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莫道南安好 » 第九章 死生犹幻沫(二)

第九章 死生犹幻沫(二)

    徐潇然感觉手上很不舒服,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拿绷带膏药熟练地抹开缠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比吃饭还利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将这套淡黄色漠衣换下,拿出库存两件的另一件深蓝色漠衣换上。

    望止漠中除了一汪弥留清泉,鲜少见到水,而徐潇然的这身衣服,像望止漠里移动的海子。

    她想到了夜间大牢里的匿形符阵,拿出《契古凡书》不自觉翻开想要寻找着有关匿形符阵的记载。

    “咚咚咚。”

    敲门声很小,如果不是徐潇然刚打开书还没看入神,或许就听不见了。

    一袭深蓝色的漠衣徐徐走到门口,轻轻打开门,如同在打磨一件工艺品。宁如萌第一次看到睁着眼睛的她,一个活生生的徐潇然。

    上次看她还是昏睡于床榻之上,好像外界的一切都与之无关,她紧闭的双眼将一切忧愁烦恼拒之门外。宁如萌原本以为,承受着巨大争议的徐潇然,不说满面愁容,怎么也是个被世俗沾染殆尽的人。

    可面前的这个少女,一身漠衣站立在这中式木材的房屋内,竟毫无违和感,她手上还托着一本书,书角微微卷起,上面累计了成年累月被翻看的泛黄痕迹。

    这些都不是特别的,让人目不转睛的,是那双从未沾染过尘埃的眼眸,明亮如洛水。

    可她明明长得是那样普通。

    却有一种极为强劲的亲和力。

    “你好?”徐潇然躬身道。

    徐潇然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从来没有。

    少倾,宁如萌才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手里拿木盘托着一身中原的衣服,由浮光锦制成的红衣在阳光下光彩动摇,徐潇然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她长的虽是南安人,衣服却不像。

    宁如萌欠身以表示尊重:“可以进去吗?”

    徐潇然侧过身让开道路,清然一笑:“当然可以。”

    宁如萌穿着和棽都街上枫叶一样红的百花水裙,外面披着白狐裘也是红色,露出一张明艳清纯的脸,手里端着托盘:“运都的绣娘……咳咳,不比棽都,也是……咳咳……传了几百年的手艺。”宁如萌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咳疾比平日严重了好几倍,几个字隔着便要咳几下,她虽身体虚弱,可也是偶尔嗓子痒痛,平常多是食量小,没力气说话,今天她好像被触碰到了蛇的七寸一样,脆弱无比。

    片刻后,她拿手帕擦擦嘴角的口水,整理了一下,露出标志的美人笑,继续道:“贴布刺绣,挑了从隶州运来的金线,姑娘可以试试。”

    宁如萌拿出手帕,不断擦拭着掌心,直到指尖泛红她才肯停手。

    徐潇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而是很直白的问了一句话。

    “您是?”徐潇然思虑了良久才决定用您这个称呼。

    坦白来讲,她甚至都不知道,宁如棠是谁,只知道有个纨绔子弟又懂得符文又有钱,还很自大。

    宁如萌脸颊轻微抽动,她不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不知道他们宁家,就算不知她的名字,别苑前面的牌匾上林宁布庄四个大字公然摆在那里,她怎么能连宁家都不知道?

    可对徐潇然来说,他们一不是武学门派,二不是德高望重的名门家族,一个商人,埋藏在望止漠十年的她确实没理由知道。

    宁如萌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声音阳光明媚,用小鸟一般的细嗓耐心解释:“你昨天见到那个落拓不羁的是我哥,叫宁如棠,我……是个将死不死的人。”

    “将且叫我宁如萌吧,我没有字,我不喜欢南安人名字一堆的习惯,记都记不住。”

    她的将且在语气方面淋漓尽致,似乎并不想多提。

    她特地强调自己没有字,特地强调“南安人”三个字,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她不是南安人。

    “宁家以丝绸布料做生意,嗯,准确的说,是林家和宁家。”

    徐潇然合上了书,颔首轻声道:“谢谢,不过我习惯穿自己的衣服。”

    宁如萌神情漠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好像知道了结果,只是想用某种方式来印证。

    徐潇然不自觉的舔舔嘴唇,以为是自己辜负了对方的一片好意,仔细会想着刚刚宁如萌说的话,想找寻一个能建立起友好关系的话题。

    在一般人的眼中,所谓成为朋友,是他能在某一种情绪或理解中能与对方感同身受,两个人找到一种情感共鸣并且相互依偎。

    比如……

    “我也没有字。”

    宁如萌的玉颜现出惊讶,比听到坊间传闻的志怪异谈还要害怕,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脱口而出一句:“什么?”

    徐潇然睁大了眼睛,想用坚定的目光来建立两个人的沟通渠道:“我说,我也没有字。这样挺好的,我也不喜欢那些繁杂的人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气氛,徐潇然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又让话题终止了,将书放在桌子上,转身倒了一杯茶,递给宁如萌。

    宁如萌接过茶杯,看都没看一眼就和衣服放在了一起。

    “你是上官无铭的徒弟?”过了好一会儿,宁如萌感觉自己又重新恢复了说话的力气,才缓缓开口。

    “是的。”

    “你们那里,很冷吗?”不等徐潇然回答,她追问,“和夜郎的天气一样吗?”

