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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农村妇女干活都是一把好手,人情世故也丝毫不落男人下风,三大娘不喜欢儿子多的人家,兄弟们娶了媳妇,妯娌之间免不得磕磕碰碰,听南没那么多心眼,她怕嫁到这样的人家会受苦,这一点她深有感触。她公公徐厚和三个儿子,徐兴国、徐念国、徐振国,她嫁过来的那年,徐兴国老婆就没来参加婚礼,她和徐厚和老两口因为分家有些不铆。俗话说皇家爱长子,百姓喜幺儿,说的啥意思呢?过去朝廷挑选合适的继承人,一般会选嫡长子,因为这样可以避免皇子之间为争皇位而相残,毕竟宫中争斗是很残酷的。而老百姓就不同了,没有继承皇位的纷扰,父母老觉得年长的孩子经历多,经验充足,加上年纪一大就特别喜欢小孩子,因此通常喜欢将财产留给年幼的小儿子多些。兄弟们之间倒没啥,都是一个爹娘养的,没计较的那么多,但儿媳妇们就不同了,她们不会顾及兄弟间的情分,分家时要求平分才算公平,甚至还要求多分一些,但如果公平能分的一粒一粟,事情也就好办了。每户分家的时候,都会请村干部来主持公道,鉴于徐厚和还有两个儿子养,徐兴国自然分的少一些,一大娘就一直觉得不公平,心中憋着一把火,但面子上也还过得去,直到有件事,却像一根引信,将矛盾彻底引爆。那天徐兴国夫妇去城里办事,让徐厚和照看一下家,回来时发现一袋苞米面不见了,满屋子找寻,愣是没找到,那时候谁家日子都过得紧巴,一大娘自然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徐厚和夫妇。你说合该着有事,她到她婆婆家,正好看见徐厚和和儿子们在家吃苞米饼子,苞米饼子是不经常吃的,那是好东西,他们的日常吃食都是地瓜干,地瓜产量高,但没多少营养,之所以种植是因为它能填饱肚子,所以家家户户在炕边都挖有地窖,地窖下堆着土豆、地瓜啥的,地窖黑咕隆咚,氧气少,自然也好存放,村里人每次下去取东西,都会点一盏煤油灯,若是灯灭了,待不长时间就赶紧上来。但地窖储存也不能长久,几乎所用农作物都要经过晾晒才能长久储存,地瓜、土豆也一样,收回来的地瓜需要洗净并将其擦成一片片,拿到屋顶上去晾晒,地瓜失去水分萎缩变形,储存起来更加长久,但也失去了往日的新鲜口感,好多孩子都不爱吃。一大娘一看,以为是他们家的苞米,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就吵吵了起来,念国和振国也年轻气盛,看到爹娘被骂,挥舞着拳头就要打嫂子,被街坊四邻给拦下了,但疙瘩就这样结下了,冤家宜结不宜解,至于那袋子苞米去哪儿了,至今也没个定案,可能徐厚和一时贪念却不肯承认,也可能被别人偷拿了,这反而没人去追究了。后来有了听风听雨,都是一大娘一个人看大的,她背着他们下地劳动,孩子受累,大人也受累,但一大娘就是要争这口气,从不让他们去爷爷奶奶家。徐兴国作为家中老大,也吃了不少苦,他脑袋聪敏,却很早就辍学下地劳动了,不像念国、振国念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他除了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还要编席子卖钱,稍有偷懒,徐厚和就拿条子狠命抽他。所以徐兴国是为弟弟妹妹出过力的,念国盖房结婚,徐厚和没让老大出钱,还让念国去请嫂子,一大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硬是不去。结婚那天,徐振国偷偷给他们家门上贴上了喜对子,被一大娘生生扯了下来,扔到了猪圈里。念国媳妇还没进门呢,妯娌之间就有了隔阂,两妯娌暗中较劲,谁也不服谁,到徐振国老婆进门时,徐振国亲自去叫嫂子,他没像二哥一样甩脸走人,徐兴国才去参加的婚礼,三大娘倒也不生气,见了嫂子也是笑脸相迎,但两个嫂子的矛盾不可调和,三大娘就在二人之间和稀泥,两方都不得罪。要说二大娘,那也是见钱迈不动腿的人,但不像一大娘喜怒都在脸上,她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白天表面上嫂子嫂子叫着,晚上就找三大娘商量给他家草垛点一把火。三大娘不好推辞,那天傍晚两个还真就去了,三大娘还是害怕,她对二大娘说:“嫂子咱还是回去吧,杀人放火那可是重罪。”二大娘可不这么想,说:“你怕个毬?你不点我点。”二大娘虽这么说,心里还是害怕的,手一直在打哆嗦,擦了几根火柴都没着,草垛都是小麦杆,天气又干,一碰火火势瞬间就起来了,二大娘和三大娘也都害怕了,两个也没了商量,各跑各路,二大娘傻了吧唧,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正好碰到老大拐着个篓子来场院,看到火势,没去救火,却一把抓住二大娘不让走,说:“你来干啥?火是不是你放的?”二大娘哪能承认,说:“哥,我刚才看到一个黑影从前面苞米地里过去了,刚要跟过去看谁,火势起来了,我害怕,正准备叫人,你就来了,赶紧喊人救火呀。”她这话鬼才信,此时救火哪还来得及?老大已经不去救火了,抓住二大娘不让走,说:“火就是你放的,不是你是谁?”二大娘也回过味来了,抓人见赃,我都不承认,更何况没见着呢,说:“你可别血口喷人,贼早跑没影儿了,我要是贼我会在这儿让你抓?”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乱着,火势却越来越大,映透了半边天,村里人顺着火势赶了过来,有的拿桶救火,有的则将旁边的草垛扒开,防止再被火引燃。二大娘就委屈的跟村里人讲她的冤枉,说:“捉奸见双,捉贼见赃,你啥时候看我点的火?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老大说:“找爹评理。”二人跑到徐厚和那里说理,但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三大娘从苞米地里跑了,此时却折返了回来看热闹,脚上还沾着地里的泥巴,好在二大娘不承认,也就不会将她供出来,徐厚和知道争论到天亮也不能断个孰是孰非,说:“你说你两个在这吵吵,也不嫌丢人?”又对老大说:“不管她点没点,那垛草我赔给你。”这才作罢。

