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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是一切收入的来源,土地不亏待人,只要你足够勤劳,就会有收获。在面对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农民眼中,穷不可耻,懒才可耻,谁家愿意将闺女嫁给一个懒汉?纵使他家有座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更何况没金山银山。当然了,倒弄土地是最辛苦的,披星戴月,不辞劳苦,才能得到土地的一丁点儿馈赠。所以,大多数农民又梦寐以求的走出土地的漩涡,到城市里获得一个城市户口,吃上皇粮,从此脱离土地,脱离农民的身份。店西村百十户人家,能人也是有的,吴刚贤就在城里揽活干工程,发了大财,据说他在城里买了房子,过得优哉游哉。他在村里也有栋房子,现在他娘在住,房子修的极好,地基用的是砖石混凝土,外墙贴了磁瓦,门楼修了平房,闲暇时可以用来晒粮食,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到场院上去晒,里面装修得更是富丽堂皇,铺了地砖,加了吊灯,晚上开了灯,亮得就像是白天,地上整得一尘不染,村里人去找他娘,都不敢下脚,怕弄脏了他家的地砖,只站在门外说事。吴刚贤不常回来住,但每次回村,都开着小汽车,排场做的很足,白衣领带加西裤,头发梳的油光发亮,常带个女的,年轻漂亮,打扮的花枝招展,下次又换了一个,村里人记不住,也弄不清他们是啥关系。在村里他顶多待个一两天,看看他娘,有时候也会从家里出来,到村外溜达两圈,看到村里人聚在一处,也会礼貌性地走上前去给村里人递烟。村里人就问他:“听说你在城里发了大财?”吴刚贤就笑着说:“大财说不上,挣了点小钱。”有人说:“从你指头缝里露出的小钱,也够我们吃上一年的了。”他就笑着说:“瞎说。大爷叔们,你们聊着,我去转转去。”然后扬长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有人说:“吴刚贤以前偷鸡摸狗,鬼点子比谁都多,没想到鸟枪换炮了,你说他在城里干啥营生,恁挣钱。”江河也在,对他说:“咋了?眼红了?现在可不同往日了,能挣钱是大爷,哪管你是不是偷鸡盗狗。”吴刚贤在村里那会儿,出了名的脾气烈,有次坐一块儿和人下棋,江河的儿子吴林,那个时候已经十多岁,冷不丁放一个屁,臭得大家捂住了鼻子,吴刚贤就说:“吴林,你再放屁我用苞米棒堵住你的屁眼?”大家都以为他说笑,吴林也没在意,人有三急,谁也不是神仙,不放屁咋地,过来一会儿又放了一个,吴刚贤真的找了个苞米棒隔着裤子就戳吴林的屁股,竟戳出了血来。

    次一点儿的,就如徐听财这样的,生活在村里,却也有一份开车的营生,虽然不是正式工,但也不用下地出大力了,他一天两趟,也不是很累,主要是收入也还可观,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自由,上晚班回来的很晚。以前莲叶在时,他会在乡上他娘那里睡一晚,第二天接着出车,基本不回村,自从杜鹃进了门,就不让他在她娘那里住宿了,怕他和她娘嵖岈话。即使再晚,他都要骑着自行车回村,他娘那儿杜鹃都不让他沾脚了,否则就不让他进家门。虽说杜鹃和听财没扯证,也没办酒席,但杜鹃却早已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示人了,她基本不下地干活,嫌累,更怕晒黑皮肤,村里人整日泡在太阳光下,哪个不晒得跟个非洲人似的?杜鹃一身娇嫩的肌肤,在村里也显得鹤立鸡群,很给听财涨面。有时候,在家闲的久了,她也会跟听财出趟车,回来也不去他娘那儿,听财就不高兴,杜鹃说:“以前你和你娘做的那些破茧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娘俩在一起就生是非,想着怎么对付我。”于是婆媳之间早早有了隔阂。

    那天杜鹃到村里徐广兴的小卖部买东西,一进门,徐广兴的老婆就说:“来啦!”杜鹃没接话,只是点了一下头,指着架上的火腿说:“给我来两根火腿。”徐广兴老婆拿下来递给她说:“还要点别的不?”杜鹃说:“不要了。”徐广兴老婆说:“你就拿这点儿伺候你婆婆?”杜鹃云里雾里说:“谁?”徐广兴老婆不嫌事大的,低声说:“我刚才看见你婆婆了,一个人径直去了菜园,咋没告诉你?”杜鹃知道她婆婆又来菜园摘菜了,气就不打一处来,扔下钱气呼呼的走了,徐广兴老婆就对旁人说:“以前莲叶在时,他娘俩欺负人家到泥里去了,这次有这么个利害的人,看你还扎煞不?”

