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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欲乘风踏雪来,你在南方等花开。

    前程多半不由己,避之不及无妄灾。

    哈尔滨——长春——南宁。这一路上不知道睡了几觉,身边的人也换了好几拨,久坐让他很不舒服,小腿也跟着肿了起来。这绿皮车条件很差,他甚至有一种想开窗从车厢里跳出去的冲动,为了保持手机有电他除了必要的联系之外很少拿出手机来看。

    长途跋涉终于到了尽头,下了车之后金鸿觉得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缓了一会儿才出了站台。和郑旭联系之后他让金鸿出站之后稍作休息,自己会过去接他。

    过了很久才看见郑旭,现在的他黑瘦黑瘦的。郑旭看到金鸿先是咧嘴一笑,然后十分热情的上前拥抱金鸿。金鸿感到不自然,自己和这位故友已经多年不联系,应该没有多深厚的友情才对。两个人坐着车来到了郑旭的住处,这是一座二层小楼,里面的状况残破不堪:几面窗户不知为何被木板封死,卫生间没有热水器,马桶盖也不知去向,洗手池没有下水管道就靠一个塑料桶接着。金鸿想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又受不了屋子里难闻的气味重新坐了起来。郑旭解释说过几天就走了,没必要住的太好,要保持节约的好习惯。当金鸿问到什么时候回去的时候,郑旭说不着急,再等几天。还没等金鸿从困乏中休息过来,郑旭就拉着他去逛街,金鸿几番推辞还是被郑旭带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郑旭带着金鸿一大早就出去,很晚才回来。两人什么正经事都没干,或是在大街上闲逛,或是两个人坐着出租车去各个旅游景点,这让金鸿觉得越来越奇怪。前几天金鸿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吃饭总是自己掏腰包,可是后来金鸿发现郑旭根本没有要花钱结账的意思,这样根本不符合待客之礼。金鸿暗自生气,他想和郑旭好好谈谈,如果不能赚钱自己就抓紧回去,这又不是来游玩的哪能一直耽搁?

    就在金鸿要开口的那天早上,郑旭没有说出去逛街,也没有说去景点游玩,而是一脸严肃对金鸿说要带他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见郑旭如此郑重其事金鸿就问他要去见谁。郑旭只是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得说清楚了,要不我不去。”金鸿开始质问郑旭:“咱们这几天一直在玩儿,你真的在做生意吗?怎么看你一个电话都不接?”

    郑旭脸色微变但很快镇定了下来:“我当然是在做生意了,现在都是工人在忙,要不我能这么轻松?现在我带你见的人对咱们很重要,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生意伙伴,很有钱,你有必要认识一下。”说道“钱”这个字的时候,郑旭还刻意加重了语气。听见郑旭的话金鸿也无话可说,既来之则安之,整理好衣装两个人就出了门。

    目的地是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如果没有一阵阵垃圾的恶臭这里勉强能适合人类居住,很难想象什么重要伙伴会在这里。郑旭带他来到了一个平房前,十分礼貌地敲着门,待里面的人同意两个人才进去。房间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中间摆放一个办公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见有人进来马上坐着挺直,脸上表露出和蔼的笑容:“小郑来了,这位是?”

    郑旭也介绍起来:“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好伙伴,金鸿。金鸿,这是吴总。”

    听到了郑旭的介绍,金鸿笑着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吴总”,不过他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一个想法快速的升腾起来:他被骗了。骗他的人可能是郑旭,这个多少年没见过面还对他十分亲近的朋友,也可能是面前的这个吴总。一个生意人总不至于选择这么一个破旧不堪的地方作为办公地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让金鸿不得不作此联想。尽管这样,金鸿的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异样。那位吴总打量着金鸿,依然和蔼地说:“真是年轻啊。”说完他开始坐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讲述他的过往,先是不堪回首的经历,年少轻狂的冲动,最后自己找到了一条好的出路,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拼到了现在的地位。其中夸夸其谈,漏洞百出,还引用了比喻、拟人的修辞手法,其中夸张用的最多,以此来彰显他的伟大之处。如果不是此时破旧不堪的环境,金鸿差点相信了他的话。

    一番演讲到了尾声,吴总像是一个胜利者一样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说:“我相信你们也可以的,只要你加入了我们伟大的事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当一切的言语都已穷尽,这位“吴总”也要显露他真实的目的了。

