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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寒心酷暑

    春天总归是短暂的,炎热的夏天如期而至。京师的倒严浪潮,也免不了人走茶凉风平浪静。

    吴时来他们终是踏上了南下的流放旅途,而平日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徐府,也自此开始闭门谢客。

    徐阶开始称病不出,虽然这次他涉险过关,但无论是情绪抑或是名誉,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所以他也并非装病,愤懑忧郁之情令他寝食不安,甚至发展到了连续数月“卧不贴席”的地步。

    严党这次虽然没有取得全胜,但也向朝野证明了他们是一头伤而不死的猛虎,随时都有能力择人而噬。皇帝廷杖发配重惩了吴时来等三人,却将前福建巡抚阮鹗仅革职为民。这释放出的信号不言而喻,皇帝再是敲打严嵩,也绝不会让徐阶在短期之内替换取代他。徐阶正是完全看懂了皇帝的暗示,这才开始韬光养晦居家养病去了。

    很快,端午节将至,门庭若市的严府迎来了一位不显赫的贵客。胡须已经颇具规模的高拱,乘着过节的名义,前来严府拜谢严嵩的提携之恩。

    自从前年与严世蕃结下善缘以后,严嵩投桃报李,在其运作之下,高拱将要从侍读升迁为翰林侍讲学士。而陈以勤也跟着沾光,升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与其说是提升他们的官职,不如说是进一步稳固裕王的地位。严嵩作为老牌清流名士,观念上还是偏向于无嫡则立长的正统思想。

    见到严嵩以后,高拱赶忙上前拜见。严嵩让自己的孙儿上前将高拱搀扶起,并破格让其陪坐侧旁,足见首辅的抬爱礼遇。高拱比严嵩年纪要小上三十多岁,就连高拱的父亲也比严嵩小上几岁,且还晚于严嵩四届才中的进士。所以高拱在严嵩面前,是货真价实的子侄辈。

    严嵩与高拱的父亲也曾同朝为官,只是互相不怎么熟悉罢了。不过总归有些交集,严嵩不免提及了与高父往来时的一些趣事,谈及了高严两家都熟悉的故旧友人。尤其是高拱的兄长高捷,曾经担任过从三品江西布政使司右参政,严嵩对其印象深刻。不仅对其称赞有加,甚至还暗示可以将回籍闲住的高捷重新起复。

    不过高拱知道以自家兄长的暴脾气,就算重新起复也会再捅出篓子来。而且他对严党意见很大,想必也不愿接受严嵩的提拔。所以高拱只好委婉的声称高捷长年征战,奔波忙碌积劳成疾,根据医嘱需要静心调养,谢绝了严嵩的好意。

    既然如此,严嵩也就只好作罢。不过两人还是相谈甚欢,尤其是高拱转达了不少裕王殿下对严阁老的推崇赞叹之语,哄的严嵩极为开心。

    严嵩毕竟到耄耋之年了,荣华富贵再也享用不了多久。因此其更重视的反而是身后名声以及后世子孙的福祉,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重视裕王和高拱等人的原因。

    不过外面还有许多在恭候严嵩召见的来访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高拱这般特殊且超然的地位。该说的话已说到,自己就应当告退了,于是高拱主动提出告辞。严嵩见状不免稍作慰留,表示高拱再留一会儿不妨事,外面的访客自会有人接待安排。高拱朗声笑道:“枢辅且还是饶过小子罢!小子还是不做这等恶人了,外面鲜彩峥嵘之辈何其多也,一个个目射精光盯住小子。只有大鸡昂然来,小鸡方能悚而待。小辈若是再消磨英豪光阴,只怕要被群起以神槌碎首了!”

    见高拱以韩愈孟郊合作的斗鸡联句打趣,调侃严嵩的威严傲态,外面宾客对于他独霸严阁老的痛恨不满。严嵩听了就觉得非常应景有趣,将当下人情总结刻画的入木三分。所以非但不怪罪,反而为之破颜大笑。不仅破格起身送了一送,还让自家的孙儿严绍庭亲自将高拱送出了严府大门。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严嵩作为素有急智的大才子,自然也欣赏抬举高拱张居正这等聪颖机敏的翰林后辈。严嵩若是不论公德,单说私底下的做派和私德,都是非常端正亲和的宿老典范。

