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人间,何处 » 第四章(1)

第四章(1)

    本是沧桑客,观海至余夕。

    所见皆浮萍,心有何所依?

    浪随天际阔,佳人影迷离。

    此行无觅处,风声正孤凄。

    从他的家乡到大连足足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车厢内充斥着汗臭味和泡面的味道,刚过完年外出打工的人很多,就连厕所里面也挤满了人。金鸿没有座位硬生生地站了一路,晚上困的厉害就打了个盹儿,差点一脑袋栽倒地上。金鸿联系过那位在大连的朋友,他叫张宏伟,听到金鸿要来找他便说自己会到车站接他,其余的不用担心。

    正午之后火车在大连站停下来。金鸿走出了车站就看到了张宏伟在等着他。隐约间金鸿想起一年前李鹏在哈尔滨火车站接他的场景,他心里感叹着时间真是过的太快了。张宏伟趁着等公交车向金鸿介绍这周边的环境:“咱们这是在大连中山区,这里有个大菜市,是一个大型的批发市场,啥都有,小吃什么的也不少,赶明儿再带你过来玩儿。”

    “那你住的地方离这远吗?”

    “还行吧,在马栏广场,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现在在大连做啥工作呢?工资待遇怎么样?”

    面对金鸿的疑问,张宏伟神情萧瑟。之前在老家的时候他曾向金鸿吹嘘过自己的工作,不过那只是想在朋友面前有面子。没想到金鸿会来找自己,曾经的谎言不攻自破。

    “唉,既然你来了我也得和你说实话。我在一个房地产公司做中介,到现在上班都四个月了,就发了两千块钱工资,本来想着你来之后好好招待你,可是现在没有钱,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张宏伟显得很愧疚。

    金鸿却觉得没什么,张宏伟能实话实说最好不过了,总比郑旭要好得多。“没事,谁还没有难的时候?等找到了工作之后我要好好请请你。”金鸿说。

    张宏伟的住所是在一个老小区内与人合租的两室一厅。说白了就是租了其中一间卧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这是很多刚刚起步的年轻人不得已的选择,说到底还是金钱决定一个人的气度,穷的时候一分钱都想掰开两半花。张宏伟带着金鸿到了住处之后就去上班了。金鸿见张宏伟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出门买了大米和蔬菜给自己做点儿吃的。刚撂筷子就听门外开锁的声音,一看是张宏伟回来了。

    张宏伟苦着脸,金鸿问他怎么了,张宏伟说自己被老板骂了,现在的业绩越来越差,发不出来工资是因为没有效益,没有效益是因为手底下的员工都是废物。老板推卸了所有的责任,用出了资本家的惯用伎俩立下了规矩,如果月底之前再没有业绩就要被开除,至于之前的工资也没有了。

    “那你怎么打算的?”金鸿在听完朋友说的话认为这个工作已经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了,奇迹不会因为身处困境而发生,还有几天就到月底了,立即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坚持才是对的。

    “在过两天吧,如果没有成绩我就不干了,不过之前的工资得给我。不给我就报警。”张宏伟恶狠狠地说,同时眼睛看到了金鸿买的大米:“你买这些干啥?”

    “我看你有电饭锅,我就买了袋大米。我来这里已经给你添麻烦了,咱们朋友之间就互相帮衬吧。”

    “行,那以后别买了,你也没啥钱都省着花。郑旭你还记得不?前一阵子他说在广东发财了,还让我过去呢,咱们俩要混不下去就去找他,咋说也能给咱们找个营生。”

    关于自己在郑旭那发生的故事,除了郑旭的父亲金鸿再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他想给这个所谓的朋友留些颜面,没想到郑旭大规模撒网,不肯放弃任何一个目标。赶忙对张宏伟说:“算了吧,我不想去那么远,我看这儿就挺好,你也别去了。”

    张宏伟点头称是,其实他也是随口一说。

    一转眼金鸿来到大连已经有十天了,每天就是出去找工作,晚上回来的时候张宏伟还没有到家。这天金鸿回来隐约看见了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应该是张宏伟。

    “你今儿回来的早啊,咋不开灯?”金鸿说着打开了灯。

    “明天我得和你一起去找工作了,我失业了。”张宏伟欲哭无泪地说道。

    “不是还有几天才到月底吗?你提前辞职了吧,也没啥大不了的。”金鸿正想在问他工资的事,张宏伟就说:“没辞职,谁能想到今天一去公司,就看见屋子里办公桌电脑啥的都不见了,我还不清楚什么情况就来了几个同事说老板跑了,一个晚上屋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欠着几个人的工资也没给。这昨晚上还好好的呢,今天一看连公司都没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狗日的老板电话关机联系不上,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去报警了。”