    旁边的郑旭听完很激动:“吴总您快给我们讲一讲到底是什么事业,我们俩得多向您学习。”说着还起身给吴总倒了一杯水,态度十分恭敬。在这以后金鸿想明白了,这无非是一群骗子给金鸿下的套儿,郑旭是引荐人,而吴总是骗取信任的重要的一环。

    吴总又开始侃侃而谈,说他现在做的项目叫做:“鑫宏源”。简单地说就是一个人首先要投入两万元买公司的一个“点位”,当然要是资金充裕的话可以多买几个点位,用这个点位可以获得公司的产品。至于产品又是怎么获得利润,公司有自己的渠道并不需要自己去推广。在这之后就需要邀请其他人加大投入,等邀请了一定人数之后就能占领“黄金点位”这时公司就能够按月份给开工资,第一个月是两千,第二个月就是四千,第三个月就是八千,第四个月就是一万六......20个月以后自动出局。出局之后公司还会把之前投入的两万在连本带利的返还给投资人。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吴总说自己轻易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可郑旭不是“别人”,是他谋求已久且十分欣赏的合作伙伴。他本人也是凭着这个商机成了千万富翁,从此青云直上,傲视群雄。

    金鸿听的狐疑不已。以上种种虽然诱人,可更像是一个拙劣的骗局。这位吴总看出了金鸿的怀疑,又接着说:“年轻人有怀疑精神是对的。你别看我们这公司环境不怎么好,这是因为公司的文化要求发扬吃苦耐劳的品格,崇尚节俭,不追求面子工程。否则我早就买一间高级写字楼当办公室了。另外,我做的这个事业属于帮扶工程,就是让越来越多的人能成为千万富翁,成为拥有富豪最多的集团。”说着,他还高举脏兮兮的右手,做了一个1的动作,属实有些滑稽。可金鸿真的笑不出来,他的心里已经完全相信这就是个骗子在满嘴扯谎,从小到大所处的家庭和环境让他无法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这要比买彩票中了一个亿的概率还要小一百倍。而金鸿的心里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对这里一无所知,如果贸然拒绝的话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他要找机会带着郑旭和自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仍不愿意相信郑旭也是其中的骗子之一。

    金鸿故作思考,然后对着吴总说:“这个项目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赚多少钱。不过我得和家里商量一下,最迟明天给你答复,可以吗?”

    “那你可要快点,现在点位剩的可不多了。”吴总拿起那个满是茶垢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小郑啊,好好带着你朋友,都是可造之才,好好干,年薪百万就在眼前。”说着像一个领导人一样杀伐果断地挥了挥手,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变相地下了逐客令。

    两个人走出了吴总的办公室,郑旭马上用充满恭敬的语气的和金鸿讲起了吴总的光荣历史,不惜用任何赞美的语言来形容那个恶心的骗子,还不停怂恿着金鸿加入其中,金鸿怒火中烧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快到住所的时候,金鸿抬起头看向郑旭:“郑旭,我问你,你们做的监控设备能帧数能达到多少?”金鸿讲了一个关于监控方面术语,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目的就是想考考郑旭到底是不是做这个生意的。果不其然,郑旭听了之后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最后只说自己是老板,所有的工作都是工人在做,他对这些技术问题不知情。

    “那你平时都在干些什么?一个老板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和客人谈生意?”金鸿完全明白了眼前的朋友靠着谎言让他来到了这里,他的脸开始变得扭曲。面对金鸿的反应郑旭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朝着金鸿说:“金鸿,你难道不想成为有钱人吗?你想想你的父母已经老了,你还没有固定的事业做,再过几年你拿什么养家?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钱就是男人的命根子!这点你还不知道吗?我让你来这里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啊,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还会骗你吗?”郑旭的语调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你以为你比别人聪明?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傻子,我已经投资这个项目四个点位了,就差一个下线,只要你加入我就能够拿到公司给我的工资了,到时候钱越来越多,你想想,咱们哥儿俩到时候开着豪车,在老家,不,是在哈尔滨买几套房子不还是小意思嘛?你怎么就想不通呢?你想想,你想想咱们小时候邻居宋婶儿看咱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穷鬼。等咱们回去了,我呸!她们还敢这样吗?听我的金鸿,听我的你就能一辈子就不缺钱。”郑旭还在不断地说着,他的神情疯狂不能自已,金鸿没有听过这么激烈的言辞,吓得他只能看着郑旭却再说不出什么。而在郑旭看来他的一番话足以改变金鸿的想法,给予金鸿足够的热情随他一起坠入魔窟。的确,金鸿差点就被郑旭的话打动,不过金鸿始终有一种最简单的思维:既然有这么挣钱的项目,那么那个所谓的吴总怎么会把这么好的机会告诉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自己不多投些点位?为什么不让自己的亲人都加入进来?这显然不合逻辑。是的,有的时候简单的思维就是最正确的,它们无需多么的复杂却能认识到最基础的问题。