    也不知是福是祸,一直在自家屋里的那对家燕迎来了不速之客,是一对山燕,为了巢穴,两对燕子夫妇叽叽喳喳整整打了两天。家燕每年春来冬去,生儿育女,已经与他家相处了好多年,为了便于它们从屋里进出,三大娘还专门在正间门上的窗户楞里开了个口子。燕子是很有灵性的动物,他们筑巢选的都是和睦之家,穷光蛋懒汉的屋子它们是不去的,那儿缺少烟火气息。一对燕子一对夫妇,从来不分离,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不会活,春天它们结伴从南方飞回来开始,就不辞辛劳的为儿女忙活,简直比人还忙碌,等小燕子长大了,翅膀硬了,能飞出去觅食了,老燕子夫妇就会待在窝里,等着孩子们来奉养它们,这叫反哺,寸草春晖,这连动物也是知道的。家燕的巢做的很小很平,身体几乎全部裸露在外面的,而山燕很擅长垒窝,它们衔来泥巴,将自己全部遮盖了起来,只留了个小口出入,夏天它们也不嫌热,但最终那对家燕败下阵来,自此就再也没有看见它们,不知所终。

    三大娘一边看着燕子在电线上倒弄自己的羽毛叽叽喳喳,一边在院里淘麦子,场院里晒的麦子是有沙土的,打成粉之前,需要用水淘一下,将沙土淘干净,再晒干晾透,然后拿到磨坊去推成白面和麸子,面粉用来蒸馒头,麸子用来喂猪喂牛。正淘着呢,听见外边汽车响,冷不丁谢天进了门,叫了声:“娘。”三大娘吃了一惊,问:“听东来了?”谢天说:“听东没来,蔡德发来了。”三大娘赶紧站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手,这时候蔡德发大包小包的进了门,一边走一边对谢天说:“你走得忒快,也不来搭把手。”三大娘赶紧上前,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无非又是酒水,烟,牛奶,还有一些老年用的补品,三大娘问:“小蔡,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贵重东西干嘛。”蔡德发往屋里瞧了瞧,问:“听南没在家?”三大娘说:“她呀,一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们今天来,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做疙瘩汤给你们吃。”蔡德发说:“好。”

    那天三大娘去谢天家,说起了蔡德发,谢天认识他,毕竟一个墨县小城就这么大地儿,只要有点名气,不管名声好坏,传得比风还快。不管两人成与不成,谢天有意与他攀上关系,蔡德发早就听说听南有个姐姐,已嫁做人妇,两个人一拍即合,混到一块儿去了。蔡德发还带着谢天从百货大楼一层开始,给他推荐了好多东西,便宜了好些钱,谢天拿着东西回家,大包小包往地上一放,说了句:“今天可累死我了。”听东问:“咋买了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挣个钱容易吗,哪容你这样胡花花?”谢天嘿嘿一笑,躺到了床上,对她说:“这些东西,没花几个钱,你猜我今天去百货大楼碰到了谁?”听东说:“碰到了鬼不成?”谢天说:“娘前些日子来不是说起听南的婚事,这个蔡德发我认识,但他不认识我,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待我像什么似的,又是烟,又是酒的,这些东西都是他送的,说起来,还是沾了听南的光呢?”听东说:“他人咋样?”谢天说:“人长得不出相子,就是有钱,穿得人模狗样,就是不知道听南喜不喜欢,反正我看出来了,他对听南可是一百个上心。”听东说:“自古以来讲究个门当户对,门户高的,我们高攀不起,即使将来嫁过去,也不招人待见。”谢天说:“管他呢,又没让你高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可告诉你,可不能对听南说,我们还要结连襟呢。”

