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天
按照狗娃的说法，赖五昨晚上应该是在忙着龙阳之好，并没有跟在他身后，那么他是怎么知道那祖孙俩的？
如果是早上才过去，灶火早就凉透了，不可能有痕迹，而且自己把洞口盖的严严实实，还做了一些掩饰，除非是近距离观察，否则是不可能发现痕迹的。
靠在墙角的苏牧一直想到夜深，都没有想出结果，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装进去一团搅不动的泥团，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它都纹丝不动。
他的胸口发紧，发闷，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好像不起作用，不等他呼出来，就赶紧忙着吸下一口。
身体的不适迫使他站起身来，套上裤子，往门外走去。
灾害之年，就连晚上都不能感到一丝清凉，白天，空气中的热气被太阳撵进地底，它们储存着能量，蓄势待发，等到黑夜渗透到每一寸土地之后，才痛快的肆虐，不给这些可怜的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干燥的空气就像沙粒一样，摩擦着苏牧的皮肤，繁星长久的闪耀在天空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世悲欢。
之前在苏府，为了看到星星，他拜托堂妹给他找来一根长杆子，用来撑开窗帘，此时站在星空下，却恍如隔世。
苏牧走在这些小屋中间，打鼾的声音带着汗味包围着他，看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可能是在床上睡了太久，身体渐渐好转的他总是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不止是苏牧。
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小半，像一把镰刀，无情的收割人们在夜晚流逝的时间。
褚天蹲在田埂上，用手抱着膝盖，朝远方望去，似乎在想些什么，完全没听到苏牧的脚步声。
“褚天”
苏牧从没叫过他天哥，在他心里对于感情是极为淡薄的，哪怕是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苏牧的叫声打断了褚天的思绪，因为很少听到苏牧讲话，褚天回过头才通过那干瘦的身躯认出他来。
“你也睡不着？”
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多余的，但褚天想知道的是原因，是不是跟他一样，想念家乡，想念旱灾之前的生活。
苏牧心里一直有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的又不能干活。”
褚天拍了拍身下的田埂，示意苏木坐下。
“不是我，是南叔，是他发现你的，当初把你弄回来，我们都不同意，但是他说你的粮食他包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苏牧跟褚天保持着将近半米的距离。
“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农民，我们这些农民干活累了就喜欢这样蹲在田埂上，这时候，要是来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那才真是美得仙儿了”
老实说，苏牧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少爷？不是，下人？更不是，好像找不到比较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他。
“我没干过农活”也只有这样的形容比较恰当了。
现在的褚天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了那股子斩钉截铁的气魄，倒像是上了年纪的南叔。
“那你真幸福”
幸福吗？或许吧。苏牧心中这样想到。他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这个词，至于是怎么样的感受，他完全不知道。
……
沉吟了半晌，褚天先开了口。
“我小时候也不干农活，我爹不让，他说我是吃俸禄的人。”
“那时候村里的教书先生总是背着手走到我家里，让我爹看他写的文章，我爹很喜欢别人问他这些，就算在地里，他也会扔下那头老牛和爬犁，两个人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蹲在田埂上。”
褚天说起他爹的时候，是有一些自豪在里面的。
“他每天就拿着那些翻烂了的书要我背，我也听他的，我背书背的很好，一天的功课，我只要一个上午。但是村里的二牛他们老是过来捣乱，当时我才八九岁，被他们这么一逗，就跟着他们一起跑到山上，跑到河里。”
“每次，我都趁着我爹下地的时候溜出去，一去就是半天，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能吃俸禄呢。”
褚天转过头看看苏牧
“你去过山上吗？”
“山里有野柿子，油亮亮的，还有蘑菇、螃蟹，还能看见公山羊骑在母山羊身上。我们还会从很高的石头上跳进河里，有一次我跳下去，一头钻进水里不起来，顺着那条河一直游到下面那个村子，等我回到家里，才知道那帮狗日的跟我爹娘说我死了，从那以后，我爹就再也不让我背书了”
“也再不提吃俸禄的事儿了。”