    郑旭终于讲完了,他在等待金鸿的反应。金鸿看着他郑重地说:“郑旭,我不管你在做什么,总之我是不会加入的。今天下午我就买票离开,这次全当是来看看你。不过这个项目就算了,我真的没有钱去做这个。”

    “没有钱你可以去借啊,因为几万块钱你就要放弃这个机会?金鸿,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别说我没帮过你!”

    “我不会借钱的,我没这么大的胆子,而且我确实不相信这个项目能赚钱,这么好的事情你还是找别人吧。”金鸿不怕得罪郑旭,说着就要和郑旭分道扬镳。

    “等等!”郑旭马上拦住了金鸿,重新露出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咱们一起去吃个饭吧,这回我请客。等吃完饭之后我送你去车站。”同时趁着金鸿不注意,背着手用手机盲打出了一个短信:大鱼要走,实行下一个计划。

    金鸿被他带到一个路边的小餐馆。二人落座之后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趁着点菜的功夫和郑旭闲谈。当问及郑旭是做什么工作的时候,郑旭抽着烟十分得意的说:“鑫宏源”。

    这名服务员像是被震惊到了一般张开了嘴,带着兴奋的语气说:“哎呀,这个赚钱啊,我听说好多人都赚到了钱,大哥你能带着我吗?”

    这是一场滑稽的戏剧,一个小餐馆里正在进行着两个未来千万富翁的对话。一个说鑫宏源多么赚钱,另外一个开始对自己的见闻夸夸其谈。而金鸿正是唯一的观众。很快又有邻桌的人相继加入了表演的行列,从自己的位置走过来参与这场荒唐的对话。这次是几个人一起讨论这个“鑫宏源”,诉说着某某人在这个事业中赚的盆满钵满。这是想用群体的力量改变金鸿的看法,演员之中有鑫宏源的参与者,也有专门的“托儿”。过了将近二十分钟所有人才四散离去,只剩下了金鸿和郑旭。

    一共两个菜,一个汤,在郑旭的拖延之下足足吃了两个小时。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郑旭说很晚了,明天再去车站吧,可金鸿坚持要按照原计划去车站买票。到了火车站之后金鸿排队买票,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们,是东北人吧?咱们是老乡。来这儿干啥来了?”

    没等到金鸿开口,郑旭就接过了话:“我们是来做鑫宏源的。”

    这个东北老乡一听,拍了拍手对郑旭说:“哎呀妈呀,这玩意儿可挣钱了,我身边好几个人在做这个,在老家都买了好几个楼了,这个行啊兄弟。”和刚才如出一辙,这个人也是“托儿”。

    如果一个人在你的面前反复念叨一个谎言,你会记住它。如果很多人反复强调这个谎言是真是的,那么你会陷入自我怀疑。金鸿看着两个人第一次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这么多人都再说能赚钱,难道是真的?金鸿本身不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也经常做出一些糊涂事来。不过他很快又重拾信心,他坚信有这么挣钱的买卖是肯定轮不到他这种刚走入社会的穷人。见那个东北大汉陪着郑旭絮絮叨叨,金鸿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么好你怎么不去干呢?”