    “那警察怎么说?”金鸿闻言也十分惊讶。

    “还能咋说,让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说是立案调查了。我猜那个王八蛋肯定早就做好了打算,现在都够呛能在大连。”

    “想开点儿吧,就当被野狗咬了一次,花钱看病了。”金鸿实在不知道怎么劝这位朋友,拮据的生活已经让人不适,又遇到了这样的奸诈老板,任谁都会耿耿于怀。

    “一万多块钱的工资啊,就这么没了。白干喽!”张宏伟调侃了一下自己,无力而失落地说:“金鸿,真对不住你,你来投奔我了我这都没招待你。现在又遇到了麻烦更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咱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下个月就该续租了,我寻思着咱俩去找个供吃供住的活儿,要不然我也撑不住了。”

    世间最难的选择,就是毫无选择。张宏伟被逼的没有办法,他所说的供吃供住的工作基本就是保安,服务生之类的工作。金鸿不想去干这些,他想找个能学技术的工作,这样总不至于白来一趟。另外听张宏伟想问问自己要不要接着租这个房子,金鸿不喜欢这个地方,而且租金要一千块钱一个月,根本就不值。

    “行,我知道了。咱们明天出去转转,你也别上火了。另外你不用惦记我,很快我就会找到住处和工作,这样到期了也不用再续租。你想找啥样的工作我陪你去看看。”金鸿说着拿起了张宏伟桌子上的烟抽了起来,在尼古丁的作用之下他感到一阵眩晕。

    “行,咱们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就出去找。要是不租的话我等下和房东说一声。”张宏伟听到金鸿这么说就要和房东联系退租。

    夜深了,张宏伟久久不能入睡。金鸿更是毫无睡意,他的心里悲伤难过,贫穷的生活真是太艰难了,就连最基本的开销都难以支撑。他反复自问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别人赚钱都是那么简单,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生就吃穿不愁而自己还要为了明天的工作而苦恼。他想到那些朋友们,他们过的那么好,生活那么滋润,他们凭什么?金鸿对别人产生了浓烈的嫉妒:XXX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XXX是因为有个好爹,XX是因为对象家里有钱,要不然他也就是个废物......连同嫉妒一起产生的事物叫做怨恨,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无所作为,恨自己留不住赵雪,恨自己口袋里没有钱。怨恨的力量让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在黑暗之中,金鸿彻底的病了。治疗这种病的特效药只有一种:钱。

    第二天金鸿和张宏伟踏上了找工作的征程。张宏伟对下一份工作的要求很低,他的手里没有钱,只要有份收入能养活自己就行。走了三个地方之后他确定了自己的工作,在一家颇具规模的物业公司做保安。待遇是供吃供住,每个月三千,这对张宏伟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现在只剩金鸿还在无业人群的队伍里。金鸿也紧张起来,他这几天就要找到工作,否则连吃饭都成问题。

    张宏伟在第二天就去上班了,他带走了自己的行李只给金鸿留下了一个房门钥匙,叮嘱金鸿下个月十号房东会过来收房子,在房东来之前打扫一下卫生就行,免得房东以此为由不退押金。金鸿帮着张宏伟拿着行李上了车,之后站在原地深深地叹息。他本不想将就,可再过一星期找不到工作的话,自己也去做保安算了。

    七天后。

    沙河口区有一条很热闹的大街,叫做西安路,在西安路上有一个“兴旺电子城”金鸿就在这里上班。他在这个电子城的一个铺位里面做销售,同时兼职维修。商铺不大,里面的商品也算是齐全,如果实在碰到了没有的商品可以去别的门店调货。店里算老板在内一共三个人。金鸿的到来是因为之前的一个员工要回山西,人手不够正巧被金鸿赶上。金鸿喜欢电子产品同时也想学技术,最后决定在这里工作。至于待遇则是一个月两千五,如果由于工作原因出去的话每天还能补助四块钱,正好是一来一回的交通费。

    老板姓贾,一个三十出头的女性,大连本地人,能说会道一看就是做生意的人。和金鸿一块儿在这工作的叫刘凯东,抚顺人,比金鸿年龄大了几岁,金鸿叫他“刘哥”。刘凯东脾气温和,金鸿刚到这里业务不熟练,遇到什么不会的问题也是刘凯东帮金鸿解决。