褚天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惋惜什么，扯下一截草根在嘴里咀嚼着，又继续说道：“你今年十七了吧？我比你还小一岁的时候的时候，家里给我和大丫订了亲，我媳妇儿就是二牛他姐姐。”
褚天歇了歇，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好像一大团的棉花，将他们两个包裹着。
“说老实话，我在城里都没见过比我媳妇儿漂亮的女人，没订亲之前她老往我家跑，订了亲之后又不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总是扎一头麻花辫子，跟我们这帮糙汉子混在一块儿，我们都躲着她，赶她，不愿意带她一起。”
“她的鞋纳的很好，她爹娘、她弟、还有她自己的鞋都是那双巧手做的，还有我脚上这双。”
边说边在黑暗中晃动他的脚。
褚天说起这些，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那么平静，只是偶尔会拖着长长的尾音。
“那天我去城里置办东西，我爹把他在城里当差时候挣得家底都给我了，我坐在驴背上，后面拉的满满当当，城里粮店的老板都看出来我要结婚了”
苏牧大概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在合适的年纪，一个农家汉子，和他漂亮能干的媳妇儿，满怀热情的激烈的想要经营自己的小家。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个雏”
说到这里，褚天的语气有了变化，就仿佛在说一个笑话一样，但是苏牧并没有笑，只有他自己，干巴巴的笑着，可能是被嚼烂的草根呛到了，褚天剧烈的咳嗽起来，导致他的声音都有些沙了。
“再后来，土匪来了我们村子，我爹被打倒在地上，他不能再下地了，他躺在床上，要我给他煮粥喝，吃不了别的。我跑到城里请大夫，大夫提着药箱跟在我屁股后头，只看了我爹一眼，摇摇头就走了。”
苏牧确定褚天被草根呛到了，因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含着一口水在说话。
“我爹临走跟我说，我吃不了官家饭了”
“他要我照顾好二牛的爹娘，就这样，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一家三口，我又有了爹娘。”
“再后来，天上就不下雨了，就这么一直干着，村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先是老人，然后是小孩儿、年轻女人，到最后才是二牛的爹娘。”
这时候苏牧看出来了，褚天是哭了，他的哭声已经传到苏牧耳朵里了。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也没有对不起二牛和大丫，可是我对不起我爹。”
“我把他们埋在一起，就在那棵老槐树下面。”
说完这些，褚天不再哭了，他就这么沿着田坎，慢悠悠的走着，在这些不见得宽的田间小路上，左摇右摆，极力保持着平衡，嘴里哼唱着民谣：
你在你家里得病哎～～
我在我家里哭
秤上那个梨儿哟～～
送也不上门
……
如果是早上才过去，灶火早就凉透了，不可能有痕迹，而且自己把洞口盖的严严实实，还做了一些掩饰，除非是近距离观察，否则是不可能发现痕迹的。
靠在墙角的苏牧一直想到夜深，都没有想出结果，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装进去一团搅不动的泥团，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它都纹丝不动。
他的胸口发紧，发闷，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好像不起作用，不等他呼出来，就赶紧忙着吸下一口。
身体的不适迫使他站起身来，套上裤子，往门外走去。
灾害之年，就连晚上都不能感到一丝清凉，白天，空气中的热气被太阳撵进地底，它们储存着能量，蓄势待发，等到黑夜渗透到每一寸土地之后，才痛快的肆虐，不给这些可怜的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
干燥的空气就像沙粒一样，摩擦着苏牧的皮肤，繁星长久的闪耀在天空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世悲欢。
之前在苏府，为了看到星星，他拜托堂妹给他找来一根长杆子，用来撑开窗帘，此时站在星空下，却恍如隔世。
苏牧走在这些小屋中间，打鼾的声音带着汗味包围着他，看月亮，已经是后半夜了，可能是在床上睡了太久，身体渐渐好转的他总是睡不着。
同样睡不着的，不止是苏牧。
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小半，像一把镰刀，无情的收割人们在夜晚流逝的时间。
褚天蹲在田埂上，用手抱着膝盖，朝远方望去，似乎在想些什么，完全没听到苏牧的脚步声。
“褚天”
苏牧从没叫过他天哥，在他心里对于感情是极为淡薄的，哪怕是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苏牧的叫声打断了褚天的思绪，因为很少听到苏牧讲话，褚天回过头才通过那干瘦的身躯认出他来。
“你也睡不着？”
这样的问题显然是多余的，但褚天想知道的是原因，是不是跟他一样，想念家乡，想念旱灾之前的生活。
苏牧心里一直有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我这样的又不能干活。”
褚天拍了拍身下的田埂，示意苏木坐下。
