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疑窦丛生（5）
残阳消尽，万花楼内点起了纱灯万盏。
各楼各阁与连廊过道的纱灯制式、图案和颜色都不尽相同，或通红如火，或皎白似月，或明黄若菊，或幽蓝胜海。
万花楼的夜晚，更甚于一年一度的洛阳灯会。
远处的楼台上，纤腰玉立的舞娘随弦乐起舞，舞姿绰约、凤眸含媚，撩拨得微醺的客人心神荡漾。
蓝非似乎也有了些许醉意。
她托着腮，微微曲起的指尖上还勾着刚饮尽的酒杯，潮红生面，眉眼微垂，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对面的秦咸。
秦咸被她看得有些极不自在，把脸扭向另一边假装欣赏着绮云阁里的盆栽。
“把脸拧回来。”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很慢，但却有种令人不能拒绝的力量。
秦咸只好再转回来，看着她，神情却有点难以形容的尴尬。
蓝非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秦咸更尴尬了。
直笑了半盏茶后，蓝非才终于停住了笑，她伸手抹去眼角两滴笑出的泪水，缓缓道：
“好可爱的侄儿，你刚才的那副表情，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秦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跟阿秀在一起的时候能心耳神意、鬼马精灵外，对着其他的女人，他笨得像条没牙的老驴。
蓝非笑道：“好了好了，好侄儿，我不逗你了，你是心里有人了吧？”
秦咸点头道“不敢瞒非姨，咸儿的确有心上之人了。”
蓝非幽幽道：“为什么优秀的男人都一样，早早地就被人占了整个心田。”
她忽又莞尔道：“玉儿和香儿还求我打听你的事呢，这下她们可是要难过好久了。”
——她指的是之前拉扯秦咸的其中两个女孩。
秦咸皱了皱眉，想起下午那场景，仍觉得极为尴尬。
蓝非又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别看她们这样，你一定想不到，她们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的确想不到，任谁也想不到。
蓝非继续道：“万花楼里的这些女子，都是苦命的孩子，不是孤儿寡母流离失所，就是在其他地方饱受欺辱的女孩，也只有万花楼收留了她们后，才能过上稍稍安生的日子。”
秦咸道：“这……望非姨恕罪，咸儿并非冒犯，市井坊间皆传万花楼为天下最负盛名的烟花之所，我以为……”
蓝非笑道：“这倒也不假，万花楼里各色女子皆有，不少也是我从各地舞坊、红楼聘来的花魁与头牌，只是在我这里，她们都极为自由，碰上顺眼的客人才会接下红单，不喜欢的，哪怕豪掷千金也懒得正眼一顾，但我这楼里愿接红单的姑娘数以千计，所以总能满足各路宾客的需求。”
她替秦咸斟满酒，又继续道：“但像玉儿与香儿这样的姑娘，是不愿接红单的，所以我便教她们些武功，聊以自保的同时也能做些其他的活计。在这楼里，饮食起居、衣妆花红一应俱全，但也是要花银子的，所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挣银子的方式，万花楼收尽天下不幸之女子，但也绝不会养闲人。”
秦咸恍然悟道：“像之前拦住张万年的那两个女子，便是这种。”
蓝非笑道：“对，那叫捉白单，此外还有纳蓝单、吐黄单、绣紫单等等，如果都不合适，还有迎客、打扫、修缮、后厨等等简单的活计可以做，在万花楼里，是饿不死人的。”
她轻巧地把杯子递到秦咸面前，喂他一饮而尽后，自己也喝了一杯，又曲起指背托腮看向秦咸道：“扯了这许多，该说说你想问的事了。”
秦咸正色道：“我想打听一个人。”
蓝非眯起了眼睛，道：“一个身穿灰衣、脸戴假面的人？”
秦咸惊道：“非姨怎会知道？！”
蓝非道：“六扇门信门有的消息，我也有，信门没有的消息，我或许也会有。”
秦咸道：“非姨认得此人？”
蓝非道：“怎么说呢？认得，也不算认得。”
秦咸道：“咸儿愚钝，还请非姨明示。”
蓝非笑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准备走的方向是对的，继续往这个方向查下去，你会再碰见他的。”