    在上班的第二天金鸿就找到了一个住处,这是一个距离他工作地点很远的地方。在一片坟地前面的一个拆迁小区,32层楼的阁楼当时正在出租,金鸿联系房东之后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里。这里的环境很简陋,里面只有一个凳子,一个能够供人休息的“大通铺”,还有一个小窗户用来采光,阁楼的举架不够高让人感到沉闷。楼下的几间卧室都被租出去了,只有这里还被闲置,大概是因为条件确实差强人意。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在和房东讨价还价之后以一个月400元的价格租下了这里,当天晚上金鸿就搬进了自己的新家,对他来说这里就是在大连的栖身之地。晚上睡觉的时候窗户外面时不时地传来狗吠声,金鸿想到后面是坟地时心里难免会害怕,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路过引起起狗的注意。金鸿不相信鬼神之说,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句话本身存在很大的漏洞,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抱有敬畏之心。另外房间的几个墙角有发霉的迹象,可知这里多么的阴暗潮湿——金鸿开始后悔租下这里了。

    凡事都要有一个过程。一个月下来,金鸿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早上七点出发,八点半之前能到电子城。中午吃饭,没有午休。下午五点钟打烊,金鸿乘坐拥挤的公交车,顺利的话七点能到家。这像是一本简单的流水账,不停地重复再重复,单调而无聊。此外贾老板每个月会给他四天的假——销售这个行业离不开人,闲的时候坐着都能睡着,忙的时候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贾老板对这个新员工有很多意见:心眼太实,总是听不明白她的弦外之意,反应慢半拍总是跟不上步调。贾老板总说:“别人的大脑是双核处理器,金鸿的的大脑是单核的。”金鸿知道贾老板对他不满,更是不敢休息,想要努力工作想弥补别人眼中的坏印象。在面对老板的责难时金鸿选择默不作声,他确实不知该怎么面对现状。刘凯东告诉他做销售这一行别太实在,比如有客人来买东西,批发价30元,你就告诉他这个是50元,让他还价,如果卖出去最差也能比批发价高。如果大厅里面同行带着顾客过来买东西,说这个人是他的好朋友让你便宜点儿或按照批发价给他,这种话是万不能信的。最好是五十的东西卖一百,一百的东西卖二百。等顾客买完东西走了,同行会过来找你分钱。若是傻乎乎的按照批发价卖给顾客贾老板还得骂你。上门服务的时候要早点回来,路上别耽搁时间。给客人修电脑的时候灵活点儿,有的人一过来就说要一个内存条,一个显卡,还挑牌子和参数,说明这人懂点行儿,糊弄不了他。要是散客拿着电脑来修,最好让他多换几个硬件,这样利润高才不至于白忙活。关键要记住一句话,能干的要干,不能干的要介绍给别人干,咱们赚差价。做人一定要圆滑,否则就会被别人占便宜,前两天给一个老太太修电脑,弄了一个小时只换了一个主板电池,这老太太一个劲儿的谢谢你,那有什么用?两块钱放在柜台上的时候贾老板的脸都快绿了。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规矩,所谓的规矩并不是死教条,也不会被记在教科书里,更无须被写下来,它们被这里的人口口相传,它们是维系一个行业无形的制度,其中包含着人心和人性。刘凯东说的话让金鸿记在了心里,如果贾老板对他一直不满的话可能他就要面临失业。金鸿很在乎这个工作,他现在的想法是学好这个行业然后自己做生意,此时的工作正是他学习的机会。

    第一次见到姜明月的时候是在贾老板的店里,贾老板看到他就笑着调侃:“这不是我们的姜大才子吗?可有日子不见了。”姜明月也笑着回答:“姐姐越来越漂亮了。”金鸿正在拿着螺丝刀拆着一台老古董电脑,听见了有人说话才回头看到了姜明月:不到三十岁的年纪,长得很帅气,大眼睛鹰钩鼻,短头发看着很精神。一米八左右的身高,穿着一身风衣。

    “这是新来的小伙儿?”姜明月看到了金鸿,冲着贾老板问。

    “嗯,刚来的。是不是长得比你还帅?”

