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那天有玉在看门诊，来了一个花甲老人，头发倒黑，两鬓已白，他进门就拉了一条凳子坐到了有玉的对面，有玉说：“你哪里不舒服？”老人精神矍铄，对有玉说：“没哪里不舒服，就是早上起来有些胸闷，别的没啥。”有玉戴上听诊器，在的胸前听了听，老人说：“怎么了？”有玉拿起笔在纸上写，一边写一边说：“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做个新电图吧。”那个老人拿着单子，就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老人又回来了，对有玉说：“孙医生，你不知道，刚才我拿着单子去做心电图，你猜怎么了，你们心电图室没电了，你说搞笑不搞笑？”有玉说：“怎么可能，医院是不能停电的，停电也是要提前通知的，你稍等一下，医院有发电机的。”老人说：“真的，不信你去问。”有玉就将田齐叫了过来，说：“田护士，你去看看心电图室到底咋回事？还能不能给开单子了？”田齐趴到他耳朵边小声说：要我去也可以，你今天请我吃饭去。”有玉说：“你打算吃穷我啊，算了我不找你了。”就开始喊孙丽丽，田齐说：“好好，我去，我去。”去了好一会儿，又回来了，对有玉说：“心电图室的人核实了，医院外边在维修工程，不小心将电缆挖断了，工人正在抢修呢。”有玉说：“怎么搞的，要是手术室做手术怎么办？”田齐说：“不是还有备用电源么。”那个老人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孙医生，你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估计没多大点儿事，我现在就回去吧。”有玉说：“真的感觉好些了吗？你还是要待在这里等一等。”老人说：“孙医师，我以前也经常这样，都没事儿的。”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不到五分钟，刘正就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那个老人，刘正说：“你怎么让他走了？”有玉一头雾水，说：“怎么了？”刘正说：“怎么了，你知道他是谁吗？”有玉说：“病人呀？”刘正说：“还知道他是病人？你不知道他啥情况你就让他走？万一他回家晕倒了，是医院的责任还是他的责任？”又对那个老人说：“你也真是的，自己什么情况也不跟医生说清楚。”那个老人就嘿嘿笑，原来这个老人刘正以前看过，是心肌缺血的症状，一想到这，有玉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对刘正说：“刘老师，你又救了我一命。”刘正说：“什么一命不一命的，做医生就要做到胆大心细，不然要出问题的。”

    下午下班，有玉换衣服正准备离开，不想田齐开了门进来，有玉说：“这里是男士的换衣间，进来也不敲门？你一个女生怎么进来了？”田齐撅了一下嘴，说：“我一个女生都不在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在意起来了？”有玉说：“你找谁？”田齐说：“就你一个人，你说我找谁？”有玉换上了衣服，正准备走，说：“我要下班了。”田齐说：“正好，一块儿走，你说要请我吃饭的。”有玉说：“等一下，我什么说过？”田齐眨了下眼睛说：“你不承认了？”有玉一下子犯了难，虽然他确信没有说过，是她听错了，但反复纠结这个似乎不妥当，有玉说：“怕了你了。”这算是同意了，田齐高兴拽着他的胳膊，有玉忙说：“让人看到了。”可田齐却不放，说：“你未娶我未嫁，怕什么？”出了门，有同事从他们旁边走过，有玉不好意思，想要挣开她的手臂，田齐反而抱得却更紧了，并且很有挑衅似的，将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在同事们的面前表演一番，同事们掩面而笑，从旁边过去了。有玉说：“这下好了，以后还怎么找老婆？”田齐道：“找不着我给你解决。”