    那个东北老乡听到之后解释道:“这不是家里没有钱吗?有钱早就干了。打一个月工刚多少钱?哪有鑫宏源来钱快。”

    “那你可以借钱去投资嘛。”金鸿把上午郑旭的话重复了一遍后,那个东北老乡彻底不做声了。真相总是和谎言同流合污,这个世界上不乏聪明人,他们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不过在很多的时候他们仍然选择与罪恶相互株连。原因有两个:一是说谎之人势力滔天,发现实力悬殊,只能屈服。二是能从中得到好处,让他们也能吃上肉。

    这个社会愚昧的人很多,我们也是其中一个。

    在东北老乡灰溜溜离开之后,金鸿买到了去往北方的车票,只不过要在凌晨出发,金鸿想起行李还放在郑旭的住处则打算回去拿。到了目的地,两人上了二楼,此时郑旭叫住了金鸿,目光灼灼地说:“你确定要走吗?我敢保证你在这里能赚到钱。”

    金鸿还是直言拒绝了他,郑旭点了点头,然后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要借金鸿的用一下,金鸿没有多想就递给了他,随后走进房间整理行李。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郑旭关上了,只在转瞬之间金鸿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被关在房间里面出不来了。

    门被锁住了!金鸿万万没想到郑旭会这么的丧心病狂,居然敢囚禁自己。他大声的骂着郑旭,盛怒之下用尽了所有污秽的词语。时不时地还用力踢门,可是外面还是没有人给他开门。金鸿太累了,开始变得惶恐不安,他想起了自己的手机还在郑旭那个混蛋手里,自己想报警都没有机会。金鸿瘫坐在地,他已经对郑旭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他。

    外面的郑旭没有走,他在金鸿发泄怒火的时候迅速而熟练地给金鸿的父母发了一个报平安的短信,然后关掉了手机。这不是郑旭第一次做这个事,他的大学同学,以前的同事也被他骗到了这里,因为不听信他的话先是被关了起来,再向其家人报个平安,以免对方找不到当事人再惹出什么事端。之后是长达几天的饥饿,困怠,昏沉,这个时候也是人的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只要到了这个时候,郑旭会找“专业”的人对其进行洗脑,这个方法还未失手过。郑旭回想起了刚来的时候自认为聪明,轻易相信了别人的许诺。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他发现公司并没有履行承诺,难免心里打鼓。郑旭的心里并不完全相信这个所谓的项目能够让他脱贫致富,可是钱已经被套牢,只有找到下家才有翻盘的机会,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是自欺欺人,这一切都是一个漏洞百出的骗局,不过人都是贪婪的,欲望是最难以抵御的洪水猛兽,当一个天文数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理性的声音也会越来越遥远,贪欲会让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得到想要的东西。

    已是黄昏,最后的阳光消逝在地平线上。金鸿无力的坐在床前,眼望着被封死的窗户内心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他认为郑旭根本不是骗子,而是专门的绑架团伙。金鸿在房间里寻找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尝试着打开门,可依旧徒劳无功。这个地方像事先给他准备好的监牢一样,有用的工具一样没有,怕的就是他逃出生天。

    手腕上的表显示已经是八点钟了,金鸿决定什么都不去做,好好休息保留体力才能应付接下来的事。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注意外面的动静,他很确定外面有人,郑旭不可能把自己放在这里不管。在金鸿昏昏欲睡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三天肯定没问题。就让他饿着,死不了,用不了三天他就受不了啦。到时候看我手段。”这是一个很陌生的声音,不过接下来就听见郑旭说:“那就靠你了。”

    后来金鸿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此时所遭遇的就是传销。其实传销大体上有“南派”“北派”两系。南派讲究套路,通过用剧烈的言辞和高额的回报作为洗脑的手段让当事人主动掏钱,再去拉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如果有人要走会死皮赖脸的挽留,但是不会限制别人的自由。而北派就比较直接了,不相信就要挨打,强迫当事人相信那些荒诞不羁的事。比如传销头目拿给你一碗水,告诉你这不是水,是一碗参汤。正常的人肯定会反驳:这就是水,根本就不是什么参汤。而后会遭到一顿毒打并受到威胁:这就是参汤,你要说不是那就打死你,诸如此类。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虽然简单,但有奇效,强制洗脑的方法最后真的会让人觉得水就是参汤。金鸿所遇到的更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明摆着骗,如果不相信就直接抓起来扔进小黑屋。在正常社会中这简直是闹剧,怪谈,而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地方正在上演这样荒诞的事。就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乐窝,有吃有喝不会挨饿受冻,他们就不会想到还有人正靠着乞讨为生。