“不是我，是南叔，是他发现你的，当初把你弄回来，我们都不同意，但是他说你的粮食他包了”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苏牧跟褚天保持着将近半米的距离。
“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农民，我们这些农民干活累了就喜欢这样蹲在田埂上，这时候，要是来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那才真是美得仙儿了”
老实说，苏牧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少爷？不是，下人？更不是，好像找不到比较确切的词语来形容他。
“我没干过农活”也只有这样的形容比较恰当了。
现在的褚天和平时不太一样，没有了那股子斩钉截铁的气魄，倒像是上了年纪的南叔。
“那你真幸福”
幸福吗？或许吧。苏牧心中这样想到。他只是听别人说起过这个词，至于是怎么样的感受，他完全不知道。
……
沉吟了半晌，褚天先开了口。
“我小时候也不干农活，我爹不让，他说我是吃俸禄的人。”
“那时候村里的教书先生总是背着手走到我家里，让我爹看他写的文章，我爹很喜欢别人问他这些，就算在地里，他也会扔下那头老牛和爬犁，两个人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蹲在田埂上。”
褚天说起他爹的时候，是有一些自豪在里面的。
“他每天就拿着那些翻烂了的书要我背，我也听他的，我背书背的很好，一天的功课，我只要一个上午。但是村里的二牛他们老是过来捣乱，当时我才八九岁，被他们这么一逗，就跟着他们一起跑到山上，跑到河里。”
“每次，我都趁着我爹下地的时候溜出去，一去就是半天，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能吃俸禄呢。”
褚天转过头看看苏牧
“你去过山上吗？”
“山里有野柿子，油亮亮的，还有蘑菇、螃蟹，还能看见公山羊骑在母山羊身上。我们还会从很高的石头上跳进河里，有一次我跳下去，一头钻进水里不起来，顺着那条河一直游到下面那个村子，等我回到家里，才知道那帮狗日的跟我爹娘说我死了，从那以后，我爹就再也不让我背书了”
“也再不提吃俸禄的事儿了。”
褚天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惋惜什么，扯下一截草根在嘴里咀嚼着，又继续说道：“你今年十七了吧？我比你还小一岁的时候的时候，家里给我和大丫订了亲，我媳妇儿就是二牛他姐姐。”
褚天歇了歇，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好像一大团的棉花，将他们两个包裹着。
“说老实话，我在城里都没见过比我媳妇儿漂亮的女人，没订亲之前她老往我家跑，订了亲之后又不来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总是扎一头麻花辫子，跟我们这帮糙汉子混在一块儿，我们都躲着她，赶她，不愿意带她一起。”
“她的鞋纳的很好，她爹娘、她弟、还有她自己的鞋都是那双巧手做的，还有我脚上这双。”
边说边在黑暗中晃动他的脚。
褚天说起这些，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那么平静，只是偶尔会拖着长长的尾音。
“那天我去城里置办东西，我爹把他在城里当差时候挣得家底都给我了，我坐在驴背上，后面拉的满满当当，城里粮店的老板都看出来我要结婚了”
苏牧大概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在合适的年纪，一个农家汉子，和他漂亮能干的媳妇儿，满怀热情的激烈的想要经营自己的小家。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是个雏”
说到这里，褚天的语气有了变化，就仿佛在说一个笑话一样，但是苏牧并没有笑，只有他自己，干巴巴的笑着，可能是被嚼烂的草根呛到了，褚天剧烈的咳嗽起来，导致他的声音都有些沙了。
“再后来，土匪来了我们村子，我爹被打倒在地上，他不能再下地了，他躺在床上，要我给他煮粥喝，吃不了别的。我跑到城里请大夫，大夫提着药箱跟在我屁股后头，只看了我爹一眼，摇摇头就走了。”
苏牧确定褚天被草根呛到了，因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含着一口水在说话。
“我爹临走跟我说，我吃不了官家饭了”
“他要我照顾好二牛的爹娘，就这样，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一家三口，我又有了爹娘。”
“再后来，天上就不下雨了，就这么一直干着，村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先是老人，然后是小孩儿、年轻女人，到最后才是二牛的爹娘。”
这时候苏牧看出来了，褚天是哭了，他的哭声已经传到苏牧耳朵里了。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也没有对不起二牛和大丫，可是我对不起我爹。”
“我把他们埋在一起，就在那棵老槐树下面。”
说完这些，褚天不再哭了，他就这么沿着田坎，慢悠悠的走着，在这些不见得宽的田间小路上，左摇右摆，极力保持着平衡，嘴里哼唱着民谣：
你在你家里得病哎～～
我在我家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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