    原以为田齐还会带他到以前的地方，没想到她却带他去了一家小店儿，说：“就这家了。”有玉一看，吃惊道：“这不是我经常来的那家小店吗？”田齐明知故问道：“原来你也经常来这里啊，看来咱俩志同道合呀？”然后看着小店的招牌，一字一字念道：“墨县面馆，奥，我差点儿忘记了，你老家也是墨县的。”又说：“你给说说这店的特色呗。”有玉说：“这是家老店，一对老夫妻在经营，我问过老板，他们也是墨县本地人，但不是我们店子乡的，俩人本来在我们县城经营了多年，顾客满盈，后来儿女来了省城，他们也就相跟着来了省城。不瞒你说，我经常来这吃，他家的面条都是自己亲手擀的，又粗又劲道，一碗面也就那么几根，却能吃个肚儿圆，再加上一碗西红柿蛋汤或是韭菜蛋汤，能吃到你流泪，小时候我娘经常给我们哥仨擀。”田齐问：“原来你兄弟仨呀？怎么没听你说过？”有玉说：“这有啥可说的？”田齐说：“你说说嘛，还藏着掖着，我想听。”有玉说：“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哥哥在家务农，弟弟参军，我呢就在这省城找了这份活儿。哥哥结了婚，嫂子住对门，从小两个人一起长大，嫂子人很好的，我母亲不在了，我父亲又老年痴呆，家里全靠她一人在操持，从没怨言。现在想起来，我们哥仨好久没见了。”田齐说：“感觉很浪漫啊。”有玉说：“当你天天在田间劳动，披星戴月泡在地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说起来惭愧，哥仨里就我劳动少，哥哥和弟弟长时间在地里劳动，壮实得像头牛，他们比我有出息。”田齐说：“可你有知识，有涵养，这和家教是分不开的，你们家一定都是有涵养的人，你这么说，我忍不住想去瞧瞧了。”有玉说：“那不一定，我上学那会儿，我弟弟就特皮，十里八乡打架也是出了名的，可我知道，他心底善良。田齐，你老家不是山东吧？”田齐道：“我南方人。”有玉说：“正好，我带你尝一下我们墨县的美食。”说完，两个人走了进去，女主人见了迎了出来，对有玉说：“来啦？带对象来了。”他说的是墨县方言，田齐似乎没听懂，有玉赶忙用方言否认道：“不是，不是，是医院的同事。”女主人看着田齐就笑，有玉又说：“大姨，你给擀两碗面吧，再来一碗西红柿蛋汤。”女主人说：“好唻。”男人出来对有玉说：“老规矩，还要葱蒜不？”女主人赶紧拍了他的脖颈道：“人家请了对象来，你给人家吃蒜，想熏死人家？”有玉说：“大姨，不碍事的，咱墨县人，就好这一口。”男人说：“就是，在墨县的，走到哪里也改不了这一口，我去给你准备去。”

    面和蛋汤很快端了上来，有玉用勺将蛋汤往田齐的碗里舀了两三勺，对田齐说：“我们墨县人吃面都是将汤和到面里去的，乡下人要干重活，能量也要跟的上，不像你们南方，小情小调，小筷子小碗的。”田齐说：“你胡说，就好像我们南方人不干活似的，我们南方人经常出去采茶的，烈日炎炎，也很辛苦的，我家就是制茶的，等下次回来，我给你带几罐好茶尝尝，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呢。”有玉又对女主人说：“大姨，还有火烧不？给我来一个，带红糖的那种。”女人说：“有。”然后用小托盘放了一个端了上来，有玉接着说：“每年过端午，家家户户拿卡子做火烧，里面加了红糖，就像这样的，你尝尝。”然后将火烧摆开，红糖流了出来，有玉将糖多的那一半递给了田齐，田齐咬了一口，说：“嗯，很甜。”田齐说：“刚才女主人对你说了啥你赶忙否认？”有玉说：“没说啥，吃饭。”田齐说：“你们墨县的话虽然不同，但意思我还是听的出来的。”有玉说：“吃饭。”有玉吃的快，一会儿就将一碗面条吃完了，而田齐用手挽着头发防止头发耷拉到碗里，所以吃的慢，也没吃几口，田齐说：“我面吃不完，咱俩换换吧。”不经有玉同意，就将面前的那碗面条推给了他，然后将他手里吃了半拉的火烧拿了过来，咬了一口说：“不错。”有玉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将剩下的那碗面一股脑吃了。在窗户后面的那对夫妻看了，男的对女的说：“还说不是男女朋友。”女的说：“你管的倒宽。”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有玉说：“不比那大酒店的西餐差吧？虽然做的不好看却能结结实实填饱肚子。”田齐点着头说：“嗯，以后你要来就叫上我呀。”两个人就一块儿往回走，有玉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你从小没生活在我们那儿，所以对它们没感情。人的味觉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有了记忆，无论走到哪里，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田齐说：“我觉得挺好，当人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有玉说：“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田齐说：“时间还早呢，要不咱到公园转转吧？我正好也消消食。”有玉说：“我还有一片论文没写完，编辑一直在催稿，明天还要上班，今晚写不完，恐怕就没时间了。”田齐说：“正好，你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宿舍去，这么长时间你也不带我瞧瞧去。”有玉又说：“这不好吧？”田齐说：“有什么不好，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写你的论文，我不耽误你事儿。”有玉说：“还是我送你吧，我那儿就一猪窝，你去了都没下脚的地方。”田齐说：“我从没看过猪窝是什么样子，正好瞧瞧去。”有玉又说：“杨健还纠缠你不？”田齐说：“别提烦死了。”有玉说：“杨健这个人不太可靠，你可要擦亮自己的眼睛，该拒绝就坚决的拒绝，不要给他藕断丝连的假象。”田齐说：“你怎么关心起我的感情来了？”有玉说：”杨健这人心底不善良，他不适合你。”田齐笑着说：“你居心不良。”有玉说：“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田齐笑道：“这个我比你懂，要不咱俩凑一对得了。”有玉说：“又开玩笑，我有女朋友了。”田齐说：“谁？尹玲吗？你们还有联系吗？”有玉说：“你别问了。”田齐说：“人家早已把你甩了，你还在这里望眼欲穿，真是个呆子。”又说：“不过我喜欢呆子。”有玉说：“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田齐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有玉说：“正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就知道你也不知道。”田齐将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说：“那可不一定奥。”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最后在一栋老旧小区停了下来，有玉停下了脚步，说：“我到了，你住哪里？”田齐说：“我住的比较远。”有玉说：“你咋不申请单位宿舍呢？偏远的地方房租可能便宜，但晚上来去不安全。”田齐收：“你说的有理，所以我打算来看看，你就让我上去看看呗，最起码认个门也好，求你了。”有玉说：“真拿你没办法。”