    杜鹃一个人去了菜园,果然看到他娘蹲在地里摘菜,洋柿子、茄子、芹菜、黄瓜堆了一堆,杜鹃就说:“娘,你啥时候来的,咋也不知会一声儿?也不到家里坐坐,这不是惹街上人耻笑么,弄得我都成了一个外人了。”二大娘头也不抬,有气没气的回道:“我就待一小会儿就走。”杜鹃又说:“摘了恁一大兜,又赶到集上去卖啊。”要是莲叶说这话,他娘早就跳着脚骂了,听了杜鹃这一席话,他娘大气不敢出一声,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杜鹃说:“娘,你摘菜要给钱呐。”他娘听了,将菜撂倒一边,站起来道:“我的地,我的菜,为啥要给钱?”杜鹃鼻子里也哼了一声,脸朝着南边说:“你的地就是你的菜了,你浇过水还是施过肥?你来把种子一撒,半年不来轧个脚印,草长了一尺高,谁给锄的?谁给施的肥,真是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她娘说:“你除草,你施肥,我啥时候看你除草施肥了?除草施肥的是你么?你三爹都指使不动你,哪来的浇水施肥。”杜鹃冷笑一声,说:“俺三爹也真是的,就这么点小事儿,也到你那去嵖岈一阵儿。娘,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是您媳妇,你不信我的话,怎么信外人?将来给你端屎端尿的是我,不是三爹。你没看到就没了?你没看到的事多了去了,你也不承认?我劳心劳力的跟你倒弄这菜,倒倒弄出不是来了?赶哪天我让听财给你铲了,免得生出这些是非来。”二大娘听了,气得脑袋上冒烟,立马躺到地里打起了滚,弄得浑身都是泥巴,一边滚一边哭喊:“反了反了,徐听财你这个不孝子,你欺负你娘的头上来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还花钱给你学车,你就这样待我?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杜鹃却不紧不慢,对她说:“娘你这样撒泼给谁看呢?我可没动你一指头,你有个三长两短,山高水低的与我可没关系,可不能赖我呀。”正好有信从旁经过,杜鹃看到了,将发夹子撸掉,散乱着头发,也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听财你个捱刀子的,你把我骗到你们家,和你娘合起伙来欺负我,你欺负一个还不嫌够,又欺负其起我来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说欺负一个还不嫌够,分明指的是莲叶。有信就过来问:“你们娘儿俩这是要干啥呢?大街上不嫌丢人?”杜鹃就说:“哥,我还要脸干啥?以前莲叶在的时候,欺负莲叶,把人家撵走了,现在我来了,又骑到我头上拉起屎来了,你是娘没错,可你不能倚老卖老呀,哥,你是村长,你来评评这个理,我三爹是书记,是他弟,我不找,我就找你,你一碗水可要端平罗。”有信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你们都担待着点儿,家和万事兴嘛。”杜鹃说:“你偏心。”有信说:“我哪里偏心了?”杜鹃说:“我一个外人,你就是偏心。”有信说:“好厉害的一张嘴吆,得得,还是等听财回来再处理吧。”拉起倒在泥里的她娘,搀着走掉了。

