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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白雪决定请个长假,去山东见见黄秋,当然她的父亲白铁是反对的,她妈也不同意,多年来两个人意见很少如此统一,白铁以为去见黄秋带有挑衅的意味,不道德,她妈则担心她打小没出过远门,一个大姑娘,路上不安全。但这挡不住白雪的好奇心,她铁了心想知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漂亮吗?她有涵养吗?一天清晨,她不辞而别,踏上去山东的火车,那是在有满和白楠离开基地参加西北演习的第二天。

    经过数天的旅程,晚上她在墨县县城下了车,找了家小店住下了,问了店主墨县柳腔剧团地址,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朴实妇女,她有些诧异,问:“你不是本地人吧?”白雪说:“你怎么知道?”店主说:“你看着比我们当地人水灵,口音也不是我们这的,而且剧团虽名气不大,但本地人不管是县城还是农村的都知道的。”白雪听了很高兴,对她说:“是吗?”店主说:“你身材这么好,应该也是个唱歌的或跳舞的吧?”白雪说:“您真是好眼光,差不多吧。”店主说:“你是来学戏?虽说这个戏是我们的地方戏,可现在年轻人不大听这个了,他们都喜欢听流行音乐。”白雪说:“我去找人。”店主说:“就在文化路的那一头。”

    晚上白雪躺在床头,辗转反侧,她起来透过窗户看夜幕下的这座小城,它只是中国万千城市中的一座,对中国大部分其它人来说,它那么不起眼,甚至都没听说过,可对于从这里出生和长大的人来说,它就是难以割舍的故乡。第二天,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沿着街道,一路走来,碰到了个果品点,顺便买了些果品,提在手上。剧团不难找,当她看到墨县剧团那块牌子时,忐忑的心一直在问自己到底应不应该来,她在它前面驻足好一会儿,一直看着那块牌子落满了灰尘,看着那几个金字也失去了光泽。然后一个人走了进去,院里很冷清,在楼房的旁边有两排平房,她不知道该找谁,问谁,正好有一个姑娘从旁边经过,她喊住了她,问:“请问黄秋在哪住?”那人瞟了她一眼,不认识,问:“你找她干啥?”白雪知道问对了人,又说:“我她一个朋友。”那人就给她指点,在后排最东面的那间就是了。白雪走了过去,门是关着的,她犹豫了一下,不知怎么介绍自己,说是有满的朋友?不合适。说是有满的战友,也不是,正想着怎么说呢,门开了,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女生开了门,四目相对,白雪发现这个女孩皮肤白皙,模样标致,就是个子有些矮,不到一米六的样子,那个女生不认识她,问:“请问你找谁?”白雪倒有些结巴了,说:“你,你,你是黄,黄秋吗?”黄秋说:“你是?”白雪说:“我,我来墨县出差,孙有满让我来看看你,我叫白雪。”白雪从来没撒过谎,她打小从来没这么紧张过。黄秋一听就明白了,赶紧说:“请进,快请进。”白雪迈了进去,里面两个房间,一个是小小的客厅,另一个用一根帘子挡着,应该是一个卧室,里面的摆设都很朴素,桌椅、脸盆什么的都很旧,但很干净,看得出黄秋也是一个勤快的人。黄秋给白雪挪了条凳子,给她倒了一杯茶,白雪将果品放到了地上,女人们的心总是敏感的,白雪来此黄秋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上下打量着白雪,个高眼大,留着短发,问:“有满还好吗?”似乎白雪在等着问这句话,她说:“很出色,在班上是大家都服气的连长,最近也被选去参加了演习,走了好几天了。”黄秋又问:“你是他的战友吗?”白雪说:“我不是,但他和我哥哥白楠是战友。”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又不知说哪个话题,都低下了头,但不说话也总显尴尬,黄秋又说:“你也应该是唱歌的吧。”从事这样的行业,从说话的嗓音上,大家都能听出个子丑寅卯来,白雪点点头说:“对,我在歌舞团工作,不光唱歌,有时候也伴舞。”黄秋问:“都是啥舞?”白雪说:“一般都是些现代舞,我给你示范一下。”说完,白雪站了起来,在黄秋面前将脚一下子抬到了头顶上,不得不说,白雪做这个动作,确实有些炫耀的成分,黄秋笑道:“这个基本功我可做不来。”白雪说:“那你们都有些什么基本功?”黄秋说:“我们主要是在唱功上,嗓子一定要好,有时候会有些动作,但不会那么夸张,想象的空间更多一些,比如我们项上插几面旗子,那后面就是前军万马,在旗子上画个车轮,那就是一个车,手里拿跟鞭子,那就骑了匹骏马,在舞台转两圈,那就日行千里,我们踮起脚,左右摇摆,那就在过河,拿着两根棍子,随棍起伏,那就是在坐轿。我们的手指、眼神都有要求,没个三年五年下不来。不满你说,当年有满来看我第一次演出,可我自始至终都没资格上去,你说可笑不可笑?”白雪说:“这么说,那你唱功了得。”黄秋笑着摆摆手道:“但我们这嗓子,只唱戏不唱歌的。”黄秋说的是真的,一个唱戏的哪能去唱流行歌,看不起自己所从事的这份职业?所以她从来不唱流行歌的。

