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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听南走的第二天,她就回村了,一进门就扎进了自己的房间,扑倒在了床上,三大娘过来问:“不是要多住两天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南一言不发,她娘又问:“和你姐吵架了?”听南更是将头埋到了枕头下,她甚至不想回答她娘的问话,而三大娘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怎肯干休?她拉高了声音道:“那到底咋了?”听南一把将枕头扯掉,对她娘吼道:“咋了,咋了?你到底对蔡德发说啥了?”

    那天搭蔡德发的车进了城,本来说要去找个地方吃饭的,谢天也很赞成,但听南执意下了车,两姐妹一见面,总有拉不完的话,听东对她说:“我们女人呀,嫁人可要选对人,别看结婚前把你当个宝似的,成了亲,就把你当棵草了。”听南说:“他不会。”听东笑道:“他谁呀?”听南就脸红了,说:“姐,你就别问了。”听东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人长得一般,但家境听说很好。”听南一头雾水道:“姐你说谁呀?”听东说:“你装糊涂?说的当然是蔡德发呀?”听南说:“你听谁说的?”听东奇怪道:“不是吗?娘都同意了呀?这都要认亲了。”听南说:“啥时候的事儿?”听东说:“谢天说的,难道你不知道?”听南说:“我咋知道?”饭也不吃了,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村。

    回村的那天晚上,天就下起了雨,起初还小,悄无声息的,后来越来越大,哗啦啦下了一整晚,村里人却睡了个好觉。天一直不下雨,苞米花生都要旱死了,村里人看着也心焦,这下好了,盼来了甘霖,今年收成有着落了。可雨下起来又不得停,一连下了好几天,他们脸上渐渐又有了愁容。孙矮子家的猪圈被雨水泡塌了,差点砸死蹲在墙根拉屎的孙矮子,草垛里的草也被打湿了,撮回来做饭硬是点不着,点着了烟又黑又浓,呛的人直掉眼泪,徐原和家的出水口堵了,院子里成了水塘,屋外的雨水汇集起来流到了池塘里,池塘的水渐渐满了,又开始返溢到村口。

    有信戴着苇廉,套个雨衣,穿着雨鞋、扛着䦆头和会计吴江河沿街疏通沟渠杂草,疏通不了的就挖条沟,俩人干了一上午,有些累了,就站在听财家的门口躲雨,有信看了看天说:“这雨要么不下,下起来就她娘的没完。”江河说:“我们这儿,六七月份就是雨季,冷不丁的下场雨,也多半是雷阵雨,打个雷听个响也就过去了,在坡上干活,眼看着乌云过来,还没跑到家雨停了。今年的雨季来的晚,来了之后它还不走,农民就是苦,靠天吃饭,可这天也欺负咱,来早来晚看人家的心情,不然为啥叫咱庄户孙呀。”有信说:“今年的雨比往年的大,水库的水怕是兜不住了,你没看麦七河的水上升一大截了,眼看就要漫上来啦。”江河说:“前些年河堤不是加固了吗?应该没多大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河堤决口可不是小事情,那是要出人命的。”两个人正说着,徐振国跑了来,对他们说:“到处找你们,原来在这儿。”有信说:“啥事?”徐振国说:“刚才乡上来了电话,让咱俩到乡上开会,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有信说:“啥事情非得现在去?还有比下雨更重要的事吗?”江河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呐,管他重不重要也要去呀,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有信说:“咋去?地都是湿的,自行车都骑不动。”振国说:“那也要去呀,咱村离乡里也就七八里,走着去也来的及,真正难过的是那些离的远的村呢。”

    傍晚时,俩人风风火火回来了,晚饭也没回家吃,直接去了村委会,召集村委委员开会,委员们火速到齐后,有信宣布了一条重要消息:“据有关部门预报,后半夜还有一场特大暴雨,降雨量是建国以来之最,为了保证墨县县城安全,决定决口放水。”有委员说:“一旦决口,庄稼可就全淹了,一年的收成就白忙活了。”有信说:“庄稼的事是小事,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协助村民转移,人命的事是大事,我们这个乡是典型的洼地,俗称西北洼,一旦决口,不要说我们一个村,倒时整个乡都会被淹。刘庄乡是这一带典型的高地,他们已经将学校、乡政府等公家的地儿全腾了出来,等着接收我们,吃的也不用担心,都能吃口热的,住会儿村里大喇叭广播一下,让村民简单收拾一下,拣几件贵重的东西,赶紧撤离。”有委员说:“有人不愿撤离咋办?”有信说:“必须撤离,乡里已经下了死命令,不能死一个人,。”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半个多小时,开完会时,雨停了,有信说:“正好趁着这个空隙,赶紧行动。”就到广播里室里打开喇叭喊:“各位村民注意了,各位村民注意了,接乡里通知,接乡里通知,后半夜会有特大暴雨,麦七河已接近历史最高位,随时都能决口,为了村民安全,请赶紧收拾收拾,带着几件贵重物品,赶紧往刘庄撤离,赶紧往刘庄撤离。”

