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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

    北方的天地凌厉而粗犷,阳光略微刺眼但并不温暖,田野一直地铺展,被风敛卷起成纵贯一方世界的波浪线,与彼此间吹嘘的山丘连成少时侯的臂弯

    南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村子,穿过同一条尿布,住的地方只隔一堵泥墙,我们是两匹桀骜不驯的竹马,两颗剃得同样净溜光头,逗弄同一条无比凶悍的狗,今天一边嗑瓜子看李婶子和张大妈骂街那真叫一个舌绽如莲,以至于庙里的和尚总要挑日子来化缘,明天偷一根李瘸子的黄瓜一边啃一边看老柳树底下下棋的老爷子各拿着颗象棋子红了老脸,直到炸一声小崽子!我俩个撒腿就是一溜青烟。

    俩个皮拧小崽子,给我站住!

    站住?您老来追叻,追得上就吐给你!

    瘸子陈的黄瓜只种,自己不吃,谁都知道他没事就拎着筐黄瓜就想摸进赵寡妇家的门,袅悄的去,蹭的被狗撵的蹦出来,那叫一个快,嘿!准能追上我家那口大青牛。

    每次放学回家,在一张小木桌上彼此吹眉毛瞪眼睛的比谁先写完作业,当然先写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我,等他握着铅笔一笔一划的,我都在一边啃玉米窝了。

    你怎么每次都写这么快。

    谁叫你这么笨。

    夏天田里会有很多青蛙和泥螺,还有很多的鱼儿,崇南爱吃,总抱怨鱼太小肉太少吃不饱,鼻涕娃儿,吃那么多长得也不见胖,瘦高高的,打架时也没什么力气,一次和隔壁村的狗娃一帮人打了一场恶战,他被两个人撂倒坐在身子上反箍了双手。

    “服不服?!嗯??你他么服不服?”

    小南瓜脸憋的通红也不说一句,我一急眼了捡起块板砖照着那两个小玩意的头一人一下开了红,脑袋倒也硬实抱着头喊痛也没见过去。

    我当时看着血拽起他就跑,快跑到村口的时候我骂了一他一句:

    “你,你,你他么平时吃那么多,卧槽,力气都还给祖国母亲了吗,还有那两个崽子压着你骂娘你也憋着?”

    小南瓜看我黑着脸,两个大眼睛只管转也不见停,我歇了一口气,别他么看了,老子没事,那两个犊子估计也没啥大事,力气我把捏的,没下死手。小南瓜嘿嘿一笑,那口牙真白,白的就跟天上的云和地上白菜心那样,就是黑了点

    “我又饿了。”

    “吃吃吃,他么回家再吃”

    “噢”

    我知道其实崇南有大力气,两个,三个人也放不倒的那种,当初我不小心被发狂的大狗扑到,差点就被咬了脸的时候,崇南一脚把那疯狗踹出将近两米,过了好久才爬起来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溜了。

    他不想打,我知道他踹狗一脚是因为那狗要下死口,他知道“打“这个动作放在哪里都着是痛,不管有意无意都会有伤。

    我记得他被他酗酒的爹醉后一棍子打在胳膊接着一脚在胸口上又被一巴掌拍了脸,那天晚上他跑出来躲在我家,临了事他爹酒醒了非要把他领回去,隔着门,村长骂他爹,他一直咬着右手,左手捂着眼睛蹲着,脸肿了一半却也只是小声的跟我说:

    “不疼,真的。”

    傻逼。

    不他么是一般的傻逼。

    我们都有一双黑眼睛,却总是望见不同的风景。

    南瓜,你为啥总想去南边

    那天夕阳西下,火烧云比课本上的还好看,就跟真着火了一样,一股风来,胡愣愣的大片大片的麦浪也成了火浪,真热情,可惜没有沙漠。

    听老师说南边是更好的地方,是有好多好玩地方。

    南瓜一说谎就红耳根,那天带着脸都红透了。

    我不想去南边。

    走了,回家。

    我不想去南边,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镇上也是城里也是,那里有远胜于饥饿的空荡会把人糊进一团厚重的泥巴,在阳光的恶意驱使下,牢固在冰冰凉的地上,泥巴里面没有星星没有食物,人,泥巴,黑暗不分彼此的合在一起,直到泥巴裂开,人出来了,那份瘦弱的黑暗和饕餮感却永远的合进了胃里,心里,以至于精神也被开一视同仁地开了一个口子防不胜防的塞进了一块黑泥。课本上说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很大,没有边际的那种,至少是人望不到的,是看不见尽头。

