的期望,当时他觉得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文艺青年。

    现在这个期望实现了一半——他长成了一名青年。

    每次回头看自己写过的小说都不忍直视,且越看越厌恶。

    所以苏过想过读大学,想过辍学打工,唯独没想过用文字赚钱。

    会饿死的。

    ……

    “妈,我回来了。”沈溺推开家门,小声说。

    没有回应,客厅关着灯,空无一人,耳边仅剩下钟表转动的滴答声。

    母亲又在加班。

    沈溺,这是女孩的名字。

    沈溺的父亲从事建筑行业,迷信风水,算命先生说女孩五行缺水,于是父亲就给她取下这个潮湿的名字。

    沈溺,沉没在水中,这下足够补救命格了吧?

    可沈溺还有另一层含义,那就是困境,以及苦难。

    沈溺打开灯,直奔厨房,她要准备今天的晚餐,好让母亲能高兴一点。

    她昨晚彻夜回归,早上从网吧回来的时候,正巧和母亲迎面撞了个满怀。

    沈溺洗净双手,掀开衣袖,上面留着未褪的红痕。

    母亲气愤的并不是女儿彻夜未归,而是她身上披着的男性外套。

    由于某些不愿再提起的往事,母亲对男人深痛欲绝,并把这种观念强加给她。

    如今女儿带着异性衣服回家,母亲一气之下骂了许多难听的话。

    当然,母亲虽然严厉,但多少是读过书的人,不会对女儿拳脚相加,怒骂的同时发泄似的用指甲猛掐沈溺的胳膊。

    至于脖颈的伤口,那是沈溺自己干的。

    ……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暑假即将结束。

    太阳要落山了,天色越来越暗,介乎于黑夜和黄昏之间,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它们的寿命仅剩下最后一个月,马上就要和夏天一齐死去。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在柳园分开,苏过便再没见过那个鬼魅般的女孩,无论去哪都碰不到。

    女孩像是一下子从他的生活中抹去了。

    苏过仍旧每晚走进柳园,只不过少了某个落魄的女孩身影,他很开心地滚进草坪,大声背诗,喊到嗓子干哑,然后独自望着渐渐模糊的星空,直到这片星空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