    一连说了十来遍,此时正是吃晚饭时间,村民都跑到天井里歪着脑袋听,孙垂月和二娘也听到了,二娘说:“都过了多半辈子的人,还折腾个啥呀,家里的畜类都在,我不走,淹死就淹死吧。”孙垂月生气道:“胡话,你不走,小辈们能跟着走?他们有样学样,要是淹死了人,也是你的罪过。”转身就来到了村委会,此时村委会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议论纷纷,有信站在台阶上,正在劝说大家。有人说:“你们谁走谁走,我反正不走,家里还养着些畜类呢。”有信说:“必须走,人命贵还是畜类命贵?”有的说:“我回浮水,我淹不死。”有信说:“你会浮水就淹不死?告诉你跌死的都是会骑马的,淹死的都是会浮水的。”有的说:“现在雨都停了?”有信说:“信你还是信科学?雨停了就不会再下了?你夜来吃了饭咋今儿还吃呢?”有的说:“一年就白忙活了?要淹咋不淹城里,咱农民命就贱吗?”有信刚要说话,有人就喊:“老书记来了,老书记来了。”人群都不说话了,中间立刻闪出了一条小道,孙垂月背着手走了上来,有人说:“老书记,你替我们说说。”孙垂月一言不发,有信说:“二爹,这是乡上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乡上还说了,要抓紧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现在是雨停了,后半夜还有场大的呢。”垂月没接言,走上了台阶,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清了清嗓子说:“我打了三十多年的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世面比你们多吧?”大伙都说:“是呀,是呀,老书记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说完,大伙都笑了,孙垂月说:“这是胡话,但人这一辈子,啥最重要,是命,没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了。当年抗美援朝,为了炸个碉堡,我们一连牺牲了十几个战友,十几个呢,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不惜命啊?他们比谁都热爱生命,但不炸了它,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明知会死,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冲,我侥幸活了下来,想想他们我都感到羞愧,可看看你们,面对着即将到来死亡,你们居然这么淡然,明知可以逃避死亡,却不自知,我真的吃惊,也很奇怪。老话不是说嘛,放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粮食毁了,大不了明年再种,畜类死了,大不了再养,可人命没了,就啥也没了,命就这么白白没了,你们不心疼吗?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你们对得起我那些死去的战友,你对的起你们老婆孩子吗?一个个老少爷们,都火烧眉毛了,还在这磨磨唧唧,掂前顾后的,干啥?有的还说淹水咋不淹城里,这是屁话,我当了一辈子农民,没多大文化,可我知道,工业是咱们强国的基础,咱们农民仅仅是解决中国人的吃饭问题,可国家要富强,将来离不开工业的贡献,国家不富强,将来就还要受小鬼子的欺负,你们今天不打鬼子,你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就有可能去打鬼子,你们愿意?你今天一句决堤咋不决城里,明天一句决堤咋不决城里,我都替你脸红,城市里的那些大机器,是国家花了大力气买进来的,都是些精明的仪器,不容易。一旦淹了,就全报废了,那是多大的损失?我们种十年八年的地,也挣回来啊。村干部们家都没回,在这苦口婆心的说,唾沫星子都快干了,你们还杵在这儿,就那么无动于衷?都干甚呢?将时间浪费在这,难道老天爷就不下雨了?赶紧散了,回家收拾收拾要紧。”一席话后,人群开始散了,大家都忙着回家收拾去了。

    有信说:“二爹,还是你的话有分量。”孙垂月说:“你一心为群众,话自然有分量。”有信说:“二爹你是我们村的定海神针。”孙垂月说:“你少给我带高帽,既然做了村长,就好好的为村民干活,别正事不干,拍马屁倒有一套。”有信说:“二爹放心,我哪能呢。”垂月说:“真的要决口?”有信说:“真的,乡上已经开会了,我回来时,看到别的村民已经开始往刘庄乡赶了。我们待会还要收拾收拾去水闸那边待命,一旦乡上来了电话,就要决口。”孙垂月说:“你忙吧。”

    村委会的几个干部正在收拾洋镐、䦆头,还有上次剩下的麻袋,准备去水闸,有信的儿子孙钦成跑了来,对他爹说:“妈叫我来叫你回家收拾东西。”有信说:“没看我在忙着吗?你赶紧回去,替你娘收拾收拾,晚上铁定回不去了,告诉你娘,在柜子抽屉里还有三百块钱,夹在书里,走时别忘了拿。”孙钦成说:“妈说了,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有信说:“你小子跟我一边,还是跟你妈一边?”孙钦成说:“妈说你整天不着家,我跟妈一边的。”孙垂月坐在石碾上听了,说:“钦成,你过来。”孙钦成走了过来,叫了一声:“二爷。”孙垂月说:“好孩子,有金去了城里打工去了,你先回去,我去找你有满叔,让他帮你家一下,待会我也去,你爹有更重要的事干呐,脱不开身。”钦成听了,就回去了。