    秋天的时候,被抽去水份的大地一点点变得干硬,踩上去有与骨头共鸣的踏实感,从山包包望下去,金金黄黄的就是北方独有的海洋了。

    山顶有一棵和生养它的承载一样孤零零的枯树,在树腰的位置上睁开一尺深浅的洞眼,我们会把比较重要的东西放在树洞里面,比如弹弓呀,好看玻璃珠,偷偷买来的零食,不及格的卷子还有不及格的卷子和卷子......然后有一天崇南拿着一个玻璃瓶很认真小心地放了进去

    小南瓜,你放的这是什么,我打开看看。

    喂,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看,不就是一个醋瓶子嘛。

    许愿的,打开了就不灵叻。

    那我也许一个哈。

    于是我也学着他从家里找一只装酱油瓶偷偷倒掉洗干净放在树洞里面,也真的许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愿望。

    有些事情最终还是说不出口,那是淋漓尽致的挥舞的双手却无法脱口而出的,我们原本彼此相约,却在不知道的未来才开始追悔莫及,成了自负而伤感的囚徒。

    你说你梦见大海托呈着黑色的山崖,跃进水里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座江边古镇,那里青烟绵雨,一条石板路反复曲折便把厨房的烟火和老人嘴里的鬼魅扎穿在了一起,几座古楼被雨水润透整个街巷都是陈木腐味,转过一条旋梯,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一条碧带在缠绕一圈后蛇形而去

    你从不会知道我的痛苦。

    我们会用稻草和一些丝线编织玩具,蚂蚱,蜻蜓,青蛙,毛虫,玉米饼,学校和还有今天打我们手板的老师...…不断的编下去,就像是在造一处我们自己的世界,从心里发芽在手中生长。

    崇南很会编花,我都叫不出名字,这是他唯一会做的比吃饭还要认真一点点的事,一朵又一朵的花越堆越多,崇南又给它们单独编了一个小园子,用不知哪里弄来的颜料细细地分别涂抹上颜色,他告诉我它们的名字,说在北方是看不见真正的花,南边有很多的花,很漂亮,一点也不磕碜,我总会说北方也有很漂亮的花,你看班里姑娘不就美得很嘛。

    然后,我把崇南的花全部都烧掉了。

    一个也不留的,看着火焰升起的时候却没有愧疚,就像是亲手把那将要把崇南从我身边夺走的南国烧毁一样,隐隐的的确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是我号令火蛇去的,试图一同毁去他叨叨不休的念想。

    当崇南跑过来手忙脚乱的扑火的时候,仅仅剩下只有灰黑色的灰烬和一摊黏糊糊的水,崇南并没有大声的呵斥我只是默默地脱下外衣,轻轻地将灰烬都包起来,我用尽力气喊他也没有回头。

    他干瘦的身体散开一团,天地也随之定格,沉默如沼泽般,吞消了我的快乐,我的眼睛看不清他,模糊了好久,之后连续好几天也没有理我,看着他眼睛也红红的,瞳孔里少点了什么。

    小南瓜我们和好吧。

    嗯。

    真的?

    我没生气呢。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编过花。

    有多少的时候,我们说那时的一语成谶,又如何的来少去多。

    崇南最终还是离开了村子,临别的时候我真的没哭,而他也只是傻呵呵的笑着说我还会再回来带着几车最好吃玉米饼和最漂亮的玻璃珠孝敬您老人家呀,我打了他一下,学着村口老大爷说一声擦,笑的跟傻比一样,长都的比我高还没个好样。

    他没说话只是抱抱我,一身的骨头膈的我每一根骨头每一末儿骨髓还要到每一角心脏的每一个缝隙都像是抹了一把又一把辣子油一样的生疼,我想告诉他我就算被这辣味儿腌透了,习惯了这感觉也还是要拔出来一副心骨刮开继续抹。

    他背着和他身体十分不符的巨大包裹略微弯腰迈向我们不曾涉足的地方,那天是晴天,天空没有一丝一线的云,干干净净的,风也是,多余的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有我会恨他恨他,恨这片所有的苍天厚土的神佛,最后一眼也不让我看清楚,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深秋叻,只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吃什么都是苦的。

    我还会回来的,你可不要哭。

    我才懒得哭

    笑的傻样。

    那我走咯。

    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我仍挂念,却再也不见。

    2001年的秋天,崇南在人满为患的火车上患了急性肺炎,去世在南去的路上,未能见上父辈所说的南国是否是一片又一片的乐土。

    你还记得树洞里那个愿望吗?

    我希望可以永远在一起。

    小南瓜可以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来自崇南和我扭扭歪歪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