    等金鸿醒来的时候发现灯都灭了,尝试打开了几次才知道根本没有供电。当他想起郑旭说的话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原来真的是不打算给口饭吃,就这么饿着自己。金鸿躺在床上开始想:如果自己一直不同意掏钱投资的话会不会就一直被关在这里?不会的,这些人就算是骗子也不敢这么大胆,当务之急就是想个办法让人把门打开,其他就好说了。他肯定不能在这里呆持续三天,时间越久变数越大。无数的计划在金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最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装病。一般的病肯定不行,必须是急性的病,不及时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的那种,如果这些人尚存一丁点儿正常人的思维都不会让自己背上人命。金鸿的体力所剩不多,若这个计划不能成功他将难以逃脱,人的意志力再强在这种状态下也难免会崩溃,再加之有人洗脑后果会极其危险。看了看时间,他打算在下午一点左右开始这个计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为了做的逼真金鸿把所有的细节在心里想了一遍。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他的心里不自觉的想到了赵雪,金鸿知道自己这个时间不应该想这些,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要不是赵雪他不会今时今日身陷囹圄。如果赵雪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会作何感想?

    时间到了,金鸿要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他从床上用力翻了一个身,让自己从床上滚下来,产生的声音足够外面的人听见。他大声而凄厉的叫喊:“疼啊,疼死了。我阑尾炎犯了,快让我出去!送我去医院!”声音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尤为刺耳,只要外面有人就一定会听到自己发出的动静。金鸿刻意用拳头砸着门的下方,大声地呼救,随着时间的的推移,他的声音开始放缓,变得有气无力。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外面的人能相信自己真的是急性阑尾炎,而且越来越严重。

    外面除了郑旭还有两个人,那两个人也是项目的投资者,之前参与过多次“绑架”行动,可像现在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几个人没有了主张,这扇门的钥匙在他们的口袋里,房间里金鸿的性命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其中一个人说“要不还是开门吧,别真出乱子。”说着就要拿出钥匙打开门。另外一个人则是皱起了眉没有说话。谁的心里都清楚,只要是放了金鸿这次的计划就彻底的失败了,弄不好还要把人送到医院给他花钱治病。可这三位“百万富翁”身上加在一起都没有一百块钱,所有的积蓄都投入到项目里了。

    郑旭一把抢过了钥匙。并对着房间里面大喊:“你别装了!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什么时候你同意掏钱,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金鸿没想到郑旭这么狠毒,好在他的思维没有受到影响,继续用力的表演着,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肚子真的在疼。

    金鸿不断的敲打着门,在地上假装疼的直打滚,弄出了各种声响,随后力道慢慢减轻,仿佛自己被疼痛折磨的脱力了一样。到了后来只能听见金鸿微弱的呼救声,敲门声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弱,直至里面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金鸿的表演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郑旭这次慌了,急性阑尾炎会引发生命危险。郑旭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后面的两个人也跟了上去,他们没有想带金鸿去医院为他治疗,只是想看看金鸿到底什么状况,假如这个人真的不行了那就立即逃跑,毕竟一条人命谁也承担不起。

    门慢慢被打开了,几个人看到金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被吓的失了神。就在此时,金鸿猛地起身,快速地抬起脚就踹向了最前面的郑旭,郑旭吃痛压倒了身后的两个人。金鸿终于得到了机会,顺着空档就钻了出去。大门没有锁,他一个箭步跑出了这个破旧的楼。金鸿担心郑旭会来追自己,于是就一直跑,一直跑,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过这么久,他太害怕了,害怕再次回到那个黑洞洞的房间。他顺着记忆的位置一直跑到了一个公交站。这里的人不少,金鸿相信郑旭应该不会在这里把自己掳走,这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郑旭一伙人在反应过来的时候马上爬起来往外面追,不过金鸿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几个人根本就追不上,最后只能任由他消失在视线里。

    金鸿缓过气之后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拿出来。计划总是百密一疏,他的行李,赵雪给他的钱还有手机等等都落在了郑旭那里。唯一幸运的是自己的上衣里面还有之前甄姐给他的几百块钱,再加上他自己的钱足够吃饭和回家的车费了。金鸿去就近的派出所报了案,把事件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警察带着他又回到了那个破旧的二层楼,不过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了郑旭的影子。