    京师的夏天,总归比不上江南炎热。东南如今还在因汪直被捕而动荡,其持续影响哪怕过去了小半年,却依旧令胡宗宪和徐渭他们头疼心焦。

    一场突如其来的福建倭乱,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正月里一大群倭寇进犯福州城郊,刚刚上任的阮鹗无力抵抗,最终令其大掠而还。而身在杭州的汪直,因此又被官府给迁怒了。

    福建加急的塘报,很快就传到了总督手中,进而浙江高官就都知道了。胡宗宪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诱骗汪直去了杭州,把黑锅留给了王本固。胡宗宪真想要保汪直,肯定会将其一直保护在总督府里,一旦事有不谐就会唆使其出逃与岑港的船队汇合。

    不仅如此,福建出事的消息传来以后,胡宗宪还将自己给汪直稍作求情的奏折给追了回来。另写了一份措辞完全不同的奏疏,声称汪直等祸首罪在不赦,幸自来送死,实乃朝廷之福。汪直等人惟庙堂处分发落,臣等当督率兵将殄灭王滶等余党:

    本来王本固还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福建事变,使得他不得不表态。逮捕汪直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非常容易被汪直在江南的党羽报复。更会引起舆情上的非议,但若是不尽好御史的本分,只怕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嘉靖三十三年皇帝对汪直的定调,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晓的。所以只好按照朝廷的规矩,依法办事逮捕汪直。

    收到消息的王滶则屡次与胡宗宪沟通未果,反而发现自己和大友家派来的使团,被官军给层层包围了。于是王滶先行打算突围,却被官军击退。既然官军打算把事做绝,绝望且气急败坏的王滶再也就不客气了。直接把胡宗宪送来的人质,高阶武官指挥夏正给活活凌迟开膛剖腹公然虐杀了。可怜的夏正就因为轻信胡宗宪,最终落得了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有时候强出头讨好上官,也是需要把握分寸的,更得会审时度势。不然兴冲冲上前成了人家的牺牲弃子,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再是怎么悔恨,也是毫无意义的。

    这下双方彻底失去了转圜的余地,胡宗宪也迅速调兵遣将,发兵一万进攻王滶的驻地舟山岑港。

    大军总共分成五路锁死了岑港,其中水军两路,控制住了岑港水道的南口和北口。陆军则分为南北中三路,其中北路军和中路军都是西南调遣来的客兵。南路军则是由戚继光统领的三千绍兴兵,也就是他提出要训练的那些浙江本地散兵游勇。

    只是戚继光此时并不受重视,陆军中的南路军完全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奇怪的是,被誉为江南干城的俞大猷,这次竟也被胡宗宪安排指挥堵截敌军突围的水上机动兵力,失去了陆战的指挥权。

    这次进攻岑港,总指挥由总督府直辖亲军,中军都司指挥使戴冲霄担任。只不过进攻的态度非常存疑,三月开始第一轮总攻。被人家稍稍一轮火器攻击和机动兵力的反冲锋,大军就全面撤退了。

    戴冲霄成天只是炮击袭扰敌营,却不押上陆军主力与敌军决战。戚继光屡次主动请战,人家都是各种找理由推脱婉拒。脾气急地位高的俞大猷,索性找上了胡宗宪要个说法。而胡宗宪给他的解释却是差点没把俞大猷给活活气死,胡老爷给他说了一句“惟坐困,不忧不全胜也。”打仗哪可能没有死伤?对方火器精良据险而守,而且因为这里是岛屿并非陆地,物资上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断绝敌方的补给。

    确实可以等到消耗完对方的火药铅子再全面进攻,但是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不过人家胡宗宪是总督军务的大老爷,既然制定了这种保守耗时的全胜战略,那么就算俞大猷再不满意也只能接受。

    聪明的戚继光很快就察觉出了胡宗宪诡异的消极态度,照理说目前的陆军主力北路军和中路军,都是从四川、贵州等地调遣过来的客兵。先前这些客兵一直是由俞大猷指挥,并且率领他们渡海乘大雪天歼灭了从龙山、雁门岭流窜到舟山的倭寇。俞大猷与这些客兵已经磨合的非常好了,也带领他们打过胜仗得到了客兵的信服。临阵换将这是大忌,别的文官可能不懂,但久经战阵颇有胜绩的胡宗宪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不仅如此甚至还说出追求全胜这种书生之见。那为什么胡总制近来如此反常呢?戚继光想到这里不由皱紧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既然知道了胡宗宪又有着不为人知的图谋,且他有心拖延岑港剿贼的进度。戚继光就明白自己继续待在岑港不会起什么作用了,只能浪费光阴而已。