    “略输我一点吧。”说完姜明月也不再开玩笑了,而是和贾老板说这次有个生意,要来她这里洽谈,正愁没有买卖的贾老板爽快的答应了。在这个电子城里有很多这样的人,有自己的公司,有营业执照,唯独没有办公场所。这时候就只能借别人的地方做生意了。通常老板都会同意这种模式,一来如果客人买了东西,自己多少也能赚些钱,二来人有一种聚众效应,一旦看到店铺里的客人多,路过的散客也会被吸引过来。

    陪姜明月忙完已经是五点钟,正是电子城关闭的时间,姜明月为了表示感谢邀请贾老板和他的员工们吃饭。这让金鸿大概到了八点钟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洗漱完后躺在大通铺上,逐渐压抑的情绪又让他睡不着了:他真的病了。这次发病的原因是姜明月说这单生意自己要赚上万块,足够潇洒一阵子。而金鸿一年到头儿也不过三万,为什么别人可以过的这么潇洒而自己却不行?面对生活,他的无力感越发强烈。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失眠,巨大的疲惫感袭来让他哀叹连连,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到了外面的阳台,在这里他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风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之下一片繁华。相比之下他住在32层楼的阁楼上,四处发霉,任风吹雨。楼后面是一片坟场,除了哭声和犬吠,只剩下无尽的荒凉。

    他被两个可怕的世界夹在了中间,没人帮得了他。

    过了几天,金鸿主动提出了休息。从上班到现在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金鸿想给自己放天假了。张宏伟前两天就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发了工资,之前的诺言也得兑现,要请金鸿好好搓一顿。正巧这天两个人都有时间,张宏伟买了熟食和酒过来找金鸿。两个人把小桌子支在了大通铺上,摆好了饭菜开边吃边聊。张宏伟几瓶酒下肚开始讲述他工作的不如意:“我们那些同事有的比我都小,有的都快四十了。一个个的都像个傻子,说话也不着调。我想过一阵子手里宽裕了就出去找个其他的工作。现在这活儿没有技术含量,对不起我上的大学。”金鸿也跟着附和表示赞同,两人的工作都不长远,二十好几的人要及时谋划个出路。贾老板最近一直念叨着生意不好做,有的时候连成本都赚不回来,这让金鸿对做生意的事心里打鼓。

    随着酒喝的越来越多,金鸿的大脑也逐渐不清醒,生活中如果有不如意的事情不向人倾诉早晚会憋出病来的,他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去年的时候赵雪在我这里待了一年,最后这个人失踪了,只留给我五千块钱。我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还有就是郑旭,让传销骗了还逼着我和他一起入火坑,这个狗日的,还有.......”

    金鸿放肆地倒着苦水,可惜张宏伟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金鸿见状拿着毛毯给他盖上。桌上的菜早就凉了,金鸿开始独饮起来,他一杯接着一杯不停地喝。他突然明白酒是一个好东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明天再去说吧,他只想喝个痛快。最后酒也喝光了,烟也没了,他倚靠着墙壁开始自言自语:“赵雪啊,也不知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你真是心狠就这么走了。有的时候我就劝自己,就当你已经死了,不在了,我也能理所应当的忘记你。回想以前在工地的时候一个月就一千块钱,现在一个月两千五,你说是生活开始要变得好了吗?可我也开心不起来啊,真的开心不起来。可能我太孤独了,那么多的心事和谁都没办法说。我真的太穷了,住这么一个破地方,你说我出来这是图什么呢?真是太差劲了。对了,你给我的表前几天不走了,我去换了一块电池才好,这便宜货是不行啊,可我还真舍不得换。唉,也不知道你想现在过的好不好,南方应该挺温暖的,冬天不像北方这么冷。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前一阵子我被骗差点出不来,家里打架也没法待了。现在想想我确实配不上你,你要跟着我也得吃苦,早点走也好。”金鸿说到这儿一口喝了杯中酒。

    赵雪,祝福你,祝你前程似锦。

    从这天起,金鸿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喝酒。按照他的话说:如果上天不曾给我们安排惊喜,那我们就必须学会苦中作乐。他只要一下班就会去买酒喝,有时候是啤酒,有时候是白酒,有时候是葡萄酒。如果是放假他就睡到中午,再出去买酒菜回来接着喝。他说他不想总是对那些不开心的琐事耿耿于怀,可现在的样子更像自暴自弃。刘凯东在上班的时候总能闻到金鸿身上的酒味,劝他节制一点,金鸿倒是满不在乎,他说不会一直这样的,自己做事没常性,哪天喝腻了就不喝了。每次喝完酒金鸿总是要自言自语一会儿,把内心无处安放的忧愁诉说给随风而来无形的客人。

