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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程安,如果悲伤可以忍住

    程安和母亲拎着大包小包走出火车站,春运的高峰已经过去了,车站里的人少了很多。她们不舍得打车,在公交车上颠簸了一路,回到乐安西街。这里依然是老样子,只不过刚刚过了午饭时间,街上没什么人。门上的红纸不见了,不知道被风吹到了什么地方。母亲吃力地拉开卷帘门,又低头在一大串钥匙里翻找。她平时很少碰这些东西,但幸好父亲给每把钥匙都做了一点小小的记号。里面的玻璃门一开,浓烈的木材味道涌过来,程安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味道,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母亲把窗户都打开,木材味消散了一些。程安把行李放到里屋,帮母亲一起打扫门店。父亲的记事本在柜台的抽屉里小心地放着,上面仔细地记着每一单的详细信息。程安翻到预订的那几页,发现年后还有几批货要送。她把本子递给母亲看:“妈,还得送几批货。”

    “知道了,我过几天先找你舅舅帮忙吧。”

    “妈,你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

    “不饿,先收拾吧。”

    母女二人忙完已经是傍晚。程安想帮母亲做饭,却被母亲赶去看书。“都落了好几天课了,再不看书更跟不上了。”

    程安咬着笔头盯着资料,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想去看看吴源冬回来了没有,但又怕他问起自己晚来的原因。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些事,或者,要不要说出这些事。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疲惫向她袭来。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次一闭眼都是父亲的影子。

    半梦半醒之间,程安听见店门口响起车铃声。她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惊喜地冲进来。

    “程安,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你怎么了,发消息也不回,我跟杨珏都挺担心的。”

    “没……没什么,家里有点事儿耽搁了。网一直不太好,好多消息都收不到。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你都不知道杨珏编了多少个你被害的版本,都能凑成一部冒险小说了。”

    “这家伙不想活了吧,天天咒我挺好玩儿啊,本姑娘怎么可能有事儿。看明天我怎么收拾他。”程安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和几个星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她不能让吴源冬发现自己已经被打垮了。

    “叔叔阿姨呢?”

    “我妈做饭,我爸……我爸出去送货了,刚回来就去了,那边催得紧,本来就晚了好几天了。你快回去吧,明天到学校再说。”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啊。”吴源冬走到门口,冲程安眨了眨眼,推上自行车,走向乐安西街的深处。程安出了一口气。母亲出来关店门:“饭好了,你先吃吧,这儿我来收拾。”

    她应了一声,拎起书包进了里屋,听着卷帘门在身后合上。母亲关了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漆黑的房间。对面楼上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形成不同形状的几何图案。

    “刚才吴源冬来了?”母亲问程安。

    “嗯。”程安夹一片肉在嘴里慢慢嚼着,心里一阵紧张,不知道母亲要问她什么。她没有和吴源冬说半个字,本不应该慌乱。但现在好像任何涉及到父亲的话题,都会打乱她的阵脚。

    “你告诉他你爸的事了?”

    “没,我想……先不跟他说了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在你吧,这事儿……这事儿相瞒也瞒不住的。”

    程安默默地往嘴里扒饭,不留神被一个米粒呛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找水又找不到。

    “爸……爸……咳……倒杯水来……”

    端来水的母亲一顿,脸上一丝哀伤闪过。

    “慢点儿吃。”母亲把水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程安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父亲已经走了。

    “吃完了把碗放到水池里就行,一会儿我来洗。有点儿累了,先去眯一会儿。你也早点儿睡吧。”

    母亲回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程安喝水的声音。她捧着杯子想了很久,掏出手机给吴源冬发了一条消息:“明天早上一起走吧。”

    吴源冬和程安骑车穿过一条条街巷,两人一前一后,各自都是沉默着。吴源冬几次和程安搭话,她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有几次差点撞到了路沿。到了学校门口,程安还是往前骑,门卫大爷见了急忙喊道:“哎,那个女同学你干啥呢,学校里面不能骑车,赶紧下来!”