秦咸苦笑道：“非姨知道咸儿接下来的打算？”
蓝非道：“对事外之人来说，秦咸只不过是个拘门的小小五阶邢司，与那些大人物比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对牵涉其中的人来说，秦咸却是个不容忽视的麻烦精，对于这个麻烦精的动向，自然是关注有加的。恰巧，万花楼对别人关注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会知晓一二。”
秦咸陷入了沉默之中。
蓝非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他们已对你出过一次手，短时间内你还是安全的，毕竟过于频繁的对你有所行动，反倒容易招来他们不愿意招惹的其他大人物们的过分关注。所以，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现在对你可是感兴趣得很，想知道你究竟还能做到些什么。”
秦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蓝非稽首道：“多谢非姨点拨，咸儿如醍醐灌顶，思路通透了。”
蓝非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陷于局中偶尔会迷了双眼。”
秦咸道：“咸儿还有一事相问。”
蓝非道：“你说。”
秦咸道：“非姨口中的‘他们’与‘大人物们’，是否对立？”
蓝非笑了：“这倒是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直接想问我，‘他们’与‘大人物们’都是谁。”
秦咸道：“咸儿斗胆猜一猜——非姨也是只知其中的一二，若是咸儿这样问了，非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了，因不知全貌反而易让咸儿陷入别人布下的迷阵而走歪，不答，则显得故弄玄虚不近人情，也会因过度泄露消息而招致非议，不得两全。”
蓝非眼里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君子一日三变，咸儿，你注定会是平息这个江湖乱局的天选之人。”
秦咸道：“咸儿不敢自夸，只是幸得非姨提点，渐有所得。”
蓝非稍作思索道：“当今之世，各方需求皆得到基本的满足，是为平衡之局。但欲望如巨壑，长久的满足总会带来新的不满足，所以‘他们’应运而生，而‘大人物们’则仍安于现状尚未思变，这时的他们与大人物们只是意对立而形不对立。‘他们’无疑是聪明的，不会在此时过分刺激‘大人物们’使之形成真正的对立。但只要‘他们’仍在搅局，‘大人物们’总有一天也会同样不满足起来，加入其中成为更大的‘他们’，此时的‘他们’将势不可挡。”
蓝非看着秦咸，继续道：“你的出现，很可能会促成这种真正的对立，也极可能会使这种对立变成他们与大人物们的同恶相济。所以，要真正知道‘他们’是谁，‘大人物们’又是谁，你要先学会去分辨，在这个棋盘里，到底是谁在搅局，而谁又最喜欢乱局。”
秦咸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再向蓝非拜道：“多谢非姨，咸儿明白了。”
蓝非笑吟吟地看着他，似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让玉儿和香儿跟着你吧？这一路必定艰辛，多两个人照顾也好。”
秦咸连连摆手道：“孤男寡女，不方便的，咸儿能照顾好自己。”
蓝非的笑意更深：“是怕她们生吃了你？那我让她们跟无舟给你的红隼一样，平时不打搅你，只跟在你周围，需要的时候，比如跑跑腿什么的，你再招呼她们出来。”
秦咸摇头道：“多谢非姨关心，咸儿真的不需要。”
蓝非挑起眉毛，笑着叹道：“好吧，那就让她们慢慢伤心好了。”
……
夜更深。
万花楼内却依然亮如白昼，客流如川，歌舞不息。
秦咸躺在厢房里，夜不能寐。
蓝非的话对他无疑如拨云见日般，思路通透了许多，但也同时让他见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更大困境。
江湖路远，远路难行。
疑窦丛生，欲辨迷离。