    金鸿的心态也开始好转,虽然他知道用酒精麻醉自己是下下之选,可是越简单的方法往往越有效果。心态一旦好转,他的头脑似乎都快了一些,工作起来不费力,贾老板对他态度也有了转变。金鸿有时也在自嘲,这就是遗传吧!自己的爷爷喜欢喝酒,姑姑也喜欢喝酒,这东西还真有一些魔力。之后的日子,金鸿的工作越来越顺利,和周围的人也是愈发熟络。他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尽管他骨子里的自卑还是没变,有时会因为心情不顺而狂躁。

    这种孤单饮酒的行为长达四个月后才结束,并非金鸿不喝酒,而是有新的酒友加入了进来,这个人就是之前劝他不要喝酒的刘凯东,金鸿在大连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起因是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影响了刘凯东的生活。正值暑假期大厅里的顾客明显多了起来,对于贾老板来说这个是个小旺季。平时刘凯东都在后面的库房里面忙活,金鸿在柜台前卖货,分工有序。这几天来了一个人,她叫张钰是贾老板的外甥女。平时呆在商铺里无所事事。贾老板经常对她的这个外甥女说教,张钰不耐烦就跑去后面的库房了。

    提到了张钰,贾老板就说自己的姐姐找个对象,没有钱也不爱劳动。可是姐姐就是喜欢他,两个人结婚之后没多久就有了张钰。这孩子不听劝,让她去师范大学可她非要去学什么播音主持,这专业肯定不好找工作。张钰家中窘迫平日里还需要贾老板的救济,只要张钰一放假肯定就来贾老板家里住,说是来帮忙的,其实这孩子什么都不会干。

    张钰一来惹出了不少乱子。这个女孩儿性格活泼,尤其在金鸿和刘凯东的面前毫不矜持,和他们打打闹闹。金鸿看不惯张钰,有意的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刘凯东和他相反,对张钰的举动从不反感,有时还看着张钰发呆。一天,趁着张钰陪着贾老板出去刘凯东鬼鬼祟祟的跑到了柜台前面。

    “你不在库房呆着,来这儿干什么?”金鸿问。

    “金鸿,我有事想问问你,你看张钰这人咋样?”

    “还行吧,为啥这么问?”

    “我觉得我喜欢上她了。”刘凯东说到这儿时候脸红了:“而且前两天晚上她在我家住的。”

    “啊?”金鸿听了之后大吃一惊,没想到两个人会发展那么快。“我看你是疯了,她还有对象呢。这要是让老板知道了能有你好果子吃?”

    “她那天说是下班来我家看看,可到了晚上她就说不走了,后来我们就睡在一起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呢。”

    “我不关心你是不是第一次,那她夜不归宿怎么和她小姨交代的?”

    “她说自己在同学家住晚上不回去了,你也知道老板管不了她的。”

    “那你想怎么做?张钰怎么说的?”金鸿问。

    “问题就在这儿。第二天张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什么也没和我说。我说我想和她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她就说自己还有对象,不能辜负了人家。”

    金鸿彻底无话可说,他从未见过像张钰这样的人。刘凯东接着说:“张钰说今晚上还来我家住。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她来。但是我是真心喜欢她,我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刘凯东真挚地说。金鸿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刘凯东的想法,其实他大可不必来问自己,刘凯东的心里怕是早就有了打算,他想追求张钰——这个在他眼里发光的人。不过金鸿还是有必要劝一劝他,张钰的所作所为不符合一个好女人的标准。

    “你应该好好想想。张钰这个人我不了解,可是她做出的事确实不怎么样。你要追求她可以,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等她假期一过完就会回到学校,在那里有她的男朋友,她会不会和你们两个人都有关系?她能背着对象陪你睡,弄不好也会背着你陪别人睡。到那个时候你会很伤心。要我说如果能断还是断了吧,趁现在你还没损失什么。”

    金鸿的话很刺耳,这让刘凯东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了半晌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到来了客人他才回库房。刘凯东大抵是因为自己的话而难过,不过金鸿还是希望他能想明白。刘凯东是一个善良的基督徒,在情场上他不会是张钰的对手。

    刘凯东是一个固执的人,他没有听金鸿的劝告,在当天晚上又和张钰发生了关系。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人像是一对儿地下情人,只要是贾老板不在就开始约会,金鸿有次还差点儿撞见。

    这样快乐的时光对于刘凯东来说是短暂的。在张钰开学的时候他还去送张钰。回来后整个人就变得郁郁寡欢。正如金鸿所言,他不确定张钰回去之后会怎么对自己。在张钰走的前一天刘凯东和她认真的聊起过这些。他劝张钰能和自己在一起,放弃她在学校的男朋友,说自己如何爱着她,以后会好好对她等等。不过张钰并没有像刘凯东想象的那样感动,只是淡淡的说:“让我想想吧。”