    刚好,四月份春汛之时,有倭寇大举进犯台州。戚继光立马主动请缨追剿来犯之敌。胡宗宪见他如此积极主动,就同意他带着自己麾下的三千绍兴兵丁先行离开岑港,前去台州支援当地官军。四月二十三日,戚继光点齐本部兵马渡海返回台州。然而刚刚抵达,就得到消息倭寇已离开台州辖境去往温州地界了。

    戚继光只得率部奔袭,于二十七日晚抵达乐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追击敌寇,翌日大雨如注,戚继光知道行军不能过于着急,所以也只得命令军士就地修整用饭,等到雨小了些再说。

    戚继光严令士兵将校一律不得闯入民宅避雨,这个举动一下子把准备大出血犒军的本地乡绅给整不会了。在乡绅们看来,官军敲诈一些酒肉钱财,再给腾出些地方歇息一阵,只要再不提出过分的要求就算是谢天谢地了。本地士兵还好,过境修整最多是敲诈勒索一番。外地来的客兵就恐怖了,因为方言不同沟通不畅,且没有乡谊的牵绊顾忌。不仅会闯入民宅搜刮劫掠,甚至还有可能奸淫猥亵妇女坏了内眷们的名节呢!

    所以见到秋毫无犯只在野外休整的戚继光所部,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在被拒绝了上贡酒肉犒军的请求以后,乡老们只得恳请戚继光最起码接受邀请,来当地大户的宅邸避雨,务必将其款待一番。

    没想到戚继光还是断然拒绝了,只听他慨然说道:“小可在此谢过了诸位贤达,但乡亲们好意只能心领了!为将者若不能以身作则以诚感诚,怎可能令行禁止?既然小可下令,命众多军士冒雨休整,那小可怎忍心独自抛下同袍去避雨呢?”

    听了这话,周边乡民无不感慨服膺。有的情绪充沛之人,甚至还激动到跪下,纷纷恳请加入到戚将军麾下,保卫家乡还亲人一个太平!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士兵们看到自己从被乡民们视如蝗虫的讨厌鬼,一瞬间转变成了人人推崇拥戴的“义军”。心中似乎顿时生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扫先前的疲惫恹恹之态。

    很快先行的探马来报,倭寇已渡过瓯江焚劫了盘石卫的乌牛。第二天,戚继光率兵赶赴该处。当天午饭后,戚继光对本次作战进行了部署。经过研判以后,他决定兵分三路,三路进兵。倭寇见戚继光所部声势浩荡,只得先行奔过馆头,率先渡过了瓯江的支流乌牛溪。凭溪为险抵御官军,打算来一个半渡而击。

    戚继光知道倭寇可不是宋襄公,不可能任凭官军主力安然渡过溪水,而且这倭寇中明显有知兵之人。这两天刚刚下过大雨,周边河流水势暴涨,官军看见湍急且深邃的溪水,不免未战先怯了几分。

    眼瞅着自家部队士气动摇,按耐不住的吕光午率先出来请战,他本是绍兴当地的名门望族出身。又素以武勇闻名于乡里,只要他带上一批精锐率先渡河冲锋,只要凭借他的武艺撕开一道口子,这些绍兴官兵自然就会鼓起勇气跟随他一拥而上。

    只不过戚继光否决了他的提议,因为一支军队不能依赖将领或者个人的武勇来驱动,所以这次身为主将的他不会带头冲锋,也不会让吕光午打头阵,只听他吩咐道:“吕先生稍安勿躁,你且与本将一同留在中军,之后若是先锋受挫,你再带领预备队压上去也不晚。目前先让我军的几队精锐上前打个头阵,刚好看看这些时日以来训练的成效罢!”