    两个人说开了,紧张和拘谨感反而没有了,白雪说:“其实我来呢,孙有满根本不知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黄秋说:“我猜出来了啦。”白雪说:“你怎么知道的?”黄秋笑着说:“有满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他如果知道,他会告诉我的。”黄秋有这个自信,她又说:“我和他是在初中时认识的,他那时候在班里最调皮,爱打架,被人打过,也打过别人,没想到吧,可打架归打架,他却从来不欺负弱小,别人都看不起他,可只有我知道他很优秀。他家里生活很困难,他只是不想拖累家人,家里只有他大哥一个人在操持,供哥俩上学很吃力,又没结婚,二哥又在上高中,正是花钱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一辆像样的自行车上下学,所以他不想考学了,他想回家跟着大哥务农,当时班里没一个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回家务农只是因为他们考不上,而有满不是,他有这个想法很不简单。”白雪又问:“那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黄秋接着说:“我是作为插班生进的班级,他坐在班里最后面,我在前面,平常我们也基本不说话的,没这个机会。他因为我还跟学校里最差的学生打过一架,那一仗打得凶,以致于他的腮帮子肿了好几天。”黄秋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充满着自豪,又说:“自那以后,我们放学就一起走,我骑车子,他就在后面推,他力气大,推着我就像飞一样,我当时吓得脸都绿了,他却一直笑。”说完,黄秋站起身,然后一脸神秘道:“我给你看样东西。”然后走进隔间,开始一阵钥匙响,然后就是拉抽屉的声音,最后掀帘子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盒子,一个盒子是很平常的装针剂的纸盒,白颜色的,上面还写着某某注射液,另一个是制作精良毛茸茸的红色塑料盒子,黄秋先打开了白盒子,里面是一个平常再不能平常的铁环,被她磨得锃亮,看得出来黄秋视若珍宝,她对白雪说:“不怕你笑话,这是他给我的定情物,那时他没钱。”白雪拿起来看了看,真的很平常的一件东西,或者说不值钱的东西,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黄秋说:“岂止是故事,他若不弃,我便不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白雪听。接着又打开了那个红盒子,对白雪说:“正好有个事要麻烦你呢,当初他给我这个时,说等有钱了会给我买一个真正的戒指,谁稀罕那个真正不真正,但他有心,还记着,这不前些天果然跟我寄了一个,就这个,好是好,可你知道,我们唱戏的,戴个戒指不合适,也容易丢,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东西,你正好带给他,告诉他,让他把这个退了吧。”白雪这才意识到,原来有满那些天去首饰店是给黄秋挑首饰去了。白雪说:“好,我一定给他。”然后将红盒子拿起来,放到了兜里。

    本来黄秋要请白雪吃顿饭的,但白雪拒绝了,她说她还有别的事情,从剧团出来,她释然了,她觉得有满和黄秋相隔万里,却彼此相依,是真正的爱情,她很羡慕,她喜欢有满,但并不一定要结为夫妻,彼此成为朋友也是一个好的归宿。她没赶去火车站,却又买了去店子乡的汽车,汽车在林间路上一路驰骋,白雪打开车窗,迎着风,看着地里的玉米吐了缨,露了牙,心里却在不停的默念:乡下真好,希望的田野。下了车,她又一路打听,沿着乡道走到了店西村口,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店西村三个红漆隶体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此村是明万历年间,由军队屯田随军家属而创。正好有个人扛着个锄头从旁边经过,白雪问:“大伯,您知道孙有金家在什么地方吗?”他问的人恰好是徐原和,徐原和上下打量着她,警惕地问:“你找书记啥事?”白雪说:“我是孙有满的一个战友,正好出差,想过来看看。”徐原和一听,脸上立刻绽开了花,说:“有满啊,这小子好多年没见了。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走到头左拐,看到好多个大棚,前面的那家就是。”白雪道了谢,沿着徐原和的指点,果然发现了大棚,低头走进去道:“有人吗?”有个妇女头上围着一条红方围脖,只露出了一张脸,一脸疑惑的看着她问:“你找谁?”白雪说:“这是孙有满的家吗?我是有满的朋友,我姓白,叫白雪。”听南一听是有满的朋友,立马扔掉了手中的活,热情的走过来,笑道:“有满朋友呀,我是她嫂子,他哥去乡上开会去了。这里脏乱下不得脚,我们到家里坐坐去。”然后拉着她,往家里走,白雪一路走一路看,听南说:”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搞大棚,种反季节蔬菜。”白雪说:“生意应该不错吧?”听南说:“马马虎虎吧,咱不说这个了,有满现在咋样了?”白雪说:“很好,很优秀,还被选为连长,参加了全军的演习呢。”听南说:“这小子好几年没见了,应该长高了吧?”白雪说:“这可我可不晓得了,他先前很矮吗?”听南说:“不矮。”白雪就奥了一声。

