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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天象有变

    季夙小姐是在昨日刚刚听到消息的。

    栾叔夫人亲自到访,告诉她在春蒐中所发生的事情,季夙小姐又惊又喜。

    惊的是自己家的牧奴要没了。

    喜的是家族大兴的目标很快就要实现了。

    季夙小姐不得不承认,自己家族变化的根本是眼前的人,尽管他来的极其短暂,却带来了一项可以长期维持家计的产业,更加重要的是弟弟身上的变化。

    至于在春蒐中,季夙家崭露头角更加是她不敢相信的意外之喜。

    栾叔夫人的意思是,要想办法拉拢他。栾叔夫人甚至提出,如果季夙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栾家也可以竭力予以协助。

    “这样一位勇士,可是许多家族求之不得的,万万不可轻易放过。”

    栾叔之重视让她更加惊讶。

    拔擢他为家臣,这是栾叔的提议。

    各大家族无论大小均有家臣,尤其是大的家族,家臣的设置参照王室和公侯的官制,极为庞杂,即便是季夙氏,兴旺的时候也有一些家臣管理庞大的采邑和诸多的人口。

    诸家族家臣的来源有二,一是家族内家臣,即家族中无法独立的小宗担任家臣;二是家族外家臣,采邑内的民和奴隶,往往是由国君在封建时赐予的别的家族,家族中便提拔这些被赐予的族长参与管理,也是家臣。

    如果他成为家臣,可以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土地和产业,在家族中也有一定的地位,但是依旧必须效忠于季夙氏,如果季夙氏对之不满的时候还可以把他转赠或者交易给别的家族。

    然而,季夙小姐还是感觉很心虚,因为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明白,这个牧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勇武之士”。

    甚至,他还帮自己创立起家族产业。

    从他的表现来看,也绝不会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在家里的几天,就让自己生了好几次气。

    这样的人能被季夙家所驾驭吗?

    看着弟弟一脸崇拜的表情,季夙小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要是弟弟掌管了家族,还不知道谁是家主,谁是家臣。

    左瑀凝视着季夙瑶,躬身说道:“正要跟小姐禀告,当日在下陷身于隶市,全靠小姐搭救,方才有今日,此次偶然在军士之中得到博戏的机会,所获的奖励均已经送给小姐,希望小姐能够还我质剂,让我能够恢复庶人的身份。”

    “你……”季夙小姐不自觉脸色开始发白,咬紧下唇,勉强笑道,“就算是想离开季夙家,也不必在今天提起。我已经准备宴席为你们接风,改日再议此事。”

    不是,这不是大小姐你先问起的吗?

    左瑀一脸的郁闷。

    季夙泰也十分不解,先生来到季夙家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所给与季夙家的已经是百倍千倍,阿姊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扣押质剂才是。

    然而到了第二天,左瑀就找不到季夙小姐了。倒是御伯在季夙氏院落的旁边为他安排了一个独户的小院。

    老头子甚是恭敬和殷勤,口口声声说,只要季夙家有什么,就会为左瑀提供什么。

    “唉,别怪老朽多嘴,作庶民有什么好的,没有固定的职业,何以谋生?俗话说的,‘礼不下庶人’,庶人既无法像士一样为官府做事,又无法皂隶一样为家族服务,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还不如待在季夙家自在。”

    “以后小主人获得晋侯的器重,攀附小主人的自然能够发达,即便像士一样出入仕途,也不是什么问题。”

    “这并非大小姐的意思,大小姐才不会扣着你的质剂不给,这完全是老朽的一点点浅见。”

    左瑀:……

    平心而论,御伯说的没有什么问题,庶民就是自由民,地位在采邑耕作的农奴和从事百工的奴隶之上,他们的职业可以是灵活的,可以农耕,可以渔猎,可以经商,甚至可以担当小吏,箕子甚至对周武王说:你如有大疑,应该“谋及卿士,谋及庶人”。

    然而随着封建的推行,社会资源越来越集中在大大小小的家族手中,甚至庶民也逐渐和各家族产生依附关系,庶民的地位其实是在下降。

    周厉王时期的国人暴动,实质不过是庶民最后的挣扎罢了。

    因而,存粹的庶民大部分生活其实不如家族中的高等奴隶。

    就比如说,自己与御伯打一场官司,会是谁赢?

    可以肯定是御伯,虽然“礼不下庶人”,自己和御伯都没有礼法的庇护,但是自己和御伯打官司,实际是和季夙氏打官司,御伯反而因为依附关系的存在而得到了礼法的庇佑。

    所以御伯很难理解,左瑀一个最下层的牧奴,成为较为高层的家臣已经是注定的事情,还要想着离开季夙氏?

    左瑀笑道:“我其实一直都很尊敬您老人家,不过并不喜欢拿着鞭子四处巡视,看见不顺眼的就抽打鞭笞的御伯!”