    警察告诉他如果有了消息会联系他,金鸿谢过之后又重新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在车上的时候,他借别人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平安。而他的母亲说自己就在刚刚接到了金鸿的手机短信,说他正在开会,有事着急用钱让母亲立即转账,可自己没有带银行卡,就把别人的卡号和名字一起发了过来。如果金鸿没有及时给家里打电话兴许母亲真的会把钱转过去。

    “是我手机丢了,估计是谁捡到了想骗点儿钱,您别理他。”金鸿很清楚是郑旭拿着自己的手机给母亲发的短信,这个人已经彻底癫狂,竟然还想着法子骗自己的钱。不过金鸿没有和母亲说这些,也没有谈及来到南宁经历的一切,他怕母亲会为他担心。

    “哦,那我知道了,我还寻思着咋要那么多钱,还好没有给他转。”

    “他要多少钱?”金鸿问。

    “两万呢,行了儿子,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在外面耽搁,尽早回来。”母亲说。

    金鸿挂掉了电话,心里想到了郑旭不由得骂了一句:“他妈的。”

    金鸿这几天的饭都是在火车上吃的,一路上足足换了三次列车。这将近十天的经历让他由北到南又由南到北,整个人瘦了一圈。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心里的失落感,本打算这次去南方能够有个工作,结果不但没赚到钱反而还被人摆了一道。他想大哭一场,可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多余的感情宣泄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安慰自己说这个社会到处都是白日做梦的疯子,碰到这样的人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凌晨时分,他到达了自己的家乡,看着每个人都拿着行李下了车,而他自己就像是刚经历一次短途旅行,身上什么都没有带。

    在他回家的时候父母早已等候多时。母亲为他做了一碗面,父亲还是一个劲儿的问他外面的见闻,奶奶在安静的睡觉。大家还和去年回来的时候一样,包括金鸿所剩无几的积蓄。

    第二天一早,金鸿去了一趟郑旭家。郑旭家离得不远,两家在过去还是邻居。金鸿想和郑旭的家人聊一聊,顺便说郑旭把他的东西给偷走了,大概要五千块钱——这也是金鸿昨晚做的决定,他不能白吃亏,留在郑旭那里的东西相对五千块来说只多不少,这钱应该要回来。到了郑旭家,给金鸿开门的是郑旭的父亲,一看是过去的老邻居来了,他高兴的不得了。让金鸿坐下,然后让自己的老伴去做些饭菜,他要和金鸿喝两杯,郑旭的父亲误以为金鸿是来看郑旭的,还说郑旭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平时更没有人来看他。可这让金鸿陷入了矛盾之中,面对郑旭的父亲他再也张不开口,仿佛这次前来的目的性让他产生了负罪感。

    “郑旭也不在家,他在广西那边做买卖。我们老两口也听不明白,就给他拿了几万块钱任由他折腾。但是没关系,你能来叔叔很高兴,来,敬你一杯。”说着郑旭的父亲就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金鸿也没有推脱,喝光了杯中酒。

    金鸿还是改变了计划,他要把郑旭现在的情况告诉给他的父母,让他的父母想办法劝他回来,呆的时间太久这个人就无药可医了。

    “叔叔,有个事我得和您说一下,您得做好心里准备。”金鸿挺直了腰,严肃地看着郑旭的父亲。

    “啥事儿?”金鸿的举动让这个中年男人深感不安,他已经隐隐猜出了接下来的话与他的儿子有关。

    “叔叔,其实我刚从郑旭那边回来。我前几天接到了郑旭的电话,他说自己现在生意忙的厉害让我过去帮忙,我也没多想就去了。见到郑旭之后发现很多地方都不对劲,郑旭的生意我没有接触到,反而他总是向我推荐投资项目,我猜想郑旭很可能是被传销骗了,您最好是让他先回来,别加大损失。”

    郑旭的父亲听完了金鸿的话顿时一惊,随后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他没有表现歇斯底里的愤怒,也没有大声的训斥郑旭——他都没有,有的只是对自己的儿子深深的失望。这顿饭就吃到了这儿,金鸿临走时郑旭的父母出来相送,他的父亲手里还拿着一叠钱,嘴里念叨着:“要不是你来啊,我都不知道郑旭能干传销去。谢谢你了孩子。”说着把手里的钱递给了金鸿,希望多少能弥补这一趟远去南方的损失,毕竟车费也要花钱。