    一声喊把程安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跟大爷道歉,推着车灰溜溜地融进校门口的人群里。

    “你怎么了?一直神游,平时你可不这样啊。”吴源冬追上来问。

    “啊……可能昨天没睡好吧,刚回来,一直睡不着。”程安小声回答,顺着人流往停车区走。

    “你去哪儿?那是高一的停车区,咱们已经高二了。”吴源冬一脸无奈。他感觉程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不再那么风风火火,多了一些小心和畏惧。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们从小玩到大,吴源冬从未见过程安这样的一面。程安和程叔一样,都是乐观的人。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但都隐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杨珏今天倒是没在吃早饭,捧着课本埋头看,但是半天都没翻一页,心思不知道又跑到了哪里。吴源冬坐下来,一拍杨珏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哇,你走路都不带声啊,吓我一跳。”杨珏锤了吴源冬一拳。

    “大哥,是你自己走神好不好,我都这么大动作了,你还没反应,昨儿晚上又熬夜看球了?”

    “没,打游戏了。”

    “看那是谁?”吴源冬手一指前面,程安正忙着收拾桌面,留给他们的只有一个瘦削的背影。

    “程安!”杨珏差点儿喊出声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晚上放学回去我才看见。但是她状态好像不太好,刚才都差点儿走到高一那边去了。”

    “不会吧,她也有糊涂的一天。”

    “你这话要让她听见了,准得被……”吴源冬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你动作小点儿,老师看见了咱俩都得罚站。”

    “背书了背书了。”吴源冬又瞥了一眼程安,她借了同桌的课本抄着笔记。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过去敲了敲她的课桌,把她叫了出去。

    吴源冬只是看她不住地点头,偶尔应答几句话。风吹着程安单薄的校服,她有些发抖。

    “回去吧,好好看书。”班主任柔声说。

    “嗯,谢谢老师。”程安像是获得了特赦一般。班主任每提一次父亲,她的心里都要疼一下。

    回到教室里,同桌叶筱碰碰她:“没事吧,怎么哭了?”

    “啊?没有啊,哪儿哭了?”

    “你自己看啊,那么明显的痕迹。”叶筱悄悄地递过镜子来,程安匆匆照了一眼,搪塞道:“刚才风大,吹得眼睛疼。”

    叶筱半信半疑地接过镜子,想再问几句,程安却转头埋进了笔记里,不再理她。程安机械地抄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上午的放学铃响了,程安没有等吴源冬和杨珏,径直出了教室往食堂走。她低头想着老师讲的一道物理题,杨珏悄悄地跟上来,在她肩上猛拍了一掌:“想什么呢,我俩在后面叫你好几声了。”

    “你是没别的打招呼的办法了吗,每回不是拍肩就是捶背。”程安回过头来没好气地说,“你咒我那事儿还没完呢。”

    “哎呀,我也是担心嘛,真没别的意思,都是哥们儿,我能盼你不好吗?”杨珏笑嘻嘻地。

    程安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毫无求生欲。”

    “今天早上班主任跟你说什么了,那么长时间。”

    “就谈谈学习啊,谈谈生活啊,毕竟也是请了好几天假。”

    “但是……”

    “行了行了,你不饿啊,买你的饭,多吃少问。”

    杨珏悻悻地闭了嘴,对着程安的背影做了个鄙视的手势。“真是一点儿没变。”杨珏对吴源冬愤愤地说。

    “还不是你自找的,不过她肯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

    “谁知道,奇奇怪怪的。”

    晚上,程安几乎是最后一个出校门的,她骗吴源冬说自己要做值日。她觉得吴源冬通过自己今天的反常行为,一定察觉到了什么。她必须尽量躲开他。

    白天热闹的校门口此时冷冷清清,程安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路灯的光在她头顶上洒下来,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偶尔有几辆车驶过,掀起一阵喧哗,又慢慢归于平静。有几个年轻人在她身旁走过,不知道在谈着什么高兴的事情,脸上满是愉悦。她忽然记起来曾读到过这样的句子:“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生是一场荒凉的旅行。”孤独,原来就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