    说罢就自行回屋收拾去了。

    御伯看看手中的鞭子,一脸的茫然,难道家宰不是这种做法吗?我记得以前的家宰就是这样做的啊。

    左瑀在担心宗周的事情,他很想尽快地到翼都去,进入社会的上层,好尽快找出藤伊的下落。最近一段时间太安逸了,以至于都忘记了每日提醒自己藤伊的存在。

    …………

    在此时的宗周。

    周幽王在太庙汇集群臣。

    卿士虢石父哭丧着脸来报告说:“申侯叛军已经会同戎人会盟。”

    糟糕的消息让朝堂上一片沉寂。

    时有六位卿士,祭公敦、尹公球在去岁伐申战败后即回国召集甲士,至今未归。

    皇父在向国建城,据说这是天子之意,但是没有人知道天子在那么遥远的向国建城干嘛。

    在朝中卿士的只有王的叔叔、郑伯姬友,虢侯虢石父和太史伯阳甫。

    姬友站了出来,竭力劝王东巡:“军无战斗之心,民皆瓦解之势,王当早做决断,巡视成周,检阅王师,召集诸侯,以待天时。”

    王拒绝听从他的建议:“宜臼逆子,申侯叛臣,堂堂天子,岂能在逆子、叛臣面前退缩?”

    “去岁寡人在太室山与诸姬盟誓,同讨逆子,共灭叛逆。诸姬姓封国,皆是寡人之叔伯兄弟,又有太室之盟在,诸卿不必忧虑。”

    “诸侯之兵很快就会到来”,已经是王每日在议事时必定要说的话。

    王又看向太史伯阳甫。

    太史白须白发,额头上布满皱纹,灰色的眼眸深邃难测。

    王对于太史,可以说是又恨又怕。

    伯阳甫仿佛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整天在自己耳边絮叨一些宗周气数已尽之类的话,让自己烦不胜烦。

    伯阳甫知道王的意思,如今,王使虢叔正在汾河诸国求取援兵,王尤其对杨国和彘邑寄以厚望,至于东边的诸侯……恐怕王也担心他们的到来。

    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躬身淡淡回答:“王使先去了杨国,杨侯已经整顿兵车,准备西进。随后,王使去彘邑传达了王的命令,现在尚且没有回报。”

    “按照王的安排,使者离开彘邑后就前往晋国,若是三处一起发兵,汾水诸侯必定追随,宗周的危机就可以缓解。”

    “对,对,对。”王心中大喜,连声说道,“杨侯长父,是寡人之庶母弟,英勇善战,先王在世经常称赞他,王姬,是寡人之姑母,彘邑伯是汾王之外甥,寡人之表舅,他们一定会到来的。”

    是日,日晕。

    天空突然间变得光怪陆离,王都刹那间笼罩在恐怖的氛围中。纵然是九年前,三川震、岐山崩,太史伯阳甫大谈宗周将亡的时候,民心也没有如此恐慌。

    王与诸位卿士、邦正、大夫仓皇走出太庙之大室,看着太阳周围笼罩了一层层美丽而诡异的光圈。

    王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似乎听见人们在议论“上天抛弃了宗周”,甚至不再避讳王的在场,他隐约看到,年老的大臣们匍匐在地,哭号着。甚至连伯阳甫,也失去了一贯的从容,泪流满面。

    天象有变。

    王退还宫中,至于太庙,长跪在历代先王的牌位前祷告。

    太卜急匆匆召集占人与筮(读音:shi)人,焚烧龟壳和蓍草的气味充斥了庙宇和宫室。男巫和女巫也用尽全力舞蹈着,试图和上天取得联系。

    劳累了一天的王疲累异常,回到寝宫很快就入睡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王后褒姒温暖的怀抱中。

    “大王。”褒姒,抚摸着王不及卸下的冠冕,柔声说道。

    她的眉宇间,一直有着淡淡的哀伤。王发誓见过褒姒的笑意,那是他即位的第三年,在后宫之中瞥见褒姒,仅仅一瞬的时间,便如同百千奇花同时绽放。

    他等了七年时间,七年中,他将自己能给予褒姒的一切都给予了她,就是为了等到初见时的那种笑容。

    大臣们说,王受到褒姒的蛊惑,才变得行为乖张。

    伯阳甫甚至搬出夏的典籍,取出烈王、宣王时代的文献,证明褒姒是妖女。

    这老头是疯了。甚至帝辛的王后妲己,都没有被武王称为妖女。他如何敢这样做?

    王坐起身,捧着褒姒的玉手,轻轻抚摸着。

    他柔声说道:“都城有些战事,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派遣王叔破敌,诸侯的大军很快就到。

    你带着伯服前去戏。等战事一结束,我诛灭了逆子叛臣,也会去骊山和你会合。

    伯服最喜欢看军中戏的表演,到时候我再举办一次,看我军中虎贲,如何和猛兽搏斗。”

    “大王。”褒姒哽咽着点点头。

    王心中苦笑,此时此刻,再见褒姒七年前的笑容怕是更加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