    有玉拿钥匙开了门，开了灯，田齐迈了进去说：“你这是开了家图书馆吗？怎么这么多书？”有玉说：“书多么？我怎么不觉得？”有几本书掉到了地上，田齐将它们捡了起来，放到了桌子上，摆好，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在别的地方翻看了几本，说：“你连大学时的书都还留着呢？”有玉说：“当然了，工作时还用的着么。”田齐说：“那些没用的，你怎么不卖了去？”有玉说：“我卖了干嘛，又卖不了几个钱。”田齐噗嗤一声笑了，有玉说：“你笑什么？”田齐说：“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玉说：“什么笑话，说来听听？”田齐说：“说有两个好面子的人在一块儿走路，闲着没事就开始吹嘘起来，一个说我家底十万，另一个说我家底十二万，另一个说其实我刚才骗你呢，我其实家底三十万，对方也笑了，我刚才也少说了，我家底四十万，四十万，那要多少麻袋才装的下啊？先说话的那个人就不高兴了，走着走着，看到了地上躺着一泡牛粪，那个人脱口而出，你要是把那泡牛粪吃了，我那三十万不要了，全给你。没想到对方却当了真，立马将那泡牛粪用手抓着吃了，吃牛粪的场面你可以脑补一下。吃了之后两个人继续走，一个在想我没那么多钱，一时口滑，现在怎么搪塞他？另一个在想，看这人也是吹牛皮，他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刚才冒失了。这时，恰到好处又一泡牛粪出现了，另一个就脱口而出，你将那堆牛粪吃了，我就将那三十万还给你。那一个人正愁不知如何收场，巴不得这一声，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泡牛粪给吞到了肚子里，一下子将那三十万给抹平了。两个人继续走，却各自在思考，我们俩啥也没得到，却白白吃了一泡牛粪。你说两泡牛粪都产生了六十万的经济价值，这些书还比不上那两泡牛粪？”有玉笑道：“有道理？你拿着这本书去给我卖出六十万？”田齐说：“你别小看人，别以为我不会。”

    有玉拿起暖瓶，对田齐说：“行行，你可以，我太小看你了。”想给田齐倒杯水，却发现暖瓶空了，就对田齐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瓶热水去。”田齐说：“你去吧。”有玉出去了，田齐就继续翻看，在他桌子上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相片，是有玉和尹玲在一起时的照片，那时他们还没分手，尹玲要求去照的，有玉穿得很朴素，尹玲打扮的很时髦，他们并排坐在板凳上，尹玲让有玉揽着她的腰，但有玉不敢，就这样子照了，反倒像是一对夫妻的结婚照。有玉放在下面，写论文时也会遐想一番，田齐将玻璃给掀了起来，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看了又看。等有玉打了热水回来，衣服叠得的整整齐齐，脸盆、毛巾、香皂也都放在了该放的位置。他喊田齐，可田齐不在了，一起不在的，还有床上几件没来得及洗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