    传说,自棽都一路向西而去,抵至玉门关,穿过一条盘石古路,可以看到望止漠边境有一条自北向南的山脉,是九州大陆上最长的山脉,往北一路隔开了夜郎、魔域、南安三个大国。

    方圆百里寸草不生,不少人尝试着想要跨过山顶到达世界的另一端,可从来没有人能到达山的顶峰,山脊上,不知道埋了多少白骨。世人叫它哭骨山。

    后来,有一位天上的神明看不过这些人一次一次的赴死,于是心生怜悯,派下一位神仙,将哭骨山由东向西劈开一条裂缝,形成了一道极深裂谷,又派出几万天兵天将,以裂缝为中心,一分为二,分别向南和向北推动着整个山体,直到精疲力竭才勉强开出一条路来,也就是现在的漠河走廊。连着夜郎和南安。

    北部的叫北哭骨山,南部的还叫哭骨山,没有其他赘称。

    传说,也只是传说。谁能保证不会有人在口耳相传期间画蛇添足呢?

    这些年来,两国形势并不紧张,夜郎甚至还把自家的郡主嫁到南安来以示友好,而且都处在沙漠草原之中,气候说来,是和望止漠有些像的。

    徐潇然耷拉着脑袋,很不解为什么宁如萌会有这样的问题:“不知道,我没有去过丽齐版纳。”

    丽齐版纳,是夜郎的国都。

    宁如萌转身看着照在她红衣上的太阳,视线慢慢移到自己身上,她挑高身姿,语气中隐含着些许傲慢:“你该去看看,那儿挺好的。”

    宁如萌眼睛里不断充起红色血丝,她想要控制住自己不断加快的心跳,可整个人绷作一团,一片空气中连带着灰尘都布满了冷酷。

    “萌萌!”

    宁如棠的一声叫喊把宁如萌瞬间拉回了已被晨阳覆盖了大半的房间。

    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断加快的呼吸,那股一直被她压在丹田的气息终于开始了正常的体内循环,她双腿一软,跌落在跑过来扶住她的哥哥身上。

    “哥。”她轻轻开口。

    宁如棠赶紧从自己的躞蹀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倒出两粒药丸,喂进宁如萌的嘴里。

    “你怎么回事,一大早不在房间里呆着,明知道身体不好还到处跑。”

    宁如棠的语气不像一位兄长,更像一位父亲。

    宁如萌没有理会宁如棠的话,身体却前所未有的放松,瘫靠在宁如棠怀中,看到门口驻足背手而立的身影。

    微风吹起他垂在鬓畔的长发,那张精致的正脸逆着光而出现,宁如萌立马直起身子,用一种极为倔强的方式证明自己虽然生为病体,却比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活的更久。

    泖庭径直走向书桌,拿起徐潇然刚刚放下的《契古凡书》:“锦易门深藏的古籍,连皇室差人要都没要到,上官无铭却给了你?”

    徐潇然快步走到书桌旁,和护犊子一样眼睛顶着泖庭手里的书,却没注意到两人只有一尺之分。

    “这是摹本,真迹在锦易门。”

    南安开国初期,一个弟子偷出了《契古凡书》,一日便临摹成本,锦易门始祖发现大怒,追回真迹,后将那名弟子逐出师门,要烧毁摹本,被上官无铭拦下来才留住了摹本。虽然是摹本,但也很珍贵,尤其是这文体,显出文豪一般的气质,上官无铭肯将这本书交给徐潇然,可见对她的重视。

    徐潇然感觉到少年的距离离她有些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不好意思的退后几步。

    泖庭认真打量徐潇然的蓝色漠衣:“这个颜色不错。”

    他递给宁如萌一个眼神,宁如萌跟在他后面离开,心中略感欣喜的宁如萌却从他深黯的眼底里察觉到一丝冰凉。

    “离他远点。”宁如棠说的很干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徐潇然有些呆呆的,她很认真,凭着昨日和今日的观察,呐呐回了句:“他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难道你被他算计过?”

    宁如棠回想小时候面对泖庭做过一系列聪明反被聪明误案例,立马否认:“当然没有!不管什么人有多好的脑子才智,永远也比不上一类人。”

    宁如棠顿了顿,眼神犀利,故作悚然看着徐潇然:“疯子。”

    世界上有三种人:闲聊此生过着稀疏平常的日子;经过大起大落疯癫入魔;经历了疯魔之事最后依旧如常的人,不过这种人不常见,因为这就和成仙一个道理,不吃点苦头怎么可能羽化,不亲身经历又何来的感同身受?见过世道险恶却还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那就不是人了。

    是神。

    “你在说他还是在说你?”

    宁如棠气不打一处来。

    徐潇然笑了,很温柔,宁如棠见徐潇然拿他当玩笑有些着急:“本少爷在这儿好心帮你,你竟然笑话我?”

    徐潇然并不是笑话宁如棠,而是刚刚那副义言辞的样子,和她师父很像,算算日子,从望止漠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相对于内容,她并没有在意。

    “他看着风光,压力更风光,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可别被他骗了。”

    徐潇然显然没有在意宁如棠的话,将手中的书仔细存放,转而问道:“丁前辈在哪个房间?”

    宁如棠的好心提醒就这样被无视,正是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他越发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正常人。

    怪胎,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怪胎!

    宁如棠俯身,充满试探的问:“你出望止漠是要参加满国试吧?”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根本没等徐潇然回答,“今日我们要回棽都,你呢?”

    这是一个邀约,共赴棽都的邀约。