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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一天,天寒地冻,村外新挖的池塘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北风呼呼的刮,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孙有力拿了一些刚买的油纸,背着一个工具包,去了莲叶的那栋小屋。自从和听财离婚以来,莲叶就一个人在那栋小屋里和广经、广济挤在一块儿过活,那栋小屋本来就盖在村头,勉强挡点风雨,但夏热冬冷,夏天尚且还能忍受,一到冬天,北风刮得像下刀子,莲叶烧了不少火,可屋里还是冷。晚上睡觉时,莲叶铺好了被褥,将一瓶热水放进了被窝,然后脱了衣服钻了进去,广经和广济说:“妈,我也要进。”莲叶说:“你们先等一会儿,等被窝暖和了你们再进来。”

    莲叶此时正在屋里给广经缝衣服,却听到了窗外叮叮铛铛的声响,出来一看,有力正蹲在窗户上封油纸,封上油纸,西北风就不会透过窗户楞钻进屋里,光虽暗了点,但不会那么冷了。莲叶没说话,她只是站在门边上,一边缝衣服,一边看着,等有力做完了,莲叶上前说:“有力,你买油纸花了多少钱,我给你钱吧?”说完,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说:“这些钱也够了。”有力说:“没。。。花多少。。。钱。”却并不接。莲叶又说:“有力,我记得你有三十了吧?”有力说:“三十。。。一。。。了。”莲叶说:“咋不成家呢?”有力说:“没。。。合适。。。的。”莲叶说:“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你跟我说说,我看能不能给你撮合一个。”有力脸就红了,腼腆道:“我。。。觉得。。。吧,你。。。”莲叶听了,笑道:“有力,你可真会开玩笑,我比你大唻。”有力说:“大。。。不了。。。多少。”莲叶说:“那也大,我都两个孩子了。”有力说:“没。。。”莲叶说:“那也不行,虽然咱两家离得近,以后你也不要来了,让人看到了影响不好。”有力听了,脸涨得通红,说:“怕。。。毬。”莲叶说:“你不怕,我怕,你不知道,好多双眼睛盯着呢,我不想让人在背后嵖岈话。”有力没同意,也没不同意,只身往外走,莲叶叫住了他,将十块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有力说:“不。。。用。”莲叶说:“那有白干活的?你不接,嫂子心里也不安呐。”

    有力回了家,躺在炕上不起来,他娘看到了过来问:“今儿咋了,跟个嫣茄子似的?”有力没回答,翻了个身,他娘用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没发烧,又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让夏志过来看看?”有力坐了起来,对他娘说:“你。。。到底。。。给我。。。说媳妇。。。不?”她娘说:“儿呀,这媳妇哪能你想说就能说的?毕竟咱家的条件摆在那儿。你是不是看上谁了?”有力就等着这句话呢,说:“莲叶。。。嫂。。。不错。”他娘听了,拍着大腿道:“哎呀,哎呀,别的人还可以,莲叶不行,莲叶都生了俩娃,现在计划生育不让再生了,你娶了她,又不能生孩子,咋搞?以后你就是找个瘸子,哑巴,只要能给咱老孙家生个一男半女我也不拦着。”有力说:“生了。。。也。。。结巴,广经。。。广济。。。挺好。”他娘说:“好?哪儿好?好也是人家的,你替人家养大了,他们倒时肯认你这个后爹?人家的亲爹就在咱村,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到时老了,将你往街上一扔,把门一关,你找谁说理去?”有力说:“那。。我不管。我都。。。三十。。。多了,再。。。找,也是离。。。的。”他娘听了,叹了口气,有力说的没错,黄花闺女,但凡有点姿色的,三十多早说婆婆了,有力再找不到,可就要打光棍了,一想到这,她就烦心,出了门,就到街上散心去了。

    街上南墙根下,几个老人穿着棉袄,正抄着手,叼着烟锅,凑在一处晒太阳呢,南墙根避风,阳光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冬天老人们没啥事,吃完早饭,都会不约而同来这里聊天,有时候人多无聊,找几块小石子,搜几根干树枝,掰碎了,用红砖在地上划横竖五条方格线,聚拢在一起下五虎棋,两个人在对弈,却有四五个人在旁边指点,没谁在意那句老话儿:观棋不语真君子。有力娘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女人们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也没兴趣。她看到莲叶挑着两桶水从旁边经过,莲叶身体瘦小,两桶水又那么沉,走起路来歪歪扭扭,桶里的水和冰块也跟着晃悠,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有力娘说:“莲叶又没水吃了?”莲叶说:“是啊,婶。”莲叶屋里分了两口缸,一口前些年破了,找人箍了箍,存不住水,用来盛粮食,一口用来盛水,盛水的缸小,又是烧水做饭,又是洗菜刷碗,用的快,几乎隔两天就要担次水,以前有力会帮着担,现在莲叶不让了,有力娘看着莲叶的背影,想到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两个孩子,着实不容易,她也是一个人将几个孩子养大,其中的苦她自己知道,想到这她倒可怜起莲叶来。