    在张钰走之后的几天里,刘凯东像是失了神一样连工作的心思都没有。他打电话给张钰,可是张钰总是说了几句话就给挂断了,这让刘凯东更加迷惘。金鸿见他这样不知道怎么安慰,就让他去休息几天,自己在这里也能忙的过来。可是刘凯东说自己不想天天待在家里,只要一回去就能想张钰。这让金鸿感同身受,赵雪的离开同样也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他害怕看到有关赵雪的一切。每次他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时候都会告诫自己忘记赵雪。感情是一把软刀子,它不会让人流血,却总是割伤人的灵魂。

    不久后的一天,刘凯东跑来告诉金鸿,张钰终于主动联系自己了,只不过不算好事:张钰怀孕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张钰在大连的时候她的男朋友也来过。这更像是一出三流的剧本,一个女人怀上了孩子,可是不知孩子的父亲是谁。张钰根本就没想生下这个孩子,联系刘凯东的目的是想要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刘凯东知道后开始向金鸿诉苦,他说想留下这个孩子,这样的话也能留住张钰的心,不过他清楚这绝无可能,张钰铁了心的要打胎。刘凯东说要去看张钰也被她回绝,她只说钱到了就行,别的不用管了。还把医院开的证明拍照给他看了。

    “你说说我该怎么做?”

    金鸿看着刘凯东无助的样子也是很生气:“你要是听我的也不至于这样!现在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你不应该负责任,这不是冤大头吗?”

    “可是我还能怎么做?张钰说是我的,我想应该也是我的。毕竟之前那么多次呢。”刘凯东说着说着也没了声音。金鸿见状无奈地摇头,刘凯东是一个好人,他每个月都会捐给教会钱。总是和自己嬉皮笑脸,无话不谈。可这一次金鸿爱莫能助,刘凯东想要的只有张钰。

    刘凯东还是把钱给了张钰。来到大连两年间他没有什么积蓄,大半是借来的钱,张钰说需要八千块,刘凯东给她转了一万,让她能买一些营养品补补身子。而关于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刘凯东还是每天联系张钰,说自己对她多么在乎,想要去看看她。张钰拗不过这个固执的男人,就同意他来找自己。

    得到了张钰的同意,刘凯东兴高采烈地和金鸿说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事情也有了转机。不过在金鸿看来,张钰和刘凯东的结局必定会草草收场,最后刘凯东会带着失望离开他爱的女人。第二天刘凯东请了假,他和贾老板说自己有事要回趟老家,大概要四天能回来,这也是他能请假最长的天数,之后的一个月里需要每天上班来补偿。贾老板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同意了。在一天早上,他兴奋的踏上了去往沈阳的火车,带着憧憬和期望去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

    那几天里金鸿一直没有和刘凯东联系,直到第四天刘凯东才回来上班。金鸿见他的脸色不好就知道这一趟出行肯定不顺利。一直到了下班刘凯东拉住了金鸿说要请他吃饭,金鸿被刘凯东的举动吓了一跳,这个老哥平时很节省,两个人吃饭从来是各花各的。来到了一个路边的小餐馆,两人分别落座,刘凯东第一句话就是问金鸿:“你现在还喝酒吗?”

    “喝,你要是不请我吃饭我在家就喝了。”

    “我以前很少喝酒,也没喝醉过。喝醉酒是啥感觉?”

    “能有啥感觉,就是意识不清,心情变得好一点儿,你知道我住的地方后面是一片坟地,起初我总是害怕的睡不着,自从喝了酒后从来不会失眠,噩梦也不会做了。”金鸿叼着烟侃侃而谈,他把酒精当作了治愈他生活的良药。

    “那你今天陪我喝点儿。”刘凯东说。

    “别喝了。你肯定遇到啥烦心事了,这趟出去不顺利吧?”金鸿听见刘凯东这个状态也有些担心,想要出口阻止。

    “等会再说,先喝酒。”说着要了几瓶啤酒给金鸿和自己倒上。刘凯东的酒量不好,喝了几杯酒就醉了,当意识不受自己摆布的时候他开始讲述这几天的经历。

    刘凯东在沈阳下了火车,打车去往张钰的学校。可见到张钰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奔溃,他看见张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显得很亲热。张钰还向刘凯东介绍:这个是我对象。那个男人并没意识到刘凯东此行的目的,热情地和刘凯东打着招呼。之后刘凯东就像一个牵线木偶,随着张钰亦步亦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迄今为止这是他做过的最狼狈的事情。到了晚上几个人还一起吃的晚饭。张钰和他的男朋友坐在一起,刘凯东坐在了另外一侧。他确实是一个第三者,无名无份还要来这里受罪。到了这个时候刘凯东已经彻底明白了张钰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张钰让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死心。