    吕光午闻言也只能听命,戚继光随即命令最精锐的几队官兵总计百多人负责打头阵。由队长汤加一等勇士率领先锋部队强渡湍急的乌牛溪,倭寇一见官兵如此悍勇,竟然敢于渡河抢攻,未战就先怯了几分。战斗往往就是这样,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悍不畏死胆气夺人,常常能以弱胜强以少打多。戚家军的先锋部队不要命一般的冲了上来,丝毫不顾敌军密集的箭雨,硬生生给大部队撕开了一个可以渡河登陆的口子。

    这百余先锋都是体格健壮,战力卓绝的精锐。故而戚继光也将军中的重甲统统调配给了他们,身披重甲的猛士任凭流矢射在甲衣之上叮叮作响,这些无法穿透防具的箭矢此时就如同蚊蝇一般弱小。见到前列的敌寇被先锋杀的节节败退,戚继光这才命令大部队开始渡河进攻。官军最擅长打的仗就是顺风仗了,一见自家前锋啃下了硬骨头,官军的主力自然也就随之振奋英勇了起来。

    戚继光日常严酷的训练在此刻发挥了无与伦比的作用,体力耐力都得到充分强化的官军。一拥而上反复奔跑冲锋,根本就不知道疲惫为何物。往复冲锋了五个来回,直接将敌寇的军心彻底崩碎。哭嚎的真倭假倭们纷纷四散奔逃,不是自相践踏就是慌不择路冲进湍急的溪水里。最终战后清点,单是斩获的首级就有二十余颗,救出被掳掠的男丁妇女三百余人,而官军方面则仅仅只阵亡了三人!不过这三人中却有带头冲锋的队长汤加一,他身先士卒鼓舞军心,最终还是因为太过勇猛导致他成了敌寇的眼中钉,被群起而攻这才伤重不治了。戚继光难免有些痛心,惋惜这位得力属下英年早逝。不过身为主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放纵自己的情绪,毕竟清点完战果以后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亲力亲为一一照应。

    溃散的敌寇有不少跑进了前方的山林里,而另一部分敌寇则已闻讯赶来,在瓯江的对面虎视眈眈。只不过见到戚家军严阵以待,不敢贸然进犯罢了。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夜晚搜山是兵家大忌,所以戚继光只能放弃追缴山中残寇的打算。在山下扎营,严密防范可能出现的夜袭状况。

    第二天一早,戚继光派遣了部队进山搜剿,但收效甚微,只是捕杀了几人。山中地形复杂也不能苛求太多,所以盘算了一下,知道现在自己两面都是敌人,非常容易被前后夹击。而且潮水上涨,营地面山背水,也容易被水患所影响。

    因此只能下令撤出阵地,而在瓯江对岸的敌人见戚继光撤走,就出动了船只接走了这些逃到山中溃散的贼寇,一并出洋逃跑了。四月三十日这次小胜之后,戚继光所部还来不及休整,就又要赶赴下一个战场。

    根据探马来报,有倭船八十余艘,倭寇四千多人又在周边四散剽掠。其中一半左右的倭寇流窜到了盘石卫的北斗门。戚继光只得立马率领疲惫之师赶赴盘石,于五月初二抵达了北斗门十里桥一带。

    这个时候危险已经悄然来临,狡诈的倭寇藏在周边的民房之中,紧紧握住火铳和弓箭,等待着伏击戚家军的最佳时机出现。戚继光很快就意识到了周遭的不对劲,安静的太过异常,于是他立马派遣少量精锐在周边搜剿侦查,打算探明敌情以后再做具体部署。果然,倭寇在周遭藏匿了几个鼓手,以击鼓为号,打算半道杀出截断戚家军的行军队列。眼明手快的陈国用一看到鼓手,就立马点燃火绳端起鸟铳射击,击毙了对方。一听到枪响,周遭埋伏的倭寇立即被惊动了,全都蜂拥杀出,打算先声夺人压制戚家军。戚继光一见这个阵仗不由笑了,若是倭寇继续耐下性子藏匿对峙,自己难免还要费些功夫。现在这般火急火燎杀了出来,那就成了白送人头的跳梁小丑了。只见戚继光随便吩咐几句,鼓号就纷纷响动了起来。戚家军按照日常的训练,根据鼓号传达的指令迅速列好防御阵型。手持盾牌的士兵列在最前为同袍们提供防御,而弓箭手和鸟铳手在盾牌的保护之下列队站好瞄准敌人,默默等待着敌军进入射程。

    倭寇一拥而上冲了过来,戚家军严阵以待丝毫不慌。队长们纷纷等到倭寇足够靠近以后,方才命令手下士卒张弓点火。倭寇也并非什么精锐之师,毫无章法且密集的冲锋队伍,被密集的箭矢和铅子击倒了一片之后。倭寇连继续冒死冲上来展开白刃战的勇气都没有,就开始溃散了,纷纷往周边的农田乱跑逃窜,以求躲开戚家军的远程攻击。