    第二天蔡德发又拿了好些东西,开车循着地址找来了,说要一起去店西村,谢天推辞不过,只好坐进了小车。一路上,蔡德发说:“我看上了你的听南了,你知道吧。”谢天说:“你看上她哪点儿了?漂亮?她姐也漂亮,能当饭吃?”蔡德发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凭我家的资历背景,多少漂亮女的上赶子往前凑,可我不喜欢,就喜欢听南,她不爱财,是个疼人的人,她要是认定了你,就像藏獒认了主人,不管你将来如何,是富是穷,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谢天心下道:“这是哪门子比喻,狗屁。”却不能说出来,说:“你看人倒是准,我这小姨子,从小一根筋,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等咱做了连襟,你可不能忘了我啊。”蔡德发说:“都是一家人,说这就见外了。”

    徐振国听说女婿来了,提着两瓶白酒回来了,支下饭桌对着蔡德发说:“小蔡,来的正好,咱们今天好好喝两盅。”没想到蔡德发却一反常态说:“我最近戒酒了,不陪您喝了,谢天陪你喝。”徐振国疑惑道:“是不是嫌咱的酒不好?”蔡德发忙摆手道:“哪能呢?真戒了。”徐振国不听他说,对着听南娘说:“你把上次小蔡带的进口好酒拿过来。”说完,找了三个干净的酒盅摆在了各自的面前,用牙齿将瓶盖咬开,蔡德发说:“伯的牙口好。”徐振国一脸得意说:“没病没灾的,吃嘛嘛香。”将酒倒满,蔡德发说:“最近真的戒酒了,喝酒就破戒了,再说我还开着车呢。”徐振国说:“男人嘛,喝点酒又不是啥大罪过,咱要是不喝酒,没啥乐趣了。”蔡德发说:“不是还有谢天嘛,我叫他来,就是陪您喝酒的。”徐振国说:“谢天的酒量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酒不喝了,烟总要抽吧。”说着就要站起来出去买烟,又被蔡德发止住了,说:“烟也戒了。”徐振国说:“你这也戒了,那也戒了,你要出家当和尚?”三大娘在旁边听了,不高兴,咳嗽了两声道:“他爹,说话咋不过脑子?”谢天说:“是呀爹,蔡德发为了咱家听南,烟酒都戒了,这歹多大的决心。”蔡德发说:“为了听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三大娘说:“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但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你说了算的,要双方父母坐在一起,还要请媒人的。”蔡德发说:“这个请放心,我在家是独子,我父母什么事都依我,只要能娶听南,你们尽管提要求,我们绝不皱半个眉头。”三大娘说:“那敢情好,找个时间,咱双方坐下来谈谈。如果都没啥意见,这门亲事我就替听南做主了。”蔡德发听了,站了起来,说:“既然这么说了,我也表个态,我父母那边都是国家干部,知识分子,很开明,绝对不会反对,过几天十九是个好日子,我们那天坐下来好好谈谈,将一切都定下来吧。”

    正说着,听南从外面回来了,看到了蔡德发和谢天,也不打招呼,摆弄着她的两条长辫子,谢天说:“听南,见了我也不叫声,来来,坐下来喝盅酒。”听南说:“你说你回来也不带着我姐,来了不干活也就罢了,还让人家伺候你?”说得谢天不好意思了,道:“哪是伺候我,人家伺候蔡经理呢。”三大娘怕谢天说漏嘴,对听南说:“你一天到晚死哪去了?”听南说:“我到对过垂月叔那坐了坐。”三大娘说:“他一个老光棍,你以后少去,过来帮我个忙。”听南说:“做啥?”她娘说:“做疙瘩汤,小蔡说想喝疙瘩汤。”听南说:“疙瘩汤有啥好喝的?”她娘说:“城里人大肉大鱼吃惯了,可别小看了这寻常老百姓家的吃食,他们盼着尝一尝呢。”谢天听了说:“娘说得很对,正好刮刮肚子里的油水。”她娘向锅里添了水,让听南在下面烧,她舀了半瓢面,加了少量的水,用筷子在瓢里翻搅,面受了水,结成一块块,正好水开了,就顺着瓢用筷子拨楞了下去,撒上一点儿盐,快熟的时候,洗把绿叶子菜,用刀剁碎,撒了进去,就出锅了。谢天和徐振国酒没喝尽兴,每人面前端上了一大碗疙瘩汤,因为烫,徐振国沿着碗呲溜呲溜的发出声音,三大娘说:“你喝汤呢,还是吹哨呢,不惹人家小蔡笑话?”蔡德发说:“我们在家也这么喝。”

    吃完了饭,又坐了一会儿,蔡德发就要起身离开,谢天也要跟着走,就对听南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我那儿去陪你姐两天。”三大娘急忙说:“正好,在家班也不上,正好去散散心。”听南听了也有些犹豫,蔡德发说:“去吧,正好搭我的车走,顺路嘛,也快。”’听南一想也是,她听说有金在城郊干小工,正好有意去瞧瞧,就同意了。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上蔡德发车的那天傍黑了,村里好多人都看到了,于是平白无故惹出一段是非来,这个我们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