    进了屋,里面打扫的很干净,白雪就看到了农村的炕,听南就让她上炕,消息不胫而走,村里好些人听说了,都跑过来看,说:“有满那小子的对象来了。”挤了满屋子都是,白雪就解释说:“有满有对象了,不是我,我只是他朋友,他跟我哥是战友,他们都是我爸爸手下的兵。”又有人问:“有满那小子没回来?当年他这一走,就再也没见他了。”白雪说:“他正参加全军的大演习呢,很忙的。”又有人说:“去年他给家里寄来了几张照片,那英姿飒爽的劲儿,帅极了。今年我那小子参加高考,一门心思考军校,他也要当兵。”有人说:“当兵好啊,强国就要强军,强军就需要咱平民老百姓的支持。”说这话的是二爹,不知什么时候,他拄着拐杖也来了,他最近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路歪歪扭扭,有金给他做了跟拐杖,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说:“你是嫌我老了还是咋的?”可有一次走路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脸上磕去了好几块皮,但好在人没事儿,这才拄了拐,对人家说:“你就是项羽,武功盖世,不服老也不行啊。”二爹听了白雪的话,高兴道:“有满好样的,没给咱村里人丢脸。”听南说:“丢啥脸?咱还沾着人家的光呢,你没看咱家门上钉着光荣之家的牌牌吗?”二爹说:“参军光荣嘛。”

    有金骑着车子刚从乡上开会回村,有人跟他说:“老三回来了。”有金一听,赶紧蹬着车子飞速骑回了家,支下车子连包都没拿,三步并两步进屋喊:“有满回来了。”却见一个女子坐在炕上,那时大伙儿都没走,笑道:“你听谁说老三回来了?”有金说:“街上的人都这么说。”二爹说:“那是他朋友,出公差,顺便来看看。”有金这才坐到了炕沿,又重复其刚才大伙儿问的话:“有满在那里还好吧?”白雪还没回答,众人就说:“好着呢。”有金对白雪说:“你下次见着他,跟他说说,多往家几封信嘛。”有人说:“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写信?”有金说:“再忙写个信的时间总还有吧,写个信,家里人也放心。”

    众人没见到有满,对有金说:“那我们回去了。”听南说:“留下来吃饭罢。”众人说:“不了,您还是好好伺候客人吧。”听南对有金说:“你出去送送嫂子们。”有金就出来了,送完转身又回来了,问白雪:“白姑娘,天也不早了,你今晚就住在我们这里吧。”白雪说:“嫂子,我坐坐就走,要赶回城里的,我明天的火车。”听南说:“那哪成?你总要吃饭,总要睡觉的,让你走了,有满知道了,会怨我们乡下人不会待客的。你就听嫂子的,今晚就踏踏实实住这里,明天让徐原和那小子开车送你去车站,不耽误坐车。”然后对有金说:“你去乡上买点下货去。”然后自己跑去大棚里摘了些瓜果蔬菜,请了三大娘,徐振国,二爹,二娘也过来吃,席上三大娘说:“你说老三有纪律,不常回来也就罢了,老二在省城,也不常回来,那么忙,连年都不回来过了。”听南说:“娘,你不知道,他也很忙呢,人家医院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值班的,大年三十也不停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你值就我值,他要回来就要跟人换班,可过年谁都想着回家呢,谁愿意换。”徐振国说:“不过老二确实好孩子,他是村里这些孩子的榜样呢,有些孩子没见过他,可绝对听过他,你没看徐原和怎么教育他孙子的。“然后学起了徐原和的腔调道:”你看人家孙有玉,多有出息,你能有他学习的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二娘说:“孩子们这一走,就剩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了,过年的味都淡了不少,没了气氛。”有金说:“二娘,这不是还有我们呢,我们就不是你的孩子啦。”二娘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过年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少个人总觉的不完美。”二爹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今年过年争取都让他们回来。”家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白雪就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吃完了饭,他们就都散了。晚上,听南给白雪铺好了床,然后和有金去了大棚。白雪一个人躺在炕上,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捱到天亮。听南早早起来做饭,吃完饭,白雪将三百块钱塞到了听南的手中,听南又还了回去,对他道:“来这儿就是来家了。赶紧上车吧,别误点儿了。”有金则去找了徐原和的二儿子,拉着白雪去了墨县车站,白雪登上了车,跟有金他们挥手告别。重新坐上回去的火车里,回想到有满的一家子亲人,打心眼里替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