    有力娘去托人给儿子说媒,可人家看到有力结巴,以为智力有问题,没一个愿意的,有一个倒是愿意,一打听,也是离过婚的,还带着一个半大小子,孩子小点倒好说,大了啥都知道了,心就不在这儿了,重要的是要的彩礼又高。可有力看不上,铁了心想要娶莲叶,他看莲叶的眼都是直的,精神也开始恍惚,像是犯了相思病,吓得他娘最后还是妥协了,心下道:“罢了,罢了,有力老大不小了,要是能成个家,我也不管了。”那天夜里,他去了三大娘的家,听南也在,两个人正在炕上拔花生壳,她硬着头皮将这事儿说了,听南说:“这好事呀,莲叶嫂拉扯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家里有个男人可以搭把手,日子也不会过得苦。”三大娘却说:“好事儿是好事儿,当时听财跟莲叶离婚时,可明确说了,孩子不能带走的,两个人共同抚养。”有力娘听出了三大娘的意思,对三大娘说:“嫂子,这个你尽管放心,将来有力和莲叶一块儿过活,两个孩子也还是你们徐家的,还姓徐,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改也没啥意思。”三大娘听了也放心道:“说起来莲叶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当时离婚时莲叶那决绝劲,两个也没啥复合的可能,离了婚,决定都在她,我们也是管不了的。”

    有力娘这次没找媒人,找媒人还要花钱,而且纵使人家不愿意,别人也不知道,彼此都有面子。晚上她就去了莲叶家,莲叶和两个孩子在一处吃饭,莲叶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鸡蛋,自己却吃苞米饼子,广经和广济也懂事,他们将鸡蛋放到了妈的面前,莲叶将鸡蛋放了回去,对他们说:“娘不爱吃,你们吃,吃鸡蛋长身体呢。”莲叶给有力娘挪了条凳子说:“婶,你今儿来啥事儿?”莲叶知道有力娘来肯定是为有力的事儿,两家离得近,有力来得勤,街上人看到了,恐怕也要说闲话,有力娘来,可能也是为这事儿。有力娘环视了这栋小屋,说:“屋子小了点儿。”莲叶说:“啥大小的,只要能安身就行。”有力娘说:“屋里还是有些冷,咋不安个炉子呢?”莲叶笑了笑,没说话。有力娘说:“赶哪天,明天,让有力给你安一个,广经和广经还太小,别冻着了。”莲叶说:“不用了,炉子我也不太会搞,别鼓捣出煤气中毒,不安全,我给他俩再添两床被子。”又问:“婶,你今天来啥事?”有力娘说:“我今儿来也的确有事,本来呢,我是不应该来,但为了有力我也豁出这张老脸去了。莲叶,你真就打算一辈子这样过了?”莲叶听了这句话,也猜出了她的意思,只是道:“我一个人过挺好,我这辈子能将广经和广济养大成人就行了,别的不敢想。”有力娘说:“不能呐,不能呐,你还年轻,我们家有力虽说人傻点,但人实诚,知道疼人,除了说话结巴,别的没啥毛病,他爹也口吃,可啥也不耽误,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重要是有力没别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有力娘说的别人,明显指的就是听财,莲叶一边往广经的口里添鸡蛋,一边说:“有力人挺好,可我俩不合适,婶。”有力娘说:“哪不合适?”莲叶说:“我比她大么。”有力娘说:“看你这话说的,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莲叶又说:“街面上也会说闲话的。”有力娘说:“谁说闲话?说啥闲话?咱过咱的日子,管他们说啥。莲叶,你放一百个心,我都跟徐家的人说好了,他们不反对的。再说了,都离婚了,村委会的干部都看着了,一刀两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你也不是徐家的人了,他们咋还有脸说这事儿?一个村的,有些事相瞒也瞒不住,广经和广济还姓徐,将来他们长大了,若有心,他们要将姓改孙,我们也不拦着,将来你们老了,能给有力一碗饭吃,我也就放心了。”莲叶说:“婶,看你这话说的。”

    却说有力在家里,等得心焦,见他娘回来了,一径上前问道:“娘,事。。。情办的。。。咋样?”他娘说:“事情黄了,人家莲叶不愿意,以后娘再给你寻一门更好的。”有力不听,出去敲莲叶家的门,莲叶知道是有力,说:“有力,回去吧。”有力说:“莲。。。。”莲叶说:“有力,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有力就哭了,哭的好伤心。