    有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也再也说不出口。

    张钰给刘凯东在旅馆开了一间房。而她和她的男朋友也住在了相邻的一间。刘凯东想走,可身体不听使唤还是走进了房间。正当他打算明天要离开张钰而夜不能寐的时候,就听见隔壁传来了叫床声。那是张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荡,刺得刘凯东的灵魂都在颤栗。他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咬着牙一个人离开了沈阳。

    “我第二天就回来了,可是我没有心情做任何事。这几天我再没有联系过张钰,也许是我心里开始排斥她了,每次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都很反感。”

    “想开点吧,你以后也会找到更好的,就当是以此被骗的经历吧。男人被女人骗也不算什么不光彩的事。”

    “我确实被骗了,她说自己要堕胎,我给了她一万,这钱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可是我没想到张钰又拿着医院的发票找她男朋友报销去了,你说可不可笑?说明这钱我也可以不用给的,我就是自作多情。”刘凯东真的醉了,开始大声痛哭。饭馆里的其他客人不时回头看看热闹。最后还是金鸿去付了钱,扶着刘凯东回了家。

    这是金鸿第一次喝酒觉得不够痛快,他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想要说出来却难以形容。他坐车回到了家,好在路上的人流量明显减少,让他不用再站一路。刘凯东刚才睡着的时候还在念叨着张钰的名字,这份短暂的感情来去匆匆,给刘凯东留下了不能抹平的伤。

    在这以后刘凯东学会了喝酒,他比金鸿要年长几岁,可是没有经历的东西实在太多,在金鸿的引领下,两个人一到晚上就会去喝酒,按照金鸿的话来说,酒是好东西,是能治疗心灵顽疾的良药。两个人越喝越多,有的时候刘凯东兴起还会唱两首歌,楼下的邻居受不了他的破锣嗓子而找上门来。

    “明天不喝酒了,没钱了。”金鸿说。

    “明天我买,债多不压身,一万我都花了,还差这点儿钱。”刘凯东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时的金鸿已经在大连快一年的时间了,正是冬季,如果在老家的话气温早在零下二十度以下了。刘凯东问他过年什么时候回家,金鸿只说不回了,车费来回就要一千多。刘凯东说既然这样就跟他回去一起过年,车票钱他出,不用金鸿掏一分钱,金鸿也拒绝了,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在自己的家里过年。他对刘凯东说明年不打算酗酒了,他本身没有酒瘾,随时都会戒掉,不想被酒精弄垮了自己的身体。

    “我在大连也只是一个路人,早晚都要走的。”刘凯东说:“我现在还是能想起张钰,我想之前的事估计贾老板也知道,只是碍于面子谁都没说。现在有人说咱们这个电子城再过一年就要拆了,上面的文件也已经下发,到那个时候我会回老家发展。可能也开个店,也可能做点别的,总之不会在大连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逗留的地方,对刘凯东来讲张钰的出现是缘是劫已经不重要了,他越来越渴望离开这里。就在过年之前刘凯东的姥姥病危,弥留之际刘凯东的母亲要求他抓紧回来看姥姥最后一面。正值这一年中最后的旺季,刘凯东向老板提出了请假回家。本以为贾老板会通晓人情答应刘凯东,不料她对刘凯东讲起了大道理:“你的姥姥死了这件事并不重要。她还有孙子呢,有人给他披麻戴孝,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没必要回去,店里要是没有你真的不行。你就和你妈说一声别回去了,过年了回家多给老人烧点纸也算聊表孝心了。”

    刘凯东显然没有想到贾老板会这么说,短暂的错愕之后还是执意要回去。最后两个人开始争吵起来。贾老板认为自己说的对,她显然把自己的利益摆到第一位,根本没有为刘凯东着想。刘凯东说自己的姥姥和他感情一直很深,如果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会很遗憾,不论贾老板让不让他走他都会走,最后贾老板只能同意了。