但再难的路，也要去走，秦咸此刻突然想大喝一声——六扇门，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各楼各阁与连廊过道的纱灯制式、图案和颜色都不尽相同，或通红如火，或皎白似月，或明黄若菊，或幽蓝胜海。
万花楼的夜晚，更甚于一年一度的洛阳灯会。
远处的楼台上，纤腰玉立的舞娘随弦乐起舞，舞姿绰约、凤眸含媚，撩拨得微醺的客人心神荡漾。
蓝非似乎也有了些许醉意。
她托着腮，微微曲起的指尖上还勾着刚饮尽的酒杯，潮红生面，眉眼微垂，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对面的秦咸。
秦咸被她看得有些极不自在，把脸扭向另一边假装欣赏着绮云阁里的盆栽。
“把脸拧回来。”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也很慢，但却有种令人不能拒绝的力量。
秦咸只好再转回来，看着她，神情却有点难以形容的尴尬。
蓝非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停不下来。
秦咸更尴尬了。
直笑了半盏茶后，蓝非才终于停住了笑，她伸手抹去眼角两滴笑出的泪水，缓缓道：
“好可爱的侄儿，你刚才的那副表情，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秦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跟阿秀在一起的时候能心耳神意、鬼马精灵外，对着其他的女人，他笨得像条没牙的老驴。
蓝非笑道：“好了好了，好侄儿，我不逗你了，你是心里有人了吧？”
秦咸点头道“不敢瞒非姨，咸儿的确有心上之人了。”
蓝非幽幽道：“为什么优秀的男人都一样，早早地就被人占了整个心田。”
她忽又莞尔道：“玉儿和香儿还求我打听你的事呢，这下她们可是要难过好久了。”
——她指的是之前拉扯秦咸的其中两个女孩。
秦咸皱了皱眉，想起下午那场景，仍觉得极为尴尬。
蓝非又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别看她们这样，你一定想不到，她们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呢。”
的确想不到，任谁也想不到。
蓝非继续道：“万花楼里的这些女子，都是苦命的孩子，不是孤儿寡母流离失所，就是在其他地方饱受欺辱的女孩，也只有万花楼收留了她们后，才能过上稍稍安生的日子。”
秦咸道：“这……望非姨恕罪，咸儿并非冒犯，市井坊间皆传万花楼为天下最负盛名的烟花之所，我以为……”
蓝非笑道：“这倒也不假，万花楼里各色女子皆有，不少也是我从各地舞坊、红楼聘来的花魁与头牌，只是在我这里，她们都极为自由，碰上顺眼的客人才会接下红单，不喜欢的，哪怕豪掷千金也懒得正眼一顾，但我这楼里愿接红单的姑娘数以千计，所以总能满足各路宾客的需求。”
她替秦咸斟满酒，又继续道：“但像玉儿与香儿这样的姑娘，是不愿接红单的，所以我便教她们些武功，聊以自保的同时也能做些其他的活计。在这楼里，饮食起居、衣妆花红一应俱全，但也是要花银子的，所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挣银子的方式，万花楼收尽天下不幸之女子，但也绝不会养闲人。”
秦咸恍然悟道：“像之前拦住张万年的那两个女子，便是这种。”
蓝非笑道：“对，那叫捉白单，此外还有纳蓝单、吐黄单、绣紫单等等，如果都不合适，还有迎客、打扫、修缮、后厨等等简单的活计可以做，在万花楼里，是饿不死人的。”
她轻巧地把杯子递到秦咸面前，喂他一饮而尽后，自己也喝了一杯，又曲起指背托腮看向秦咸道：“扯了这许多，该说说你想问的事了。”
秦咸正色道：“我想打听一个人。”
蓝非眯起了眼睛，道：“一个身穿灰衣、脸戴假面的人？”
秦咸惊道：“非姨怎会知道？！”
蓝非道：“六扇门信门有的消息，我也有，信门没有的消息，我或许也会有。”
秦咸道：“非姨认得此人？”
蓝非道：“怎么说呢？认得，也不算认得。”
秦咸道：“咸儿愚钝，还请非姨明示。”
蓝非笑道：“我只能告诉你，你准备走的方向是对的，继续往这个方向查下去，你会再碰见他的。”
秦咸苦笑道：“非姨知道咸儿接下来的打算？”