    金鸿没有收下钱。一阵推脱之后他径直逃回了家,当和自己的父亲提及过去的邻居时,才知道郑旭的父亲之前在工地摔伤了腿,已经快两年没有出去干活儿了,这两年间只能靠郑旭的母亲每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微薄收入来补贴家用,就这样还硬生生的给郑旭拿了八万块钱。当知道了这些之后,金鸿开始后悔对郑旭的父亲说郑旭在南宁的境遇了,他相信郑旭终究会有一天会幡然醒悟,理解这一切都是假的,心灰意冷之后踏踏实实的找个地方上班,和正常人一样拥有着平凡的生活。而自己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此时此刻郑旭谁的话都不会听,只能徒增一个中年男人的伤悲罢了。

    今年的春节来的早,金鸿在家蛰伏了一个月后又开始了新的一年。现如今过年越来越无聊,听说很多大城市不让放鞭炮了,有人想出了以电子鞭炮来代替。所幸家乡还没有被这一风气所波及,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在金鸿在经历过南宁事件之后便不想远行,这期间他试图在家乡寻求一个安稳的工作,可是毫无进展。朋友们得知他回来的消息过来找过他几次,偶尔出去一起吃个饭。这些人里面多数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当几个人谈及现在的工作时,朋友们有在电力局,有的在政府大厅,有的在大城市混的还不错,还有一个在上海做程序员,据说一个月的工资要三万块,这让金鸿夹在其中羞愧难当。他在哈尔滨一个月刚一千二,最后还失业了,再加上在南宁被骗,事事不如意,相比之下让金鸿的心里产生了消极的情绪,他时常回想起过去,明明都是一起长大的人,有的看着那么笨,有的连学都没上完,凭什么活的那么好?是不是自己太差劲,连一个工作都找不到?自卑的心理从中作祟让他在和朋友相聚的时候总是张不开口,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久而久之激烈的内心矛盾开始影响到他的性格,他常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愤怒不满,甚至破口大骂。金鸿发觉现在的状态太消极,长此以往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蠢事,所以也在尽力地克制。

    拔掉了引信的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正月初八的下午,金鸿随父母从农村拜完年回到家。快到傍晚时听见了猛烈的敲门声。父亲打开了门,是金鸿的小姑来了。金鸿很少与他的小姑交流,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疯子,而且酒品相当不好,很明显她今天她又喝了不少酒。金鸿的父亲对这个妹妹态度一直软弱,导致她总是酒后来到这儿发泄那些臭恶的情绪。

    见是她来了,金鸿和他的母亲回到了卧室,客厅里只留下金鸿的父亲和小姑。刚开始还很平静,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客厅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父亲似乎是在劝自己的妹妹少喝酒,随后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演变成了争吵。一扇虚掩的门藏不住卑劣的语言,金鸿的小姑开始肆无忌惮的辱骂金鸿一家,她或许真的喝多了,更多的可能性是借着酒力有意为之。她突然闯进了卧室指着金鸿的母亲进行言语攻击:“你这个婊子养的,我哥找你这样的可真是他妈的倒了八辈子血霉,操你妈的。”

    柿子专挑软的捏,金鸿的母亲是一个老实人,对小姑子的所作所为束手无措,在过去几次相似的记忆中,姑姑总是胜利之后扬长而去。可这次她失算了,金鸿听见母亲被骂顿时火冒三丈,也开始回击:“别喝了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以后少来我家!你没资格骂我家人,你要不想呆就滚!”

    这是金鸿第一次反击,在他说完这些的时候姑姑显然有些惊愕,自己的侄子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哭哭唧唧的完蛋货,他现在知道反抗了。这也让姑姑更加恼羞成怒,她开始变本加厉的辱骂金鸿:“你这个婊子养的,我操你妈的。你喝水被呛死,掉井里被水溺死。”姑姑骂了这么多还不够解气,转身又去厨房抄起了菜刀,朝着金鸿的方向就扔了过去。金鸿赶紧闪躲避开了飞过来的凶器。矛盾在这个时候愈演愈烈,金鸿不甘示弱伸着拳头打向姑姑,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全然不顾后果,父亲急忙用身体挡住了金鸿,抱着他喊道:“你疯了!这个可是你姑姑!你怎么能打她?”金鸿听到这里冷眼看了姑姑,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骇人的目光把姑姑吓得倒退了几步。