    杜鹃重新将头发扎了起来,将她娘摘下的菜收拾起来,回家拿了个篓子,将洋柿子、茄子、黄瓜、葱、还有一些叶子菜放进去,拐着走回来,路过徐振国家,他家的牛正好拴在门口吃草,杜鹃进了屋喊:“三娘,三娘。”三大娘闻声出来了,问:“杜鹃,啥事?”杜鹃说:“摘了些瓜果给三爹吃。”三大娘说:“你留着自己吃嘛,还想着你三爹。”杜鹃说:“三爹出过力了么。”杜鹃说这话,是讽刺徐振国锄草的事呢,三大娘笑着道:“杜鹃可别误会,你三爹在园子里除草,多大点事,他哪会跟人家讲这些?定是哪个嚼舌根子的看到了,到你爹你娘那儿瞎掰扯。”杜鹃说:“三娘,我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嘛,我就是单纯孝敬你们的。”三大娘说:“你的心我们都知道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也吃不了啊,再说自己家里也种着。”说完,从里面捡了几个洋柿子,茄子,说:“剩下的这些可以自己吃么。”杜鹃一声不吭,拐着篓子出了门,一股脑全都倒给牛了,一边倒,一边说:“我就是喂给畜类,也不给你。”旁人见了,将三大娘叫了出来,三大娘说:“准是杜鹃倒的。”旁人说:“杜鹃这个人,不是个善茬子,她和你嫂子就是针尖对麦芒,遇上对手了。”三大娘说:“我嫂子也是好日子过到头了,找罪受来了,莲叶恁好一人儿,不就是家里没啥嫁妆么,她硬是看不上眼,这下好了,自己做的孽,自己受么。”

    有信搀着徐念国老婆往后走,远远的看到一个身影在刨地,不用说也知道,那是莲叶,莲叶离了婚,徐念国老两口啥也没给人家,除分了两亩地,还给了点口粮,一口锅,一个缸,一个䦆头,两床被子,一张饭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些不撒要的小物件,勉强过得了日子,最近又加了广经和广济两个人,日子越发过得紧巴。莲叶在那会儿,草给锄着,肥给施着,徐念国老婆来摘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菜长势不好,还嘟囔莲叶几句,莲叶从来没回嘴过,听财跟他们个七块八块的,从来不跟莲叶说,莲叶也从不阻拦。最近趁着天气好,莲叶想着赶上最后一茬白菜种上,给广经和广济挣俩学费,听财是挣钱多,可钱都在杜鹃手里攥着呢,广经和广济在她这里这么多天了,听财一个子都没给过。不过莲叶也没打算要去,她觉得这样挺好。二大娘看着莲叶的身影,抹了一把泪,有信说:“嫂子别看了,那是块金子,就这么被你们随手丢弃了。”二大娘说:“早知道杜鹃是恁样一个人,我。。。”有信说:“说这些有啥用,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这古人娶老婆,大老婆要贤惠,俊丑在其次,小老婆要漂亮,贤惠不贤惠倒在其次,我们穷人没那么多钱让小老婆霍霍,所以必须贤惠才行,可那天晚上,村干部苦口婆心,想要挽回,可你们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有啥办法呢?”