    这边听南家也乱成了一锅粥,三大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徐振国:“村委会快成他家了,成天就知道喝酒,关键时指望不上。”听南则在一旁催促说:“娘,你还收拾个啥,赶紧走啊。”三大娘说:“你去把咱家的牛套上,一会儿咱赶着牛车去,要拿的东西太多了。”听南说:“娘,你这是要搬家吗?再说了,水退了又不是不回来。”三大娘说:“你赶紧听我的,把这些东西都带上,放家里我不放心,万一有人进来了呢,都没人了。”听南说:“他要拿就让他们拿去。”三大娘说:“我不管,你赶紧套车去,你垂辰叔腿脚不好,正好拉上他。”听南说:“我不会套车。”三大娘说:“让你有金哥套。”这才发现有金不在家了,又说:“让有满帮你去。”听南就走过街去叫有满,垂月正拐着拐杖要出门,对听南说:“听南有事?他去他嫂子家帮忙去了。”听南说:“住会我们要套牛车走,你就坐我们的地板车走吧,你腿脚不好。”垂辰说:“这不好吧。”听南说:“这有啥不好的?住会儿我们套上了车,就来叫你。”

    垂辰在自己的门楼里站了一会儿,有满就回来了,垂辰问道:“事情搞好了吗?”有满说:“搞好了,也没多少东西,给扎了绳,紧紧地,没多大点儿事,我嫂子就是埋怨我哥。”垂辰说:“你二娘去了吗?”有满说:“去了,二娘起初不想走,说自己年龄大了,不想折腾,被二爹骂了几句,乖乖的跟着嫂子走了,放心吧,她有人照应的。”说着,有满推出自家的自行车,他爹说:“刚才听南来了,说让我们坐地板车走。”有满笑道:“我看到了,三大娘拿了好几个大箱子,摆的满满当当,哪有我们坐的地儿?我用自行车推着你得了。”垂辰说:“那也行,我刚才答应人家了,你去给人家说一声,顺便把车给套上。”有满哎了一声,就走过这边来,看到三大娘正在套车,却怎么也套不少,听南正在扯一块儿油纸,有满说:“听南姐,你摆弄这些油纸干嘛呢?”听南说:“我”准备给牛套身上,住会儿下雨,牛没啥遮盖,会着凉的。”有满又笑道:“那就是个畜类,你咋整的像个人似的。”听南说:“畜类也有生命的,它也会着凉。”有满说:“你不知道,天这么热,它巴不得冲个透心凉呢,你好心办坏事。”听南说:“小满你别骗我了,现在白天还热,晚上就有点冷清了。”有满说:“那你搞吧。”又对三大娘说:“三大娘,套车不是这样套的,你这样就是套到天亮也套不进去呀。”三大娘累得气喘吁吁,生气道:“整天伺候它吃喝,一点儿也不听话,真就像她爹说的,早晚杀了吃肉,他爹也是的,越到了关键时候,越不见了人影。”有满说:“村里事忙么,现在这个时候,干部不在,谁还在?”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鞭子说:“套车这件事,还是我们老爷们来干的,这牛最怕鞭子,你越抽它,它越害怕,它真以为你要杀它呢。你要顺着它,慢慢的,平复一下它的情绪。”有满一边说,一边做,一会儿牛套上了,有满帮着将箱子放了上去,有满说:“三大娘,你会赶牛车?”三大娘说:“笑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和你爹上来,一块儿吧?”有满说:“算了吧,你们走吧,说不定我们还赶你们前头去了呢。”三大娘就对听南说:“外头门锁好了吗?”听南说:“锁好了。”三大娘就坐到了地板车前头,轻轻抽了下鞭子,牛开始走动了。三大娘对听南说:“是不是将咱家的猪也带上?”听南说:“猪会浮水,死不了。”三大娘说:“猪是死不了,可猪圈里的猪粪飘得满院子都是,哎呀呀呀不说了。

    快出村时,迎面看到了江河正在外头收拾东西,三大娘说:“哎呀呀,江河,你咋在家里收拾东西?”江河一边扎绳,一边笑着说:“我,我不是党员么,我觉悟没那么高。”三大娘说:“你不是党员,可你是村干部呢。”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到南边轰隆隆声此起彼伏,仔细一看白撩撩一片,这说明一场狂风暴雨正慢慢朝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