    刘凯东一走,剩下的两个人真的忙不过来了。最后贾老板想到了姜明月,他现在没有什么生意一直呆在家里,不如让他来帮自己忙。贾老板便联系了姜明月,他也很痛快的答应了,当天下午就来到店里帮忙。金鸿和这个见过数次的人依然不算太熟,只是听刘凯东说过姜明月这个人表面上看像是个正人君子,实际上不务正业且十分好色,以前和大厅里的几个女人都有过不正当关系。事实证明姜明月确实是“招蜂引蝶”的能手,他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干,还总有女人过来约他吃饭。姜明月见到那些女人的时候,眼神也变得怪异,像是猎人看到猎物那样的贪婪和势在必得。

    他对金鸿说,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都跑不了,就算是一开始对他没有好感的女人也是如此。人性的特点就是习惯用自己的观念来看待别人,自己是个恶魔,便觉得别人全部是豺狼虎豹。空闲的时候姜明月就对金鸿说:“你看,这个女人屁股大,你看,那个女人**也不小。那边的那个女人,长得多漂亮,有机会就要把她搞到手。”

    金鸿对姜明月十分厌恶。他太希望刘凯东能快些回来替走这个讨厌的家伙,不过金鸿表面上还是装作和姜明月很聊得来的样子。金鸿成长了,他学会了伪装,学着和各种人交往,他已经擅长隐匿自己的脾气,不知不觉中给自己带了一张看起来笑容亲和的面具。姜明月和金鸿的交流一直到贾老板回来才结束。在打烊收拾柜台的时候,贾老板叮嘱金鸿对姜明月要有所防备,别把店里的东西拿走了。然后又问起今天的生意。

    “今天挺好的,尤其到了下午的时候来了几波人,咱们大概卖了四千多块钱的货,具体的流水在账本里。”金鸿回答。

    “今天辛苦你了。”贾老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今天下午有事我就没过来,我老公和我去看房子,我们打算在这儿附近在买一套房子。”

    “那真不错。”金鸿说:“您以后肯定不止有两套房,还会发大财。”

    “得了吧。”听见金鸿恭维自己,贾老板脸上笑意更盛,她也想到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功绩不禁自傲,从一个给人摆摊的小商贩,到站柜台卖货的员工,现在成了一名老板。她如一个成功者开始给金鸿讲起道理:“人嘛,就是这么回事。一开始兴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总会好的。我和我对象结婚那会儿也没有钱,我对象比我大了七岁,那时候还在工地上班呢。晚上下班都晚,要是饿了我就去煮点面条,从来不会出去吃。钱一部分是挣出来的,一部分是攒出来的,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个小铺子。其实要是想过的好遭点儿罪都不是问题,人活着凡事都别太细想,努力干之后的生活总会好的。你看张钰家就不行,我这个姐夫天天什么也不干,这日子就越来越差。我还总是给她们家拿钱。可这天上就不会掉馅饼,要是自己不努力,那谁都帮不了自己。”

    金鸿不喜欢贾老板商人的秉性,尤其是因为刘凯东请假而大发脾气的时候她所展示的利己主义。可不得不说一个人成功的奋斗史中必然有着值得学习的长处。金鸿很认同贾老板的话,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可如果不去努努力追寻,那又怎么知道迎接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

    大厅的最里面有一家卖家具的店,老板娘很漂亮。这天姜明月告诉金鸿,靠着自己的能力不出三天就会让这个有夫之妇和自己睡觉。也许姜明月真的成功了,金鸿亲眼看见在电子城外两个人挽着手有说有笑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还一个劲儿的要他们买自己的花。这个世界的可怕之处在于兴许真挚的感情比不上善变的心,更敌不过一张花言巧语的嘴。社会是一面镜子,他能毫不保留的展示人性中虚妄和贪欲,那些丑陋的,低劣的东西都将在它面前无所遁形。

    金鸿已经很多天没有喝酒了,他已经对酒精兴致缺缺,因为他发现很多事物本身比饮酒更有吸引力,比如欣赏沿途的风景,比如在一次坐错了公交后他到达了海边——小时候金鸿只是在电视上面看到过大海的场景,后来和赵雪在一起时也经常提及要去看海。如今真实的大海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撼:在潮湿的海风中,在海面升起的雾霭里,他隐约看到海鸥在高空中飞翔,远处突然传来了汽笛声,随后一艘巨大的轮船出现在茫茫的海面上。他开始每周在放假休息的时候都会去看海,码头,星海广场,还有金州的金石滩,大海让他心情愉悦。他开始将看海作为自己的新爱好,这要比喝酒要好的多,在面向大海的时候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不见,眼里只有广阔的海洋和遥远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