    “她是你妹妹,我是你儿子。今天你妹妹要来杀我,我就弄死她!”说罢金鸿用力朝着姑姑扑了过去,父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就打了金鸿一耳光。

    房间内安静了,除了母亲幽咽的哭泣。

    金鸿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在赵雪离开他的时候他没有哭,在被人囚禁的时候也没有哭。唯独此时他遭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既然你这么向着她说话,你就跟她生活去吧!”金鸿对他的父亲嚷道:“从小到大你这个妹妹就让我恶心。她风光的时候从来没想着帮帮咱们一家子,还赖在咱们家又哭又闹,喝完酒就要死要活,还打我妈,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这一家子就是作孽,一个疯老太太,你妹妹又是一个精神病,你看看,你看看家里穷的叮当响。你一天天不干正经事儿光想着天上掉馅饼,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干了什么才投胎到你家来受罪!我妈和你在一起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到现在还租房子过日子,还要天天受你们家人欺负!我告诉你,我也不受这个气了,我现在就走,以后我都不回这个破家了,你就和你妹妹过日子吧!”说完,金鸿就冲出了家门。母亲看他这样赶紧追了出去,死死地拽住了金鸿的手不让他走。可是金鸿残忍地拒绝了母亲:“妈,你也走吧,把这家让给他们,你也别受气了。你照顾了一个精神病人也快三十年了,她的两个女儿一分钱赡养费都没给过,还总是背后说你的坏话,你放心,等我在外面有能力了就带你离开这儿,以后咱们都不回来。”金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年以后金鸿回想起今天幼稚的行为时总是摇头苦笑,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日渐消极的心态让他万分压抑,姑姑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一个点燃炸药的导火索。

    金鸿离开之后他的父亲坐在了楼道的台阶沉默良久,小姑依然没有反思自己的行为,在发泄之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她来这里的意义就是让全家人都不好过。金鸿的母亲默默地回到了卧室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她生活清贫,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几样值钱的东西,只带了几件衣服和随身物件。她想要听孩子的话,远离这家人去自己的妹妹家住一阵子。可她终究没有走,看见丈夫坐在楼梯口捂脸痛哭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刚才一连串的打击让一个被生活煎熬许久的中年男人黯然神伤,金鸿的父亲担心这个家会因为今天的事而分崩离析。自打记事起,他就犹如一个孤儿一样,母亲不管他,父亲也不照顾他,自己的姐姐为了离开这个家早早的结婚了,妹妹也不学好整天游手好闲。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心思在维护这个家庭。

    “老婆你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散了。你别生气,咱们儿子一会儿就能回来,以后有啥事我都向着你们娘俩儿。”父亲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在安慰完妻子之后他开始打扫屋子,把摔碎的锅碗瓢盆都扔掉了,又出去买了一挂鞭炮,说大过年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不吉利,要放鞭炮震一震。母亲则是一直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发短信,让他别生气了赶紧回来,可无论怎么打金鸿就是不接。两人急的厉害了,心想金鸿别做出什么傻事,商量着再过一会儿不接电话就出去分头去找。

    就在两人要出去的时候接到了金鸿的消息,金鸿说让母亲不要担心,他已经买好了火车票准备去外面闯闯,等到了地方会告诉她的。金鸿的话这让父母不安的情绪得以缓解,不过他们又开始担心起金鸿,也不知道这个孩子会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次出门太过仓促什么都没有准备,一个人在外面会遇到很多的困难——这都是他们为人父母鞭长莫及的事了。

    金鸿走之后直接来到了火车站,一路上在想着到底该去哪。他一赌气说要出去闯闯,可是哪有目标呢?他不能再回去,因为今天的事金鸿把自己一塌糊涂的生活都归咎于他的家庭。以他浅薄的能力根本无法改变现状,他选择了离开这里,最好是永远是离开这里,这样他才能有更好的生活。前段时间他听说自己的朋友在大连过的很好,那是东北最发达的城市,金鸿决定去看看。买了张去往大连的火车票,金鸿只身一人登上了列车。此次他没有带任何行李,身上只有一个干瘪的钱包和剩下三千块钱余额的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