    当然若是一般的官军,肯定不会仔细侦查,一旦贸贸然钻进倭寇的伏击圈,只怕会被打的四散奔逃哭爹喊娘了。在整个江南,能够服从号令规范作战的部队寥寥无几。官军与倭寇的交战,常常就如同民壮械斗一般混乱无序。所以根本不是倭寇有多强,而是官军实在太稀烂。一旦倭寇遭遇了戚家军这种训练有素的准正规军,就只有白白挨打的份了。

    其他的倭寇见到伏击失利,也只能溃退到周边的高地白塔小岭一带,在高地据险坚守,同时吹螺举火,用声音和狼烟聚集四周的倭寇。

    戚继光一看就知道这群倭寇里面有知兵之人,若不是倭寇散漫无法严加操练,恐怕这次会是一场惨烈无比的血战。这个知兵的倭寇首脑,先是围点打援设计埋伏自己。伏击失败以后更是不慌不忙,启动了后备预案,退守到之前勘查好的高地坚守待援。同时用狼烟号声聚集周边的友军,让官军心生顾忌不敢贸然抢攻。

    这倭寇首脑的指挥才略临机应变,戚继光认为最起码与自己不分伯仲。但之所以自己能够占据优势,还是赢在了日常的练兵之上。将领的想法谋略再好,但麾下士兵无法听命落实,照样也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只是自家的三千多士兵当中,也就充当先锋和压阵督战四五百人尚算堪用,其余的也不过是可以跟着摇旗呐喊打顺风仗的帮闲而已。按照平日里的训练站在原地结成防御阵型放箭开火倒是勉强可以,但若是带领着他们前去冲锋搏杀,只怕依旧会半途崩溃继而乱成一团四散逃命去了。

    想到这里戚继光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弃了强攻倭寇主力的打算。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倭寇主力有序撤退,返回船上。而奔袭多日的戚家军也必须得到休整了,因此戚继光下令全军于十里桥附近的村落就近扎营歇息。

    从五月初二休整到了初五,终于十里桥附近又出现了两千多名倭寇。戚家军刚一出击,倭寇就迅速撤退,绕道返回船上。戚家军多次挑衅,试图激怒倭寇主动来攻,但倭寇根本不为所动。戚继光这下彻底确信自己这是碰到用兵的高手了,对方会持续试探,通过不断的袭扰来寻找自己防御体系的漏洞。一旦陷入到对方的节奏当中,只怕己方会变的非常被动。

    果然如戚继光所猜想的那样,对方开始了不间断的袭扰。初九日,倭寇进攻瓯江对岸不远处的宁村所,戚继光派兵前去支援,对方连夜退走。第二天初十日,倭寇聚集四十余艘战船,再次进攻盘石卫。见戚继光防备严密,也不恋战,立即调转船头向瓯江下游驶去,想要诱惑戚继光追击。戚继光才不会上这种当,自然是喝止了贪功的下属,任由倭寇撤走。十一日,倭寇继续在周边游荡劫掠,试图扰乱戚家军的节奏。两位用兵高手,就这样开始隔空对弈较量,相互往来试探,彼此见招拆招。

    戚继光知道不能再继续被动防御下去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必须从对方预设的节奏当中摆脱出来,形成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局面。不然必然会被对方的不断袭扰所拖垮,因此必须当机立断另辟蹊径了。戚继光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找到了对方的一个破绽,那就是水战!敌军之所以能够神出鬼没,令官军疲于奔命,其机动性的保障完全来源于船只。因此只要迫使对方水战,尽可能摧毁敌方的船只,就可以有效减弱对方的机动力,充分杀伤敌方的有生力量,进而达到战略目的。

    想到这里戚继光说干就干,立马吩咐下去,开始搜集水战的船只,同时令手下部将开始准备火油等物资。第二天协调好友军以后,戚继光兵分两路,从水陆两方夹击倭寇。果然敌军被突如其来的水上突袭打的猝不及防,只能且战且退。但倭寇的首脑也绝非寻常,只见他当机立断,命令船队中的大船与官军的水师进行缠斗,负责断后任务。而大部队则乘坐小船撤退,凭借着小船的机动性迅速脱离包围圈。戚继光见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赞叹对手的果决与明智了。