蓝非道：“对事外之人来说，秦咸只不过是个拘门的小小五阶邢司，与那些大人物比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对牵涉其中的人来说，秦咸却是个不容忽视的麻烦精，对于这个麻烦精的动向，自然是关注有加的。恰巧，万花楼对别人关注的事情，多多少少也会知晓一二。”
秦咸陷入了沉默之中。
蓝非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你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他们已对你出过一次手，短时间内你还是安全的，毕竟过于频繁的对你有所行动，反倒容易招来他们不愿意招惹的其他大人物们的过分关注。所以，你大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现在对你可是感兴趣得很，想知道你究竟还能做到些什么。”
秦咸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蓝非稽首道：“多谢非姨点拨，咸儿如醍醐灌顶，思路通透了。”
蓝非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是陷于局中偶尔会迷了双眼。”
秦咸道：“咸儿还有一事相问。”
蓝非道：“你说。”
秦咸道：“非姨口中的‘他们’与‘大人物们’，是否对立？”
蓝非笑了：“这倒是个出乎我意料的问题。我本以为你会直接想问我，‘他们’与‘大人物们’都是谁。”
秦咸道：“咸儿斗胆猜一猜——非姨也是只知其中的一二，若是咸儿这样问了，非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了，因不知全貌反而易让咸儿陷入别人布下的迷阵而走歪，不答，则显得故弄玄虚不近人情，也会因过度泄露消息而招致非议，不得两全。”
蓝非眼里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君子一日三变，咸儿，你注定会是平息这个江湖乱局的天选之人。”
秦咸道：“咸儿不敢自夸，只是幸得非姨提点，渐有所得。”
蓝非稍作思索道：“当今之世，各方需求皆得到基本的满足，是为平衡之局。但欲望如巨壑，长久的满足总会带来新的不满足，所以‘他们’应运而生，而‘大人物们’则仍安于现状尚未思变，这时的他们与大人物们只是意对立而形不对立。‘他们’无疑是聪明的，不会在此时过分刺激‘大人物们’使之形成真正的对立。但只要‘他们’仍在搅局，‘大人物们’总有一天也会同样不满足起来，加入其中成为更大的‘他们’，此时的‘他们’将势不可挡。”
蓝非看着秦咸，继续道：“你的出现，很可能会促成这种真正的对立，也极可能会使这种对立变成他们与大人物们的同恶相济。所以，要真正知道‘他们’是谁，‘大人物们’又是谁，你要先学会去分辨，在这个棋盘里，到底是谁在搅局，而谁又最喜欢乱局。”
秦咸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再向蓝非拜道：“多谢非姨，咸儿明白了。”
蓝非笑吟吟地看着他，似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让玉儿和香儿跟着你吧？这一路必定艰辛，多两个人照顾也好。”
秦咸连连摆手道：“孤男寡女，不方便的，咸儿能照顾好自己。”
蓝非的笑意更深：“是怕她们生吃了你？那我让她们跟无舟给你的红隼一样，平时不打搅你，只跟在你周围，需要的时候，比如跑跑腿什么的，你再招呼她们出来。”
秦咸摇头道：“多谢非姨关心，咸儿真的不需要。”
蓝非挑起眉毛，笑着叹道：“好吧，那就让她们慢慢伤心好了。”
……
夜更深。
万花楼内却依然亮如白昼，客流如川，歌舞不息。
秦咸躺在厢房里，夜不能寐。
蓝非的话对他无疑如拨云见日般，思路通透了许多，但也同时让他见到了自己所面临的更大困境。
江湖路远，远路难行。
疑窦丛生，欲辨迷离。
但再难的路，也要去走，秦咸此刻突然想大喝一声——六扇门，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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