    那晚熄灯后,村妇女主任王春兰躺在炕上对老公刘心田说:“明天是店子乡大集,你将家里的那几只公鸡拿到集上卖了去,放在天井里,整天就知道划拉一边翅膀踩母鸡,吃食却不下蛋,干浪费粮食,这都快过年了,不如贵点卖了去。”这几只鸡是春天时抓的,那天卖鸡的端了一筐子小鸡,黄灿灿的,蹲在村委会门口卖,徐原和老婆等几个妇女蹲在那里扒着鸡屁股拣,王春兰从村委会出来看到了,也想买几只下蛋母鸡,蹲下来抚摸这小鸡问卖鸡的:“都是母的吗?”卖鸡的回答的很干脆:“都是。”王春兰就问徐原和老婆:“看屁股能分出公母?”徐原和老婆说:“笑话,男人都有X,鸡能没有?”王春来对卖鸡的说:“我也不废口舌了,你给我挑十只母鸡。”卖鸡的就随手给她挑了十只,王春兰说:“都是母鸡?”卖鸡的说:“我都养了这么多年的鸡了,你还不信我?”因为母鸡和公鸡价格不一样,母鸡可以下蛋,贵些,公鸡只能杀了吃肉,便宜些。王春兰付了钱,端回家去了,后来,除死了一只,一只让老鼠或黄皮子叼去了生死未明,三只母,其余五只全是红冠花毛大公鸡。

    对于王春兰的话,刘心田向来言听计从,第二天,他就将五只鸡抓起来绑到了车后座上,骑着车子出了门。通往店子乡大集的那条沙子路上,好多人都骑着车子赶集,这是今年最后一个集了,好多人都趁着这个集,将该置备的年货给置备好,炮仗、对联、上坟用的烧纸这些必不可少,有的甚至将正月十五要放的烟花都趁着这个大集买好了。刘心田骑着车,却看到了孙钦成和几个小伙伴,在坡地上拐着个篓子,篓子里盛着些苞米棒,坐在路边休息,刘心田说:“孙钦成,大冷天在干啥呢?”孙钦成说:“能干啥,药老鼠呗。”这是他们学校下达的任务,每年冬天都会组织一次,冬天粮食都收回家了,坡地上光秃秃的,偶尔一两块坡地上还竖着几捆干巴巴的苞米秸堆在一处,老鼠将挖出来的沙土堆在了洞口,所以很容易找。用苞米棒蘸点粘稠的老鼠药,塞到老鼠洞里,据说老鼠闻到就会去舔食,然后不声不响的死在洞里。孙钦成和他的同学,满坡地里找,找一个堵一个,但他们的心思却不在于此,一些地里会留有一些地瓜的小蒂巴,经过霜打天冻,咬一口稀甜,孙钦成们就在地瓜地里找这种吃食。

    刘心田到了集市,发现周边乡村的人都来了,集市人挨肩接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吃的,穿得,用的,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动物啼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呼着白气,各种肉食散着味香,烧开的沸水冒着水汽,相互缭绕在人群的上空。刘心田将车子放到了看车处,交了一毛钱,就提着五只鸡去了禽市,他找了个小角落将鸡摊开,鸡开始还扑棱一阵儿,后来累了就不动了,好多人过来问价,价格觉得蛮公道,又是家养的土鸡,很快有人付钱走人,不到一个时辰,五只公鸡就卖了出去,一共卖了百十块钱,刘心田欣喜不已,来的最晚,却收摊最早。

    刘心田提了车子回家,转到了大路上来,集市的吵闹声渐远了,你说事又凑巧,活该他倒霉,转过一条巷子,忽然看见前边有个东西躺在地上,似乎是一个黑包,近了果然是一个黑皮包,谁丢的包?刘心田停下了车,前后望了望,没见到有人,他将包拉链拉开,赶紧又将拉链拉上,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因为他刚才瞥见了一叠百元大钞票,估算一下,足有一两千多。这估计是哪个人不小心落下的,他太不小心了,此刻应该很着急,丢个十块八块的,他都吃不下饭,更何况丢了千八百儿?千八百儿能买多少粮食,买多少鸡啊!前些日子在公交车上被骗了一兜衣服,到现在他都心有余悸,这幸亏是几件衣服,这要是丢了千八百儿块钱,他恨不得让车给撞死算了。他本应该停下来等失主的,可转念一想,为啥这个黑皮包别人没发现,偏偏让他发现了?为啥别人没跟在失主后面而偏偏他跟在后面?天意么,这是老天要让他得这笔意外之财呀,既然这样,他为啥要拒绝呢?拿这些钱给春兰买件衣服,买块香皂,买瓶唇膏,买其它啥东西也好呀,此时贪念占了上风,他又看了前后,没发现啥人,遂下定决心准备带走。正当他将黑皮包挂到车把上时,冷不丁从侧面窜出了一个人喊道:“伙计,等等。”刘心田以为他是失主,将包攥的更紧了,他想好了,如果他是失主,他会将包给他,但要让他出点看包费、拾包费或是啥别的由头,给个一百块就成,他可不是啥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