    戚家军沿江穷追不舍,将敌军的大船一路追击至瓯江口的小崎山。戚继光知道不能放纵倭寇的大船逃走,这次不把对方的机动力量重创,只怕以后永无宁日。因此戚继光也急了眼,只见他仔细观察了许久,然后突然站起身来亲冒矢石,张弓搭箭、一发就射中了敌军大船的舵手。而他手底下的材官刘意,更是用鸟铳射杀了敌船的橹手。霎时间这艘大船就失去了方向与动力,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了。主将如此神勇,官军自然军心大振。

    于是戚家军乘敌方慌乱无措之际,纷纷开船靠近加入到了围攻序列当中。一时之间火箭如雨,有如流星一般坠向敌船。敌军的福船、苍船等主力巨舰,陆续起火燃烧。有不少被烧成火人的倭寇,纷纷跳水自毙。哭嚎之声响彻天际,尸体和碎木板铺满了整个江面。最终清点战果,本次战役共斩首四十余级,俘虏二十余人,溺毙烧死无算。只不过终究还是让敌军的主力部队乘坐小船逃出生天了,这次戚继光与这位不知名姓的兵家隔空斗法,最终还是不能取得大胜的战果。只不过戚继光终归达成了自己预设的目的,重创了对方的机动力,保全了温州地方的安宁,所以还是戚继光更胜一筹。

    经此一战,温州府周遭彻底成为了倭寇眼中最是难啃的硬骨头,温州倭患也暂时得以平息。只不过在官吏将士都洋洋得意论功行赏的时候,戚继光却是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优秀的将领,无论胜败,往往都会在战役结束以后进行全面的复盘总结,戚继光自然也不例外。仔细复盘以后,戚继光发现就算自己操练了许久,但自己手下的这几千兵马,依旧是劣性难改,完全不能达到自己设想的标准和要求。

    就以军纪举例,就算戚继光三令五申,本次作战过程中出现的事故也是数不胜数,小的问题就不说了,但离谱的大错也有那么几件,这就令戚继光明显产生了一股挫败感。比如之前进剿倭寇的时候,有一士卒拿着斩获的首级前来领赏。奇怪的是这颗头颅的双眸炯炯有神不能瞑目,久经沙场的戚继光看着这种诡异的情况都有些不适。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好被周边同来的领赏的另一士卒瞅见这颗诡异的首级。只见这另一士卒瞠目呆愣了半响,回过神来便迅速上前夺过了这颗首级,大声恸哭说道:“这是嗯兄dei(兄弟)啊,先前只是在战场上受伤并冇死爻,侬丧尽天良啊,訾那(怎么)能推(杀)人领赏呐!”

    戚继光听到这话脸色骤然铁青,杀良冒功已经够丧尽天良了,没想到自己麾下竟然还有这种乘乱杀死受伤的袍泽,以此冒功领赏的极品败类。

    当下便不由分说,也不听这人的告饶辩解。立刻下令命亲兵将其押解下去处斩,并连坐处罚该卒的队长自领二十军棍。传首大营以儆效尤。奇怪的是,这冒功的士兵刚刚被处斩,再看这颗被冤杀的脑袋,先前圆睁的双眼竟然不知在何时已经瞑目了。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还是有冥顽不灵之徒,拿着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首级前来领赏。戚继光知道倭寇当中很少有如此年少的,就算有也是被虏掠奴役的可怜人罢了。因此也怒斥道:“赤子何罪?你竟敢妄杀?”喝罢也不给讨饶的机会,立即就依军法行事将其开刀问斩了,同时也连坐处罚了这名士兵的直属上官。

    如此军纪败坏不说,战力更是堪忧。大多数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号令,原地列阵防御射击而已,根本无法冲锋攻坚,一旦强迫他们打硬仗,只怕依旧会迅速崩溃逃散。之前若是麾下多数军卒堪用,戚继光肯定会继续率兵强攻敌方占据的高地,亦或是抓住机会发动反冲锋进而伺机抢攻。只是因为麾下战力实属不济,这才让戚继光不得不保守行事稳扎稳打,白白错失了重创乃至歼灭倭寇主力的良机。

    就是这么一支十分凑合的部队,却成了整个浙江当地公认的“精锐之师”。这让戚继光感到非常的讽刺,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经此一役,他彻底明确了一个想法。就是浙人可用但浙兵不可用,整个浙江卫所体系混出来的兵油子已经积习难改病入膏肓。想要打造一支可以迎难而上悍不畏死的真正精锐,非从头再来另起炉灶不可。

    只是为了获得训练统辖这三千绍兴兵的机会,自己都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江南地区的那些大人物们,真的会允许自己另行募兵增设新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