    晚上听财出车回来,进门发现灶上又是冷的,地上乱糟糟的,说了句:“你整天油瓶倒了也不扶?也不拿把笤箸扫扫,没看家里都乱成啥样了?”杜鹃说:“你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让我在家里吃糠咽菜呀?你哪来的脸说?”听财听了,嘿嘿一笑,走到她的旁边套近乎,杜鹃没给个好脸面,听财说:“你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将家里拾掇拾掇呗。”杜鹃说:“你整天在外面花里胡哨,沾花惹草,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告诉你,瓶瓶罐罐都有耳朵,藏着掖着,捂着盖着,我心里门清呢。”听财说:“哪能呢?我告诉你,自从你进了我们家的门,我就再没出去玩过。”杜鹃说:“哎吆吆,你啥人我还不了解,猫改不了偷腥,狗改不了吃屎,把我在家熬成了黄脸婆,像莲叶一样,你想的倒美。”听财忍着性子,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榆木匣子,打开匣子,翻出来一打纸币,数了数,也就十几块钱,问道:“咋就这点儿钱?咱家的钱你放哪儿啦?”杜鹃说:“啥钱?”听财说:“你装傻不是,就是我带回来的工资呀。”杜鹃说:“你不说我还不来气,你带回来的那点儿钱够啥?这儿花一点儿,那儿花一点儿,顶啥花,缸早就见底了。”听财瞪大了眼睛道:“恁多钱,你都花了,你个败家娘们,你趁早给我交代,钱都哪去了,否则我打下你下半截来。”可杜鹃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将脸凑了上去说:“你打呀,你打呀,你今儿有能耐就将我打死在这儿,打死了再将莲叶迎回来么。”听财没了嚣张的气焰,反笑道:“我咋舍得呢我跟你说正事呢,钱哪儿去了?”杜鹃问:“咋问起了这个?”听财说:“我挣的钱就不许我问问了?”杜鹃说:“是不是你娘给你出啥馊主意了?”听财说:“啥我娘她娘的,你把钱弄哪去了?”杜鹃说:“我今儿跟她吵了一架,就在菜园子,她没跟你说?你趁早跟我说实话,不然这架还要打个十年八年的,我年轻,有的是时间跟她耗,将来他要是瘫在炕上了,你就给她端屎端尿去。”听财长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我说实话吧,我晚上刚回的车,我娘就过去了,跟我讲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你说你跟她犯得着吗?”杜鹃说:“咋犯不着,她沾咱家的便宜还少吗?我可告诉你,你以后回来别去他们家,更不要给他们钱,要是被我发现少了钱,你就别想进这个家门。”听财说:“你这样就过了,我这份工作还是我爹费事扒拉找人弄的。”杜鹃说:“你三爹给咱家园里锄了地,你是不是养他老?你一去就给个十块八块的,一去就给个十块八块的,这些年加起来也堆成金山了,他们给过咱啥?你说你个二婚,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嫌你这,不嫌你那,你到嫌弃起我来了,嫁到你们家,别人背后指着脊梁说三道四,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知道吗?你要是不和我一条心,你和你娘过去。”说完,干嚎了起来,听财就说:“你别哭了,我以后不去不就成了嘛,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听财没出车,睡到太阳老高了还不起床,他小舅子杜明骑着摩托进了他们院里,杜鹃从屋里出来,杜明说:“姐,你看,新买的摩托,够酷吧。”杜鹃围着摩托转了几圈,说:“这要不少钱吧,我给你的钱就买了这个铁疙瘩?有啥用?”杜明说:“咋没用,将来你回趟娘家,这不是来往更方便些?以后你要回娘家,给我捎个话,也就一冒烟的事。”说完,压低了声音说:“姐,司丕又去家里找你去了,都去了三四趟了,我说你去外面打工去了。这家伙,好像发了,穿戴的人模狗样,真是野鸡跳上仙儿树,成凤凰了。”不想此话被炕上的听财听到了,朝着窗外喊道:“司丕是谁?啥凤凰?”杜明说:“姐夫在呢,司丕是我一朋友。”杜鹃就给杜明翻白眼。

    却说听南一个人在家,有事没事就踩梯子看对面,好久没看到有金了,她有些想他,那天有满说的话,听南半信半疑,但最近几日确实没看到有金的影儿,有金去了哪儿?也不跟她知会一声,哪怕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有时候她坐在正间里,脸朝着院里发愣,有金哥啊,有金哥,你到底咋了?你去了哪里?你又啥不能说的心事?为啥不能告诉我?可老是这样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她决定去问个明白,一天趁她娘不在,她一个人走到对门,门没关,她径直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有金哥?”喊了第三声,叫醒了睡觉的垂辰,垂辰说:“是听南吧,进来吧,我刚才小眯了一会儿,不知道你来了。”听南说:“叔,就你一人在家?”垂辰说:“可不是。”听南说:“有满呢?”垂辰说:“又去了南山村了,这小子,在外面整天给我惹祸,前几天,有人看到他在大集上把几个小伙子给打了,的亏人家没找上门,否则我们拿啥赔人家?”听南说:“我有金哥呢?”垂辰说:“他呀,去城里打工去了,收拾几件褂子,也没跟谁说。”听南听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转,垂辰不知道缘由,看着听南说:“听南,咋了?”听南有些失态,她用手抹去了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对垂辰说:“叔,你一个人在家还没吃饭吧?”垂辰说:“有满走时给我热了放在锅里。”听南下了炕,见锅里有几个冷的干瘪馒头,对垂辰说:“叔,你咋能整天吃这个呢,都凉了。”说完,跑回自己家,挖了一瓢面,放到盆里,浇上热水,调成糊糊状,热好锅,倒上一点儿油,将糊糊倒上适量,一会儿的功夫,就煎了三四张软软的饼,摞到了盘里,又拣了几棵大葱,去叶留白,放到旁边,给垂辰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